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她家主子辛苦等着的小若公子。
白若招了招手,走到近前的时候才有点惊讶地看了戚戚一眼:“呦,这漂亮姐姐是哪来的?你是不是又骗人家进道门了?”
王幼薇送了她一个白眼,眼风往后面两人身上一扫:“天天就知道装傻卖乖!求人办事就是这态度?”
白若立马谄媚地靠在山石边上,蹲下身来给她敲敲腿:
“道长大人,还是你最懂我不是?不瞒你说,这二位就是吴风吴老爷子和他家的二儿子……这会儿要是用江湖势力送人未免太过显眼,也容易出事,我知道王家肯定有办法转两个人出去是吧?不用管太久,只要送出京翼地区就行……”
王幼薇一甩手:“我要是没猜错,这两颗人头是不是今天中午的时候就应该在菜市场上了?”
那高大男人正是吴谅,闻言眸色一厉,周身杀气暴涨;
戚戚立马站到王幼薇身前,气势竟不输多少。
后面两人对这情形视若罔闻——
白若陪笑道:“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嗳他们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我保证!这么死了未免太让人心寒,幼薇姐姐,你就帮我一次么……”
王幼薇垂下眸子,像是怜悯,又像是考量:“吴家的事你本可以不管。”
白若默了一下,随即笑开了,她从脖颈上拉出一条小红绳,解下来,把那只还带着温度的小玉蝉放在王幼薇掌心:“白某是个江湖人。”
她握着王幼薇的手让她五指合拢:“人世繁累,若没点意气,还真不知道该靠什么活下去。”
王幼薇笑了一下。
白若终于发现,王幼薇已经修了她的道,她一眼是冷漠,一眼是慈悲。
那枚玉蝉,终究还是被王幼薇亲手给她戴了回去:“他给你的,你就收着。”
白若摇头:“到底是遗物,应该交给你收着。也是给你……保底。”
王幼薇按住了她想要把吊坠拉出来的手:“我才懒得管,”她拍了拍白若的肩膀:“若心里实在觉得过不去,就当是我给你的吧。哪天若是不想要了,就让他们散了。不过,我最后问你一次,”她伸手指向妙都帝城:“那里的事,你是非管不可了?”
白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不夜城的星光点点,看见了盛世喧闹的无边繁华,也看见了深宫旧宅的龃龉腌臜。
“要管的。”她轻轻地说:“从前为了什么且不论,现在,他还在里面。”
两人相对无言,天色终于沉寂下来的时候,王幼薇终于开了口:“戚戚,送这二位离开吧。”
戚戚没动。
小若公子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王家到底是给自己的独女留了一条生路,一旦陛下反悔,又要处理来俊臣的“家属”,王幼薇就可以顺着这条路逃出生天,去一个清净的地方,用完全干净的身份重新生活。
这是戚戚知道的,唯一一种可以不惊动朝廷就把这两人送出去的办法。
可一旦用了,这条退路从此也就封死了。
“去吧。”她跳下石头,摸了摸戚戚的头:“傻丫头,那一天要是来了,我又怎么会离开?”
乐不得赶紧用这个身份死去,也算是还了他的债。
吴谅翻身上马,踟蹰一时,还是开了口:“送我们出来的那位牢头会不会受到牵连?”
她心里觉得好笑,那可是王川,就是被发现了也只有他大杀四方的份好吧?
但若是不说,吴谅肯定又要不安心:“放心,他没事。”
吴风骑在马上,费力地直起身体,默不作声地看向白若。
她笑嘻嘻站在马下,转了个话题:“老爷子,包袱里有我给你装的药膏,别忘了及时用!”
虽说在临上刑场的最后关头被换了下来,但吴风还是在牢中受了虐打。
这都没什么,他这一生浮沉起落,有什么是他没受过的?只是这丫头,实在太让人琢磨不透——
若说她支持李家,魏家本就是保皇党,她投靠李显也属正常;可偏偏又像是太平公主的人,和武氏也颇有些联系;这回连中间派的张柬之也欠了她的人情,至于和那位翻手云覆手雨的六爷,关系更是说不清。
这么算起来,朝中的几派大势,竟没有一个不和她深有牵扯。
所以他真的没有想到,被人稀里糊涂地用另一个死囚犯换出来之后,看见的竟会是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儿。
白若看他的眼神,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老爷子,你身上还有任何值得利用的东西么?”
是啊,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想不通白若为什么要救他。
白若笑了起来:“那你数十年来如一日地守着一个口头约定,大逆不道地私自养兵,又是为了什么呢?”
吴风没有半分犹豫,正色道:“受人之托,终人之命。”
白若:“即便是走到了今天,身败名裂,也不后悔?”
他轻轻一嗤,神色和风流不羁的吴三一瞬间有了重合,就像回到他年轻的时候:“江湖中人,言过无悔。”
这一句说完,他发现少女的眼睛笑得很温柔,也很坚定。
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他洒然一笑,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对她抱了抱拳。
她浅笑,回以同样的一礼。
时移世异,有太多的东西被改变了,山河逆流,日月颠倒,可是……
江湖还在他们心里。
不是腥风血雨,也不是豪情意气。
只是江湖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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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不死的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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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那是爱慕张说,爱慕到不惜背叛的左瓷”◎
外面惊雷不断, 大地如同回到了混沌时期,土地在倾盆大雨中深黑如浸血。
雷暴滚滚而下,混合着厮杀的声音, 罪孽如有实质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像是有什么恶魔要从看不见的深渊中钻将出来。
然而在这一门之隔的室内, 却亮着温煦而饱满的烛光,一切温馨的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半老的女人倚靠在矮榻上, 神色恹恹,却让人没法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
这便是当今的女皇陛下。
白若:“他在哪里?”
女皇勾起唇角, 把玩着手里的玉件儿, 没有一丝半点要抬眼的意思:“这不是聪明孩子该问的问题。”
白若上前一步, 眨眼间手中便出现了一把□□,稳稳地抵在女人的眉心, 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再问一遍——他、在、哪、里!”
女皇似乎全然不把这生死的威胁当回事,嗤了一声:“为个男人,值得吗?真是个傻孩子。”
厮杀声越来越近, □□几乎要在女人细白的皮肤上浸出血来。
女人似怜悯似失望地看了白若一眼, 平静地说道:“他死了。”
死了……
女皇淡淡道:“你当真以为, 就凭外面那些人, 显儿便胜券在握?”
她站起身来, 白若心神大震,还没有缓过神, 那把弩还在女皇眼前, 可她却忍不住跟着后退。
“阿若, 张昌宗已死, 你不如想想以后。”
女皇看着她眼睛:“留下来, 我让你坐在我的位置上。”
………………
车水马龙。
水嫩的少年身后从绣锦的轿子里迈出来, 满脸没睡醒般的不高兴,嘟嘟囔囔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下人知道他的脾气,乖顺地拿着礼物跟在身后。这少年人下了轿子一回身,伸手接过从轿子里出来的女人的手。
严格来说,这是个女孩儿,杏眼微弯,好像无时无刻不含着笑,模样好看,乖得说不出;在他手上扶了一把跳下来,也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少年的脸色立刻放晴。
门口来来往往,俱是跺跺脚都要地动的人物,这两人稍微等了一刻,大宅门前唱名的人满脸笑,终于高声道:“刑部小侍郎白若到!”
“武进士太原王植酒到!”
下人将礼品递上来,门里的人说着客气话收下了。唱名的管家八面玲珑,一双眼不经意般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作揖道:
“二位贵客,少爷还得一时才能顾得上这头,今天事多,您二位多担待!”
管家凑进一步殷勤道:“王小少爷,贵客们都在园子里歇呢,小的这就找人带您过去……晋侍郎,您看是伺候您用牡丹宴还是……”
白若心里觉得好笑,这人多半是看他二人一同过来,以为自己与王植酒有些瓜葛,若凭着白侍郎的身份进门,自然是同大人们一起去院子里叙话的;可若是王植酒带来的女眷,自然就去后面吃“牡丹宴”。
男女不同席,偏偏自己是个女官,因此位置有些尴尬。
她指了指自己腰侧的金龟:“您说呐?张丞相的寿宴,怎么说也得蹭些好酒喝,若是钻在后面,哪有这个口福?”
管家赶忙讨饶,脸上的笑模样却半分未褪:
“哎呦,都是小的不识事!如今这妙都城哪个不知道晓得咱们白侍郎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就是您生的太好,小的一时想差啦!”
招手唤来两个小厮:“怎么还傻愣着?快带两位大人过去!”
水蓝打扮的侍者过来迎人,身后也有别家大人到了,白若摸出银子来赏了他:“狄惠狄公子可到了?”
管家笑盈盈点头。
两人一路由仆从引着往里走,张家大宅建的中规中矩,大小进出都服服帖帖地合着朝中的品阶规矩——
无论是花木还是建筑,全都体现出那种温润端方的君子气质,然而回廊,花门的角度又都设计得尖锐锋利,和张说本人简直如出一辙。
温润其表,锋锐其里。
“啧”,王植酒不耐烦道:“前面怎么这么多人,这何时才回得去?你又不肯把小清带进来,我一个人可有多无聊!”
打从把白清带回来开始,这位王家小公子也不知怎么就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大抵是觉得一个拥有超高武力值的娃娃脸十分难得,整日缠着他玩闹。
白若听了这话,都替王幼薇心累:
“行了,今日几乎所有朝中大员都在场,你不好好表现一下对得起你姐把你硬塞进来么?”
王植酒连话都懒得说,瞄着旁边隐蔽地方的凳子一屁股坐下,说什么也不走了。
白若拿他没办法:“那你老实呆着,别惹事哦!”
他趴在石桌上懒洋洋往前一指,眯眼道:“那不是狄公子嘛!”
一别两月,狄惠彻底恢复过来了。
当初在吴家的动乱里没顾得上他,白若心里还有点愧疚,不过这厮没心没肺,倒也不生气,远远地似乎感到有人看他,回过头来对他们一笑。
端的是灿烂无比。
白若不缓不急地走了过去,跟他身边的大人们客套几句,示意他和自己来。
狄惠不等她开口,低声道:“怎么,想我了?”
白若飞了他一眼:“您老的心思都在吴家老三身上,我想有什么用?”
狄惠噗一声笑了出来:“吴老三,他不是‘死’在流放的路上了么?”
白若白了他一眼:“是是是,就你聪明,知道我找了具无名尸首把他换出来了行吧?”
狄惠:“还有呢?”
“你还想问什么?”
狄惠眼含戏谑:“那位漂漂亮亮的李笙娘,怎么就悄无声息地隐退江湖了?这时机,可有点巧……还有韦娘娘,出现得也真够及时了。”
这次特意来找他,本就是想把后续事宜跟他交代清楚——
狄惠和张道济都见过笙娘,若不交待明白,日后见了只怕让人瞧出端倪来。
诚然,李显自己会嘱咐明白,但身为当事人和朋友,狄惠这边白若还是想自己开口。
却没想到他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放心,那位如今的身份贵重,我惜命得紧,不会多嘴的。”
她做了个“告饶”的姿势,狄惠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谢就不必了,让你帮忙做的事别忘了就行。”
白若略略想了一下:“怎么,你现在就要我帮忙找你那小情人了?”
狄惠又敲:“别瞎说……准确地说不是找;我只是想知道,他因何而……”
“这不是小神医么!”
前面走过来一个爽利的武将,大嗓门一下淹没了狄惠的话,两人跟着寒暄了一阵,白若心不在焉,思绪飞了老远——
这么大阵仗,应该不会不邀请张昌宗吧?
照理说,按眼下的形势来看,他六爷算是在朝中一家独大了,以张柬之为首的张家人一向自持君子做派,就是看在面上功夫的份上也会送张请帖过去。
不过,白若也能隐隐感觉得出来,朝中的核心势力不但不巴结张昌宗,反而一反常态地和他保持着非常微妙的距离——
这和来俊臣当年前呼后拥的架势可截然不同。
春官侍郎。
她忍不住又把这几个字回味了一遍,发现真的很难懂这到底是个什么职位,毕竟眼下这天底下就没有六爷管不了的事,因此很难给这个职位下定义。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不愿意深想罢了。
肩上猛地一沉,她吓了一跳,眼前的武将大哥又哥俩好地狠狠拍了一下:
“刑部老符可真有本事,你瞧瞧!手底下连个姑娘都如此本事,一下就发现了泉州的猫腻,哥哥我可真是羡慕你啊!这等机缘……”
白若怕他絮絮叨叨个没完,笑着打岔道:“您说笑啦,都是六爷和张公子的功劳。”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狄惠打了个哈哈:“狄公子也去了,怎不见你说说?”
对面的武将爽朗大笑,狄惠又道:“不过人家张兄也真有本事就是了——张家一门文人,不成想竟出了个武状元,真是稀奇!”
武将道:“嗳,张家也不全都是耍笔杆子的,当年的二公子……”
说到这里自觉失言,忙把话风一收,絮絮叨叨又说起园子的摆设来。
打从狄惠吹嘘张说的时候白若就觉得不对劲,他就像是故意在引导话题一样,白若侧头,正好接到狄惠递过来的眼色,心领神会地问道:
“您还没说完呢,二公子是谁呀,没听说张兄还有弟弟呀?难道是旁支?”
武将嘿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那是他老子的弟弟……罢了,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小侍郎不知道他也正常,瞧你的年岁,出生的时候张牧之就已经走啦。”
白若喃喃重复道:“张牧之。”
“对,是他们张家的二公子。”武将说道:“这二公子资质很好,天生就是练武的好苗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羽林军的统领,在当年可十分受先帝爱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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