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琼花的绣样吗?”
葛绿心疑自己听错,“啊”一声。
那少年又耐心的问了句:“你有琼花的绣样吗?”
葛绿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昏黄的烛火下,她将琼花绣样递给少年,却发现刚才在雨夜中自己没有看错。
少年的面上戴着“人皮”,但因雨的缘故,却有些脱落,露出那张清俊又模糊的面容。
葛茶洱外出办事时,也常戴着“人皮”。
葛绿并不惊讶,她将绣样递给少年时,又加了句:“公子,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少年也曾将她受伤的夫君扛回家,女郎也曾送过她野味也教过她吹树叶。
她想,自己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可是,葛茶洱负伤回来。
那些人抓住葛茶洱,拿出张画像,问她:“你认识上面这个少年吗?”
她违背了诺言。
少年看了她一眼,嗓音懒洋洋的:“铁蛋,统计受伤的人数。带他们去医馆。”
葛绿松了口气,涌上心间的是愧疚,但确然没有悔意。
未眠捏了捏手中的枝桠。
秋老先生说,小蘑菇去找他了。
他的眸中溢出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又懒洋洋的将枝叶移到面上挡住阳光,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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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马蹄声声。
喻之面色沉重的赶往洛北。
沙烟扬起,身后的骑兵高声道:“谢小将军,前方有浓烟。”
不远处是洛北有名的义诊堂。
此时却房屋坍塌,浓烟四起,哭泣的呜咽声隐约的透过风声传来。
喻之的眸色一震,他失声问道:“驻军呢?”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
洛北的云梦县是南朝的东境,常年有驻军守卫,此时街巷却空无一人。
高大的城墙上也空无一人,临近城墙的街巷中只有一家义诊堂。
而现今,义诊堂却火烟四起。
喻之忽而想起谢小姐常年在义诊堂看病的事情,面色瞬间苍白下去。
他声音沉重:“派五个士兵先去扑火,再来五个士兵进去救人。剩下的分为两队,一队上城墙守卫,另一队检查云梦县有无可疑人员。”
喻之翻身下马。
身后有骑兵高声喊他:“谢小将军,您不必进火海,守卫城墙是重中之重。”
四周的士兵散开。
唯有这个一直跟着他的骑兵迟疑道:“谢大小姐不一定在此时义诊。”
喻之顿了下,他冲向火海,交代虎子道:“再过半日,未眠就会到达云梦县。现虽不知情况,但务必要将云梦县守住。虎子,就交给你了。”
热气蒸腾于上,刚靠近一步就感觉浑身的毛发都被燃烧殆尽。
喻之尽量闭紧口鼻,檐前的木料掉落在地面,扬起阵阵灰尘。
孩子的呜咽哭声传来,谢喻之脚步一顿,快速飞奔过去。
小男孩憋得满面通红,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落在布袄上面,他似是看到人影,喊着:“大哥哥…”
喻之点了点头,浓烟呛得他说不出来话,只能将那男孩背起,快速的从逃离火灾。
谁知那男孩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角:“大哥哥,门被…堵…堵住了,我们被…月卿姐姐推出来了,她还在…药房。”
喻之顿了片刻,他胡乱的点了点头,咬了咬牙将小男孩背出去,又闯进了火场。
冷水浇灌在他的身上,刺骨的寒冷似乎将他的身体彻底冻成冰雕。
喻之忽而想起件事。
他幼时正值战乱,父母为救谢家主而亡。谢家主为报答恩情,便将他带回了谢家。
陈郡谢氏向来注重能力,家主贸然带回个男孩并将他冠以谢姓,众人无不猜疑谢喻之是谢家主定下的下一任家主。
陈郡谢氏家族子嗣众多,当然看不上谢喻之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二房三房的嫡子常以取笑欺负喻之为乐。
喻之并不在意,他只是有些难受。
直到那天,他惯常下书院回谢府,惯常被那群嫡子嘲笑。
“二哥三哥四表哥五哥,你们在干什么?”
那嗓音如同玉珠落地,煞是好听。
周围似是按了暂停键般,瞬间静了下去。
喻之慢半拍的抬起眼眸,那姑娘穿着烟紫色曳地长裙,面容白净,似是看见他在看她,眉眼弯弯的冲他笑了起来。
这是喻之第一次发现。
谢府竟然有个月季花林。
阳光浮在粉白的花瓣,映在那姑娘的眸中,漂亮得不像话。
烟灰蔓延,屋檐砸落在地面。
人力所能做成的改变,实在是少之又少。
喻之用身体将门撞开,火焰燃在他的衣角,血液顺着他的腕间流了下去。
他大声叫喊起来:“谢大小姐,谢大小姐……”
轻咳声从角落传来,虚弱的声音间断起来:“我……”
喻之眸中闪过抹喜悦。
燃着的木板却蓦然从上方砸下来,喻之的眼眸皱缩了下。
火光映在他的眸中,他下意识的扑了过去。
轻淡的药香和担忧的小声呼喊,喻之的眼前黑了瞬,强忍着将谢月卿抱了起来,声音放得很轻:
“谢大小姐,我带你离开。”
他的后背全是烧伤,几乎看不清谢月卿的面容也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什么话。
喻之仍是牢牢的抱住她。
清亮的日光照了过来,怀内人似乎高兴了瞬。可他却又触到屋檐摇晃起来,轻微的爆炸声在他的身边传来。
喻之的眸中闪过惊骇:“石脂水?”
他忍着口腔内的血液,对谢月卿道:“谢大小姐,告诉未眠。石脂水。”
他话音落地,便将谢月卿抛了出去。
喻之的声音很轻:
“月卿姑娘,请您记住,”屋檐彻底砸落下去,牢牢的将出口抵住,他似是喃喃自语:“我叫…喻之。”
不是…谢喻之。
天光大暗,灰尘扬起,世间的烟火彻底断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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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沅芷打马而过,她并没有去洛北城内,绕的都是山道小路,来到了南境外。
她站在山巅往下望去。
山底下寸草不生,污黑的泥土和尚存的血迹狰狞的铺满整个地面。
一眼望过去,似是挣脱不开的压抑地狱。
车轮碾过的细碎声响传来。
沅芷偏头望了过去。
“奇怪?”进县探查的护麟卫回来,他半跪于地,抱拳回道:“主子,小将军一般守得是南境。现今战场无人,城中守卫犹在。北蛮应当侵袭的不是南境。小将军也可能在别处。”
沅芷点了点头。
护麟卫不再说话。
月色很暗,沉沉的压在地面上,透不出一丝光影。
臭鸡蛋味隐约的飘散在空中。
暗影在地面滚过。
沅芷定睛看过去,士兵推着三轮车行驶过来。那车上载满干枯的稻草,正向城内行驶过来。
身旁的护麟卫小声向沅芷报备:“应当是……”
他话音还没落,就看见元芷忽然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她扭头看向护麟卫:“守在南境城墙上的护麟卫不要跟着我了,现在在山顶的还有三位,是吗?”
护麟卫点了点头。
而现在却有四辆三轮车。
必须一击击中,不然就会打草惊蛇。
元芷抬眸看他:“弓箭,火折子。”
护麟卫一怔,可他们算是未眠亲手培养出来的,相当于大家族的暗卫。
只听未眠的号令,如今玉佩在这位女郎手里。
护麟卫拿出弓箭和火折子,恭敬递给沅芷:“是,主子。”
未眠打猎时曾教过她如何射箭。
“一会将布料钉在箭中,点起火,射在车上。我负责中间,你们分布负责东、西、南的车。”
护麟卫一怔,回答道:“是,主子。”
沅芷用匕首割开布料,钉在利箭上,用火折子将布料点起火。
沅芷闭起一只眼,拉起满弓。
她的声音很轻:“放。”
破空声传来。
火焰倏地砸到三轮车上,稻草燃烧起来,在夜空中形成片亮白的红。
火焰顿时燃烧起来,轻微的爆炸声在夜空中传来。
南朝服饰也被点燃起来,纯正的北蛮话传了过来。
护麟卫的眸中闪过惊骇,他后退一步:“石脂水?王妃不是派人将它消除了吗?”
火焰燃烧了起来,在暗沉的月色下,形成片明灭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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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于面色凝重。
石脂水不是被她派人掩埋在地底了吗?
北蛮怎么会找到石脂水?
他们似是一夜之间熟悉了南朝边境布局,所到之处,皆投放石脂水。
她使劲的捏了捏手心,告诉自己不要急。
南朝有人通敌,这是可以肯定的。但现在要解决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重新封存石脂水。
现在的这个时代不能承担石脂水这样的威力,必须封存起来。
晏清王府的侍卫都知道,王妃向来是个心肠狠硬的人。
哪怕听闻她的夫君在战场上尸首无存,她的面上也是毫无表情。
此时,她的面上更是毫无表情,冷淡得如同置身事外。
“选几队精兵跟我去向月湾。剩下的守住北境和西境,若有无关人员进县,格杀勿论。若是有臭鸡蛋味立即上报。”
侍卫半跪于地,抱拳行礼:“是,军师。”
第17章 喜欢
◎小蘑菇,你累不累啊◎
暗沉的天幕似是破开了洞,白光倾斜而下,刺眼的亮洒在地面。
偌大的湖面被炸了得四分五裂,干枯的泥土裂开道痕迹。
滚雷从天际响起,天光似是倏地大亮,借着光亮,隐约能看到地面血迹斑斑的残肢。
沅芷的视线触到断肢,她的心间倏地一颤。沅芷使劲咬了下舌尖,浓郁的血腥味窜到她的口腔,让她暂时保持了清醒。
不久之前,南境的战场出现了鬼鬼祟祟的北蛮人。
沅芷和剩余的三个护麟卫跟踪他们进了山林。山林小道错杂,而北蛮人似乎对这条路极为熟悉,攀谈着,熟悉的进了林中深处。
林中深处忽而显出红光,山体炸裂开来,厚重的泥石滚落下来。护麟卫眼尖手快的将沅芷护了起来,可地面却四分五裂。
从沅芷所站立的位置,地面开始裂开。滚石砸响他们,沅芷被流石砸到,陷入裂缝,至今才醒过来。
熟悉的喘息声从不远处传来。
沅芷心间一颤,她赶忙跑了过去。
白光倾斜在地面上,一路上的断肢让沅芷更为心惊,她紧紧的捏住手心,默不作声的往前赶去。
一道虚弱的声音隐隐传来。
沅芷侧耳听了过去,好像是在叫“小蘑菇”。
但这声音并不像是在求救,反而像是陷入昏迷无意识的嘟囔声。
沅芷倏地抬起眼眸往声源地看了过去,隐约的玄黑衣袍在风中摇晃起来,元芷小跑了过去。
她虽被护麟卫护在身后,但这爆炸范围实在是太广了。
沅芷的双眼模糊了瞬,她晃了晃脑袋,坚持的跑了过去。
短短一段路。
她的身体受不了太大的负荷,几乎是滚在地面上,爬了过去。
又是道滚雷砸响在天际,白光倾斜在地面上,彻底映清了少年的面容。
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坐于腐肉和血骨之间,眼眸周围血迹斑斑,似是从眸光流出来似的。
光亮消散,顷刻之间,细雨绵绵。
沅芷的指节颤了颤,难得露出个笑。
未眠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扯着,一瞬之间,身体四分五裂。
未眠似是看见母妃站在火光中,持剑对准他。剑光划了过来,围在他周身的火光被斩断,他被母妃挑起衣领,扔在了远处地面。
火光燃动,爆炸声彻底笼罩整个山间。
塌陷的时候,程于冷淡的对他说,
“李巍,石脂水是不能泄露出去的。是我的错,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物,本身就不能存在。”
“本来没想就这么死了,但北蛮人在这儿布下的陷阱太多,北蛮人的大部分主力也都在这儿。他们非要两败俱伤的,我只能率先引爆石脂水了。”
“你今年……”
她似是笑了下。
爆炸声映在她的周身,火光掩在她的身后。她的面容被炸开,彻底消散在世间。
余震波及了他。
他们本就在此与北蛮二皇子带领的士兵交起了手。
程于和未眠都顾忌洛北内的百姓,只带了极少部分的人。
哪怕两人都有一人抵百人的威力,可仍是抵不过数千乃至数万的人。
向月湾的开启权交在文平帝的手里,北蛮人为何能够进山?甚至将人手布局在山中?
未眠的大脑一片混乱,血液的快速让他的身体也不住的发冷。
他独自走在湿冷的小道上,抬眸却倏地看到春暖花开的场面。
未眠怔愣在原地。
有少女坐在窗前,手握狼毫,抬眸看他,抿唇喊他:
“未眠。”
一双湿热的双手似是捧起了他的面,那声音很近又似乎很远:“我找到你了。”
似是大梦初醒,湿冷的雨水浇灌在未眠的面容上。
身体却一轻,他似乎被抬起。
朦胧细雨中,未眠挣扎的睁开眼眸,入眼却触到抹红色。
在雨水洗刷下,这抹红愈发亮目。
未眠定睛的看了下,这才发现那是颗小小的红痣。
红痣映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沅芷咬牙将未眠背了起来。
山间发生爆炸,必定会吸引士兵的视线,过来探查究竟。
只要,她把未眠带出去。
他们就都能活下去了。
肩膀却似是被人拍了拍,头顶的雨水被他的双手撑起,似乎消失了。
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但他的嗓音似乎仍含着笑:“小…蘑菇,你累…不累啊。”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的说。
中途还咳嗽了起来,他的胸廓剧烈的震动起来。
沅芷刚摇了摇头。
背上却一轻。
“彭”得落地声砸在地面。
沅芷没扭头,她的声音也平淡:“未眠,你不要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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