“陛下就是陛下,”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六爷聪明,在朝中又是孤臣,办这事再合适不过了。至于狄惠嘛……狄家世代都在太医院卖命,人脉已经积累得十分深厚。到了狄惠这一代,也该是往仕途上走的时候了,狄云那鼻子才灵呢,六爷很少离京这么远,此次出行必有大事,让狄惠跟来捡捡功劳,将来出仕也算是名正言顺。”
吴谅嗤了一声:“小若又何必把自己摘的这么干净?难道魏家就没有派你来打探消息的意思?”
白若十分坦然:“我也从没否定过这一点。”
吴三沉默了起来——当初他们一行五人从京城出来,竟是各怀心肠。
马蹄声已经逼近了吴府的大门,连白若这个不会武功的都听出来了,其他几人自然没有察觉不到的道理。但他们都没有显露出一丝半点惊讶的意思,甚至没有动一动。
张说来了。
昌宗淡然道:“早在三日前,其他几个州府的兵力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向泉州聚集了。现在,正在大门外堵着。”
反抗,就得暴露守军;就范,就得暴尸荒野。
吴风像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起身,抖了抖衣角,负手就要出门,气势厚重一如初见。
吴三吴谅和笙歌都一脸哀恸,却不敢拦着。笙歌声音有些抖:“爹。”
吴风脚下一停,狠狠地闭了下眼睛。
笙歌:“我们……不,我,我可以和李显谈谈,和那张说谈谈!人活着总得有所求,我们可以想办法……”
吴风回过身,温暖的大掌在她头顶拍了拍:“倔丫头。”
但相认的片刻温馨没有拦住他的脚步。
“张说要的,你们吴家给不了。但显殿下,却正有所求。”
白若看着笙歌笑了笑,漆黑的瞳孔反射除了星星点点的,温柔的阳光:“眼下,他正好需要一个‘韦娘娘’。”
🔒第六十五章
◎“大人打架,小孩儿回屋去。”◎
白若看着笙歌笑了笑, 漆黑的瞳孔反射除了星星点点的,温柔的阳光:“眼下,他正好需要一个‘韦娘娘’。”
“我不明白。”吴三猛地站起身来:“听你方才的意思, 难道我们家不是给李显做事?为什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家下水了他却没事?”
昌宗扫了一眼他惊怒交加的脸,耐心解释道:
“弃车保帅, 听说过么?打从李显发现泉州保不住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放弃吴家了。像是养兵这么危险敏感的事, 在协议之初就会说清楚——一旦被发现,吴家出来顶包, 且坚决不能供出背后的李氏族人。”
众人一齐看向吴风, 发现这位老人脸上一丝波澜也无, 算是默认了。
吴风却只是看着白若,一字一顿地说道:“阿笙喜欢嫁给谁, 就嫁给谁。”
白若:“您固然不想拖累她,”她扫了一眼沉默的笙歌:“但你觉得,她像是那种看着吴家倒台了就立马撇清关系的人么?”
吴风沉默了, 自己养大的女儿自己最知道——他的阿笙, 或许会因为闹脾气而离家出走, 但在危难时刻却绝对会挺身而出。
笙歌再抬起头的时候, 白若被震了一下。
接着又感到很伤心。
因为那个熟悉的, 带着一点风尘味和满满侠义味道的笙歌就这么在她眼前消散了;责任压上了她的脊梁,却反而让她的眼睛越发深沉, 那些温暖的让人想要落泪的故事在她眼睛里沉淀到深处——她的眼睛, 从前是一湾带着涟漪的湖水, 现在, 却成了寂静的深潭。
仿佛看见了背着王家的王幼薇, 也仿佛看见了背着魏家的自己。
笙歌平静地问道:“有多少人见过韦氏?”
吴善柔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要去?顶着别人的名头过一辈子?”
没人搭理他, 白若道:“放心,只要显殿下点头,雍州那边不是问题。至于京中权贵,他们上一次见到韦娘娘还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女人的容貌总是变得很快,只要深居简出,被人认出来的几率很小。
至于韦家人——韦大人三年前就去世了,他的夫人身体很差,常年在江南养着,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了。”
笙歌点了点头:“不过,私自养兵罪同谋反,即便是我讨好了李显,也未必能保得住这个家吧?”
白若沉默了一下,心知她说的是事实,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昌宗看了她一眼,淡然答道:“老爷子是跑不了的。但你可以保住吴二和吴三,还有吴氏宗族这一百多口人,泉州的百姓也不会被惩罚以徭役苛税。这些还不够么?”
命运和他们开了个玩笑,十年后“韦娘娘”的任务,竟然和十年前的韦娘娘一模一样。
就好像韦娘娘这个人,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使命,至于这个人是不是也会哭会笑,会爱会恨,会心痛会懊恼,这些都不重要。
“六爷,”儒雅淡然的声音,不是非常响亮,听起来就像说话的人就站在对面似的:“多亏您的调兵符,现在居,沪,晟三地的精锐兵力已经到齐,都在城外候着,府门外有精兵二百。六爷还满意否?”
“道济辛苦。”昌宗含笑回道。
但是这份传声的功夫,就已经展现出了张说不俗的内功——吴三叹了口气:当初自己是有多瞎才会觉得这位张兄是个呆的?
昌宗的回话没有用内力,是以张说没有听见回答,继续问道:“六爷还安全么?”
调兵符是昌宗给的,他代表武皇,自然也在吴家的对立面上——今日六郎不死,这十万精兵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在场几人心知肚明。
昌宗笑了笑:“你们以为李显离开是做什么的?”
吴谅垂着头,却提起了拿剑的手:“张六郎,”他语气有些艰涩:“今日取了你的性命,是我对不住师门教导;待我安顿好父亲,就去找师父以死谢罪。”
吴谅虽然没有在武林中走动,凭实力却绝对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他的杀气如有实质般奔涌而来,昌宗的笑意却一丝没变:“动动脑子,听我说话——李显离开,就是去做第一个举报的人,这样的话,他不但能和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反过来还能立一功。师兄,我和你打个赌,这次李显上京述职之后,就会留在京城,正式作为皇位候选人……之一。”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看着吴谅拿剑的手:“你还有什么理由要杀我呢?”
清亮的女声跟着说道:“不但不能杀,你还要保他。”
吴谅抬头。
白若:“当今天下,来俊臣已死,张家尚未起势,魏家蛰伏岭南,武氏身份敏感——你当真以为送给显殿下一个王妃就能保住这么多人?六爷刚才之所以那么告诉笙娘,是因为他自己,有能力在陛下面前为你们说说话。”
吴谅沉默了一下,看向昌宗:“……吴家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为何还要出手?”
昌宗笑了起来,有些戏谑地问道:“你说呢,师、兄?”
吴谅神情变换:天尊很少下山,徒弟非常少——
在张六郎出现以前,他一直以为师门里自己和大师兄两个人。所谓天山派,就是三个徒弟加一个师傅,徒弟们各起风波,师傅神出鬼没,派系上下只有一条规矩,被师父天天念叨耳提面命——同门不得相残。
他刚刚还要提剑杀了的小师弟,却在看见他的为难时就选择了帮助他。
少女同情地说道:“你也不用太感动,他利用你的时候不会手软的。”
吴谅:“……”
少女顶着昌宗别有深意的眼神:“难道你没利用过我?还不止三次是吧?”
昌宗:“……”
“这时候了,还说什么闲话?”吴三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张说还在外面。”
白若悠悠然往石头上一坐:“张说也只是奉命而来,押送你们回京关着也是常理,这不能怪他。就算是要给你们说情,也得是到京城以后。”
她有点幸灾乐祸:“反正我是不用坐囚车的,到时候乖乖等我给你喂水吧!”
吴三的神色却一点也没缓和,严肃地看向昌宗:“张六爷,我不怀疑你会为吴家说情,但,你真的能活到再见陛下的时候么?”
昌宗神色中带了些赞许。
吴三道:“对吴家,李显是旧主,留情是应当的;六爷只是奉命调查,没必要赶尽杀绝;但对张家来说可就不一样了——发现‘叛贼’的意图和剿灭‘逆贼’,哪个功劳更大?”
答案显而易见,换了白若在张说的角度,也会直接带人剿了吴家,往上报的时候就说是吴家谋逆,自己带兵剿了;因为拿的是张昌宗的兵符,连私自调兵这点罪过也能免,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笙歌恨恨道:“你为什么要给他兵符?这不是给自己找事么!”
吴三哼了一声:“反正杀也杀不到他头上。”
反倒是吴谅先开了口,对着弟弟妹妹斥了一声:“闭嘴。”
两人虽然还是一脸不忿,到底还是不敢违逆兄长。吴谅:“如果没有这支兵……谁也保不准爹会不会一时鬼迷心窍直接在这儿杀了他。”
几人默默想了一下吴风之前的状态,似乎是真的。
吴风:“……”
“不止,”白若看了昌宗一眼:“张道济只怕还想借着这个机会也一起把他也做掉——张家立功上位,顺势除掉现在最为势大的六爷。这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张说的声音适时地在门外响起,话却不是对门里之人说的:“吴家谋逆,六爷已经殉职!各位,请随张某冲进去,为六爷报仇!”
门外喊声震天。
突然“死亡”的六爷:“……”
他抖开剑,看了一眼吴谅,后者非常有眼色地站到了他身边:“煞剑,师父也教给你了?”
昌宗:“嗯。”
吴谅点了点头,对吴三道:“老三,带你姐姐进去。”
昌宗:“小狗,跟笙娘进去。”
白若:“喂!”
大门被撞的闷声咚咚地回响在整个空间里,吴府的下人们却一点没乱,就像排演了很多次一样,老幼撤去听风阁,壮丁在门前严阵以待,跟着吴风的暗卫们唰唰落下,挡在竹林中几人的身前。
吴风:“两个小崽。”昌宗愣了一下,一时拿不准是不是在说自己。吴风:“说的就是你!我和你老子是平辈,叫你一声崽你不服气?!”
白若:“噗。”
吴风:“老三,带着你姐和魏家的去后面,你们两个跟我走!”
笙歌上前一步:“我也能打!”
没人理她。
笙歌:“我也能打!”
吴谅:“阿笙别闹。”
吴风:“崽老实点!”
纵横江湖李笙娘:“……”
最后还是昌宗说了一句:“老幼妇孺,也需要人保护啊。”
笙歌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
昌宗:“你怎么还在这?”
白若:“真的决定要打了?”
昌宗没说话,白若:“打,就意味着正是宣告谋反,你若出面,就意味着你也在谋反之列。”
吴谅淡淡道:“都杀了,泉州埋得下。”
白若简直被这种简单粗暴的逻辑打败了,这和五岁小孩打破了花瓶,自己偷偷藏起碎片就以为大人不会发现有什么区别?!
可怕的是她发现昌宗居然没有反对的意思:“天尊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吴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师父本就是以杀证道。”
白若:“……”
昌宗看她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心知她不得个解释是不会乖乖躲到安全的地方的:“放心,我会留张说一命。”
“那又如何?”
昌宗叹了口气:“我们不杀,外面那些人就会冲进来杀了我们,你明白么?”
“那又如何?”
什么生死慈悲,与我何干,我关心的只有……你。
昌宗福至心灵,含着笑却一直很淡漠的眼睛里泛出了星星点点的温柔光芒,仿佛她点亮了整个世界:
“只要留着张说,”昌宗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他会自己把这件事圆过去,绝不会牵连到我身上。”
🔒第六十六章
◎“张道济,你父真的是这样嘱咐你的么?”◎
“只要留着张说, ”昌宗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他会自己把这件事圆过去,绝不会牵连到我身上。”
“我只知道,张道济想在这里一刀宰了你。我看不出你有什么能耐能在张说劈了你之前‘留’着他。”
昌宗嗤了一声:“他在我眼里, 不过是个文人。”
白若:“……你就狂吧。若实在打不过……”
昌宗掐住这个话头,朝后一指:“别在这儿添乱。”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假山石后, 他脸上的张狂便慢慢地被剥落下来了:外面喊声震天,今日这杀戒, 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肩上一沉, 竟是吴谅在他肩头按了按, 不由得诧异道:“怎么, 你在担心我会怕?”
吴谅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昌宗有点无奈地笑道:“师兄真的知道我是谁?”
吴谅:“不一样的。”
朝堂上的腥风血雨, 和真正的热血淋头,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昌宗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说不上是什么意味, 沉吟半晌, 最后在漫天的喊杀声里淡淡回道:
“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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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阁。
吴三攒起一把力气, 将白若稳稳地放在鹿茸背上:“你这是做什么, 腿脚不利索还想往前面跑?”
白若叹气, 朝外一指:“这都打了整整一天了。难道你不担心?”
吴三累得往后一靠,朝不远处正指挥下人做饭的笙歌一抬下巴:“看见了吧, 那才是女人该干的事。你就是担心出大天来, 又有什么用?”
白若两肘拄着鹿茸的角, 托腮笑吟吟道:“吴三, 你不觉得少了什么人么?”
吴三仰头想了一会儿, 迷茫道:“谁?”
白若:“你们两个倒真是一对呢。”
吴三脸色一变:狄惠……这厮从他病床前离开说要去补觉, 一转眼这么长时间了,外面要死要活打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人看见他?!
白若:“我劝你出去找找。抛开狄家不说,这不也是你撩过的小美人么?”
吴三扭头就走。
吴家的家仆也不慌乱,跟着笙歌的调遣井井有序地在后方防备。见白若要往外走,自动自发地站出了几个人在她周围摆出阵型保护。
白若奇道:“你们不用去问问你家大姐儿,就直接放我走了?”
其中一人抱拳道:“大小姐已经嘱咐过了,晋公子出行不受限制,我们只负责护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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