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芷勉力的压下纷乱的心神。
她不想死。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于两人之间。
沅芷坐于白玉上,少年靠于树干之上。
长剑横在两人中间,雪落在上面顷刻便化为水液。
沅芷低眸看他,破败的布料随风而动,脏污的面上却一片沉静:
“我虽不知,你为何救我。”
她翻身下马,长剑仍横在她的脖颈处,血痕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她的脖颈上。
少年看着她不断逼近,眉目的功利连掩藏都不掩藏的明晃晃在展现在她的面上。
功利映在她的眉眼中,可她却瞳孔清亮,言辞恳切:
“我没有其他想法。”
“我只想活下去。”
血痕擦过她的脖颈,她提步上前,言辞诚恳,瞳孔清亮:“恩人,你救下我,你不会后悔的。我会很有用的。”
少年勾了下唇,嗓音带着明显的嘲意:“你刚才,可是又想让我陪着你一起死,又想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呢?”
他弯唇笑道:“你以后会很有用的。”
他“嗯”了声,嗓音含笑:“第一件事,估摸就会杀了我这个救命恩人。”
沅芷的脖颈处抵着长剑,但她的瞳孔一如既往的清亮,她摇了摇头:“因为你刚开始想要我死的。”
她的瞳孔直视着少年,一字一顿道:“我们萍水相逢,你虽从狼群救下了我,但你打量我的时候,就想出剑杀了我的。”
“我为什么不能丢下你?”
少年笑了下,嗓音懒散:“你说得对。”
沅芷摇了摇头:“但你确然救了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少年的手顿了下,他忽而收回了长剑,笑意懒散。他的双手交叉枕在脑海,高马尾晃动起来,身子擦过沅芷,要笑不笑:
“活着有什么好的?嗯?小乞丐?”
小乞丐的面上一片脏污,她的长睫垂着,眉目的功利性似乎淡了下去,声音坚定又清晰:“因为我比你勇敢。”
她定定的看向少年,似乎看穿了他的每个找死行径。白玉虽慢,但确能带离他们两人。
她一字一顿:“你想死。”
少年垂眸把玩着长剑,笑意浮现在他的面上,他应了腔,嗓音低懒:“你继续?”
“但我想活着。”
“这世上想死的人有很多。”
“活着,才是最大的本领。”
积雪落在两人的身上,风拂起两人的长发。绛红色忽而抬眸看她。
“又蠢又偏执,”他的嗓音低懒,勾了下唇,长剑落于雪野上,绛红色的剑穗砸在雪面:“可我有点,不想杀你了。”
风落于他的眉眼:“我叫未眠。”
“你以后要叫我恩人,你呢?”
“未眠?是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的意思吗?”
未眠提着剑的手顿了下,抬眸瞥了眼她,懒懒的应了声腔。
“我也有名字,叫沅芷。”
言下之意是,他能不能别叫她小乞丐?
未眠点了点头,他的高马尾也随之晃荡起来,他翻身上马,向元芷伸出手来:“走吧。”
他的酒窝溢了出来,笑意张扬又恶劣,他故意说得很慢,一字一顿满是挑衅:
“小、气、丐。”
第2章 鱼汤
◎你是女郎?◎
风雪落于地面。
白玉驮着两人在山野中找到一处住所。
未眠像是提了个鸡崽似的,拎着沅芷脖颈处的领口,将她带下了马。
白玉慢悠悠的踢着蹄子落步于木屋旁边。
木屋的台阶上落了层积雪,人踩在上面的时候,会发出“咯吱”的响声。
未眠抬手敲了敲门,发现无人应声后,直接将门推开。
沅芷也没觉得不对,两人大摇大摆的像个强盗一样直接进了门。
山野枝桠向上盘踞在天际,透不过天光。
木屋很暗,陈设简陋,挂于墙上的虎皮被透过门的风吹得摇晃了一瞬。
未眠将腰间另一把长剑放于桌面。
这把剑明显没有那把带着红穗的长剑贵。
沅芷的视线扫过长剑,很是心疼。
她偷偷的想。
若是她把长剑卖了的话,能赚多少银子。
她的思绪刚飘远,蓦然间想起雪野中的狼群,才堪堪的止住思绪。
床榻很是湿冷的。
唯有的灶火处也只有零星的柴火。
这个住所的主人应该是猎人,不过看屋子内的陈设,可能已经死了吧。
未眠抬手在桌旁放一银子当作暂时住木屋的费用。
不过,他刚将银子放在桌旁,余光就看到小乞丐两眼放光的看着银子。
未眠的嘴角抽了抽,他忽而扭过身子望向沅芷,抛了抛手中的银两,勾唇笑了起来:“喜欢吗?”
沅芷将视线移开,在心里低骂句“有病”。她面无表情的憋出句话:“喜欢。”
银两在沅芷的眼前转了圈。
未眠勾了下唇,笑容恶劣:“你不真诚,我不送给你。”
沅芷闭上眼不看他。
未眠无趣的将银两搁在桌面上,他坐在凳子上,指使着沅芷:“你将房子收拾一下。”
他慢悠悠的起身,推开门,抬步走了出去。
呼啸的大风吹打在窗棂上。
沅芷的心绪也如同乱飞的窗纸般嘈杂,她垂眸,老实的收拾起房屋。
积雪从枝桠上砸落下来。
未眠擦拭着手中的长剑,瞥了眼藏于树梢上的喻之,嗓音懒懒散散的:
“喻之,是想让我请你下来的吗?”
树梢轻微晃动下。
身着月白衣的少年跳了下来,他的眉目精致,不似未眠的冷戾,更多了些柔和。
“未眠,”喻之挑眉看他:“王妃让我把你绑回去。”
未眠的视线扫过喻之,他眉眼含笑,说出的话却张扬肆意:“你是觉得?你能打得过我?”
喻之耸了耸肩,他一摊手道:“至少王妃带回来的人中,都打不过你。”
“我自不是过来找打的。”
“王妃还有事,腾不出手来找你。”
喻之靠在树干上,眉目都含着柔光,笑着道:“这一战,估计很快就结束了。我现在是从二品的武官,刚好到达了谢家主的要求。”
“未眠,”他笑了起来:“我很快就能和谢女郎成婚了。到时候,你可要来啊。”
喻之高兴的弯起眼睛,他笑着道:“等谢家主给我赐婚了,我便写信,让西望也替我高兴高兴。”
未眠掀开眼皮,懒散的瞥了他一眼,应了腔。喻之笑了起来,他挥了挥手,抬步便准备离开。
“喻之。”
未眠抬手从胸前拿出把精致的匕首,他扔给喻之,嗓音含笑:“谢了。”
喻之笑了下,他接过匕首:“小事,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匕首:“真给我啊,我记得这是你花了大价钱买得啊。”
喻之的话虽如此说着,但提步就越到枝桠上,转瞬消失在原地,生怕未眠后悔。
南朝与北蛮在边境多有摩擦。
未眠的父王是文平帝第七子晏清,晏清年少时便上了战场,常年镇守在洛北。
前年,北蛮三皇子带领士兵突然进攻南朝。晏清带兵打仗,两方人马僵持到现在,北蛮弹尽粮绝,却仍不要命的攻打南朝。
程于发现北蛮三皇子并不在北蛮,于是,带领一队人马,准备搜查北蛮三皇子的下落。
未眠垂下了眼帘,他手中的长剑反射着雪野里的光影。他倏地笑了起来,长剑扫过雪面,凛冽的剑气掀起雪面。
积雪从枝桠上砸落下来。
未眠垂首而立,半响,他捡了些干柴,慢悠悠的又回了木屋。
风雪从敞开的门内映了进来。
沅芷微眯了下眼,她抬眸望了过去。
光亮被掩上,徒留绛红色盛满她整个视野。
未眠的视线扫过房内的装饰——比之前干净了不少。他将捡到的木柴扔到桌旁,掠过桌上完好无损的银子,视线不自觉的飘到捡回来的那个小乞丐身上。
柴火煨在炉内,火光映在屋内。
本来潮湿的木屋倒是多了温暖。
沅芷看着炉内的火,不免的将自己抱紧了些。木屋内就她一个人,她放空自己,茫然的望着火光,脑海里不仅闪出两个人的面孔。
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容、一张清润少年的面容。她名义上的父亲和兄长。
前者发疯将她扔进了雪野里,后者为保自身视而不见。
哪怕血缘上没有任何关系,但好歹生活了这么多年。亲情,就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吗?
沅芷摸了摸面上的脏污。
她想要一碗水,可是,她没有。
窗棂被人从外面打开,风雪吹打在木屋内。未眠含笑的声音响起,嗓音却一如既往的懒散,似是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小乞丐,出来一下。”
沅芷的眸光看向他,听话的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许是炉火太暖,她感到胃部有些痉挛,沅芷按在胃部,尽量减少自己的饥饿感。
风雪迎面吹来,密不透风的枝桠映在空中遮挡住光亮。
许是未眠那身绛红色的衣裳过于鲜艳,沅芷一眼便望到了他。他的身后是条冻成冰的河,稀碎的光影透过枝桠,洒在上面,反射出盈盈的光芒。
他的长剑抵在冰河上,沅芷能清晰的看到碎裂以剑尖为中心,开始蔓延。
“咔嚓”一声,冰河碎裂开来。活水流动起来,鱼儿拍打着水流,水滴扬在未眠的面颊上,顺着他的眉目滴落下去。
他没有管,蹲下身子,颇感兴趣的冲沅芷招了招手:“看,这是我们今日的晚饭。”
他的眉眼弯了起来,沅芷第一次在他的面上,见到如此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愣了神,指节下意识的蜷缩在一起。
未眠用剑尖挑起鱼身,鱼儿挣扎的跳动起来,有几滴水液落在沅芷的面上。
凉意穿过她的皮肤,她下意识的抬手触到面上。
她抬眸便看见,未眠将葫芦递给她。
沅芷发懵的看向他,未眠又重新将葫芦收回,嗓音懒散的说了句:“嫌凉啊?”
沅芷赶忙摇了摇头,抬手准备接过,却见未眠倏地起身,他一手捏着装满清水的葫芦,一手的长剑串着鱼儿,看上去颇为滑稽。
他走了两步,似乎发现沅芷没有跟上,挑眉看向她:“走啊,不是嫌凉吗?到炉内温一温。”
雪野里的血腥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血迹被雪面覆盖住,破碎的衣料随风飘散在雪面上。
狼群的痕迹仍残留在树干之上。
沅峰轻皱了下眉,他的嗓音很沉:“沅芷死了?”
身后的暗卫俯首跪地,一句也不敢吭。
沅峰又皱了下眉,他下意识的摩挲了下手指:“算了。元清任将成玉的孩子与那人的孩子互换时,估计就没想让她活。”
“一颗弃子而已,早死晚死都一样,走吧。”
他一深一浅的走了两步后,看向自己的双腿,面上带了几分无法抑制的愤怒,才抬步越上枝桠,转瞬消失在此地。
风雪似乎静止了瞬,又来了批黑衣人,查看着此处的情况。
窗棂和门屋被紧紧的掩上,炉内的火烧得很旺,映在沅芷的面上。
沅芷的手边是缺了一角的盆,她将手放了进去,温热的水流映在她的手面。
沅芷细细的用水流清洗着面容,又用未眠留下的手帕擦干面上的污渍。
“小乞丐,你……”门被打开,未眠站于风雪交界处,他抬眸看了过啦,视线瞥到沅芷时顿了下,看着她的面容,喉结滚了滚:“你是个…女郎?”
沅芷仰面看他。
她面上的污渍被彻底洗净,露出她的面容来。她的肤色因长期的营养不良显得有些萎黄,但瞳孔清亮,又将自己收拾得极为整洁,望向他的眸光内,平平淡淡。
沅芷的长睫垂了下,略微有些疑惑,她指着自己,嗓音嘶哑着问:“我不像女郎吗?”
她说话中,由于身上穿得是未眠扔给她的衣袍,那宽大的袖子扬到她的面上。
沅芷又赶忙垂眸将袖子用绳带绑起来。
她的长睫落于面颊上,面上多了些活灵活现的灵动感,此时,才发现,她的骨相其实极为优越。
茶盅的鱼肉香味浓郁的飘散在空中。沅芷将茶盅内的鱼汤分成两个碗内,她将鱼肉多的碗递给未眠:
“吃饭了。”
未眠应了腔,他还没从沅芷是个女郎这件事中回过神,下意识的接过沅芷手中的碗,视线扫过她皲裂的手背。
沅芷也触到自己的手背,刚才因为污渍的原因,并不太明显。
她的长睫慌乱的垂落下去,又赶忙的升起,匆忙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落于半空中,却被未眠按住。
他的嗓音很平淡:“你手上的冻疮需要处理。我以前…在其他地方处理过冻疮。”
一到冬天,士兵的手上大部分都长满了冻疮。
她的指节下意识的蜷缩在一起,被未眠用指节分开,他的嗓音寡淡,试探的加了句:“会有点疼。”
蒸腾的热气滚在沅芷的手面。
未眠的长睫落在他的面颊上,刺鼻的生姜味萦绕在两人的周身,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沅芷的手背。
蒸腾的热气映红她的面容,她下意识的缩回手:“我…我自己来吧。”
第3章 救她
◎你让我当逃兵?◎
风雪拍打在窗棂上,屋内还残留着浓郁的鱼汤香味。
沅芷趴在床榻上不敢翻身,生怕“吱呀”一声,床榻就彻底塌陷。
积雪砸落在地面。
沅芷误以为是未眠回来了,她下意识的从床榻上起来——屋内就这么一张床榻。
风声被斩成两半,凛冽的剑意将积雪掀开,砸在成群黑衣上的身上。
未眠提着剑,他的眉目含笑,嗓音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这么晚了,阁下都不睡得吗?”
积雪压在黑衣人的身上,他们对视一眼,又快速后退,准备撤离。
未眠挑了下眉,嗓音低哑,长剑在他的手里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意打在黑衣人的身上。
他闲庭漫步的来到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前,剑尖抵住他的下巴,长剑往下划,云鹤纹的玉佩从黑衣人的身上掉了下去。
未眠顿了下,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又收回了剑。剑鞘抵在那人的胸口处,嗓音懒洋洋的说了句:“滚,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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