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动了动,廉价又枯萎的铃兰花手串慢悠悠的探出了头。
铃兰花手串。
那日去郊外,她给他串的。
元芷顿了下,连带着脚步都慢了半步。
身后的梧澄好奇的看着他们,声音带着无奈和惊悚:“本小姐真的没想嫁人啊。”
随即,她又指出手,刁蛮的说道:“你们,不准踏入本小姐的家。”
“梧小姐此言差矣,梧刺史必然是为梧小姐考虑,才设法想出了比武招亲一事。”
他们争论起来。
明明近在咫尺的声音,却不知为何飘散到很远,风声似乎都止住了。
桑衫敏锐的注意到元芷的脚步放慢了半步,眸光垂落,声音放低问她:“夫人,你怎么了?”
元芷说不出来说,她只能用手比划了两下。和人争论着的梧澄却突然扭过头插口道:“肯定是没吃饱啊,走走走,桑夫人,本小姐带你去吃饭。”
元芷的手下意识蜷缩了下,她冲着桑衫摇了摇头。
头上的斗笠却轻微晃动起来,擦过铃兰花的花尾。铃兰花颤巍巍的动了起来,却只堪堪擦过斗笠的边缘。
桑衫正了正元芷的斗笠,垂眸看向元芷的眸间,嗓音温柔又低沉:“月亮,你怎么了?”
元芷伸出手来,她比划了下,又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衣袍有些不合身。
第43章 发疯
◎我心悦你◎
梧州女郎的衣衫大部分与上京相同。
元芷被梧澄硬拉着进了梧州的衣袖阁。
梧澄一进来, 便极熟练的拿出件缃叶石榴裙、云水蓝留仙裙和藤紫曳地裙,兴高采烈的递给元芷,声音却仍是高高在上:“别穿着这件不合身的袍子了,试试这几件。”
她一拍胸脯:“本小姐给你付钱。”
梧澄话音一落, 便感觉周身的空气凝滞了片刻, 她颤着手赶忙将衣裙塞到元芷的手中, 看向桑衫, 语气刁蛮:“怎么了先生?桑夫人总不能穿着不合身的衣袍吧。”
衣袖阁和上京的春绣纺一样, 都奇思妙想在旁边设置了个小房间——女郎和男子都可以进去试一下衣袍是否合身, 若是不合身,也会有专门的绣娘进行改动。
这是间不大的屋子, 大概能够容纳两三个人,旁边放了个软塌——应是放衣袍的地方。
元芷垂眸将衣袍放在软塌之上。
元芷的手腕乃至整个身体都软棉无力,心间更是涌出难以言喻却又极细微的疼痛感。
她看向衣角。
怪不得, 桑衫根本不控制自己的活动。
细微的响动声传入元芷的耳中,她警惕的扭过身子看了过去。
她现在的身体不止被下了软骨散,平常无事,这次扭动时,却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直直的倒在了软塌之上。
元芷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沉,她的手动了下,刚抬眸时,却撞入一双颇为慌乱的眸中,清冽的雪松味也盈满她的周身。
元芷捏着银簪的手松开了。
她将视线放在他通红的耳畔上。
他似乎是害怕她砸在软塌上,一只手松垮的笼住她的脑后。
那是个掌控的姿势。
李巍只感觉胸廓内的心脏不停歇的击打起来, 血液在脉管内使劲的跳动着, 迫切的催促着他要做些什么。
软塌轻微的响动了起来。
外面传来个声音:“月亮, 你怎么了?”
门被人敲响的声音传入元芷的耳边。
这个时候不能让桑衫发现蹊跷。
元芷的手动了下,难得的有些紧张,她抬眸看向李巍,用眼神示意着他赶紧离开。
她的视线刚放到李巍的身上,却发现李巍的喉咙滚动了下。
雪松味轻而易举的钻进她的衣领中——因为李巍头一次没听她的话,俯身凑到了她的耳边。
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声顺着元芷的耳廓往下钻去,元芷白皙的皮肤不可控制的起了些细小的疙瘩。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元芷现在说不出来话,全身心的注意力不受控制的绑在李巍的动作上,她触到他的喉咙又动了动,放在她脑后的手又将她整个人往他的怀里笼了笼。
他的呼吸声不由变得有些喘息。
他凑到元芷的耳前,声音压低又恶劣,嗓音却在发颤,似是带着轻微的哭腔,绝望又悲戚:“阿芷,你的新任夫君可要进来了哦。”
李巍的声音很小又很轻,带着些不受控制的疯狂和执拗,他的另一手移到元芷的肩颈处,按着元芷发颤的身体:“阿芷,你在乱颤呢?”
他歪着头,酒窝在他的面上溢了出来,看似天真又纯善:“为什么呢?!”
元芷刚想制住他的动作,却没料到他突然凑到她的耳边:“阿芷,不要动啊。”
元芷的心一颤。
李巍咬住了她的耳垂却又快速松开,声音仍是压得很低,带着颤音。
“阿芷,你在我的怀里,为什么要想着别人?”
李巍的手从元芷的脑后,轻轻的移到她的脖颈处。细微的凉意激得元芷缩了下脖子,李巍的手顿了下,手掌却更用力的摩挲着元芷的脖颈。
她听见他说着疯话:
“阿芷,不管你透过我在想着谁。”
他的指节移到元芷的下巴处,将她的眼眸对准自己的眼睛:“也不管你想要跟着谁。”
李巍俯身献祭似的将双唇触到元芷的眼睫上,元芷面上一凉。
他阖上了双眼,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
“至少在这一刻,能一直看着我吗?”
李巍的话音刚落,便睁开眼,声音也控制不住的喘息起来。他将额头贴在元芷的额头上,声音又轻又低,似在呢喃。
“对不起啊,阿芷。
“我为什么不能早点遇见你呢。”
梧澄的声音隐约传到元芷的耳中,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脚步声逐渐远离了这扇门。
元芷的手颤了颤,她抬眸看向李巍。
他的双手撑在软塌上,马尾松垮的垂落在肩颈上。
十四岁的李巍,少年意气,张扬恶劣。
十七岁的李巍,颓废不堪,压抑沉闷。
怎么变了这么多啊。
这该受了多少苦啊。
元芷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她抬起眸子,伸出手拉住李巍的衣领。
李巍垂眸看她,自觉俯身,喉咙滚了滚。
李巍嗓音放轻的问:“怎么了?”
他的酒窝处被人一触即离,李巍猛然间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的看向她。
元芷的眉眼弯了一瞬,她的手移到李巍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
李巍将手面朝向她。
他感觉掌面细微的痒了起来。
她写了句,
李巍忽然间意识到她的笔画。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喉结不知所措的滚了滚,衣袖阁内的声音如海水般在他的耳前退潮。
安静的阁间,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她写得是,
我心悦你。
元芷收回手指,指节却仍是颤动了些。
子言,我们认识很久了啊。
只是你忘记了。
.
灰白的鸽子震动着翅膀,灵巧的钻进夜空,逐渐与暗色融为一体。
枝叶的落地声“啪”得一下掉在地面,客院的门被人轻轻打开又重新掩上。
“这是往来的书信。”暗沉的夜色下,说话之人的手很小,放于书信之上,衬得纸张更大了些。
她的声音比较脆,但可能是因为掩盖声线的原因,带了些哑意,语气却满是怀疑:“你真的能帮我吗?”
流苏帘内坐着一个人,月色透过疏窗只能将她的身影笼罩在墙面上,那人一直没动,片刻,带着笑意的声音很轻的说了出来。
“梧小姐,因为你无人可信了吧。”
墙面上的影子轻微的晃动起来,流苏帘被人拨开,露出张倾城面。
正是元芷。
梧澄的瞳孔微微缩大些。
明明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元芷处于弱势,而不过几天,情势却直接逆转起来。
元芷看向梧澄紧攥着的书信,又笑了下,她看向梧澄的瞳孔:“梧小姐,你真的想好了吗?”
梧澄的手抖动起来,她将视线移到元芷的面上,嗤笑一声:“你不就是等着我把东西交给你马,现在倒是知道假惺惺的问上一句,我想好了没有?”
她将书信重新拿起:“如果说,我拿的是假的东西,你会怎么办?”
“世人做事,总有痕迹。梧小姐,书信并不能代表什么。”
元芷的面上始终带着笑。
这种笑意浮现在她的面上如同一张根本撕不下来的面具,虚假又仁慈。
梧澄顺着她的视线移到窗外。
火光映在她的眼中,闪动起来。
元芷歪了下头,看向梧澄,用食指轻抵住唇部,笑意浮现:“嘘,你看,着火了呢。”
梧澄的瞳孔缩了缩,她注视着着火的位置——那是父亲书房的位置。
尖叫声、恐惧声和怒骂声一股脑的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梧澄颤着手将书信递给元芷,她看元芷片刻,突然跪了下来。
屋内并没有点烛火,火光映出的光亮大喇喇的透过疏窗映了进来,照在梧澄晦暗不明的面上。
梧澄俯身叩首,她说:“梧刺史通敌叛国之事,梧家并不知情,若圣上怪罪,民女愿一力承之。”
梧家一辈子忠君报国,梧澄的兄长皆跟随着晏清王爷上了战场,后来却不幸战亡。
从此以后,父亲像是变了个人。
在梧澄刚及笄那年,便联系世家子弟,意欲将梧澄嫁出去。
梧澄早年丧母,对于父亲的安排,她并不抵触。
直到有天,她偷溜进了父亲的书房,准备看一看父亲为她选中的郎君是哪位。
郎君画像堆积在父亲的书桌之上,梧澄探着头不知羞的评点起来。
梧澄拿起一幅画像,准备起身,可能是弯腰时间过长,她起身时猛然撞上了旁边的书架。
纸张和书籍从中掉了出来。
梧澄蹲下身子去捡。
不料,她看见一封书信——上面的字迹她其实并不认识,只认识父亲的章。但她对这封书信不可抑制的产生了恐惧。
她做了个胆大包天的决定,跑到书桌边,将字迹在宣纸上还原了出来。
梧澄刚将宣纸塞进怀里,书房外传来了慢悠悠的脚步声。
恐惧却在那一刻到达了顶峰,她赶忙将书架上的书信复原,又将画像重新放好。
门“吱呀”的响了起来,父亲看见她的那一刻,眸中似是闪过警惕,可能是想到她并不识字,又松了一口气,问她,
“梧澄,你来这里干什么?”
梧澄看着父亲一系列的反应,心脏不可抑制的沉入谷底,她的手乱颤起来,只能将手背了过去。
她仿佛站在自己的对面,看见自己扬起了抹笑,声音清脆道:“爹爹,我来看看你将我许给了那家公子。”
她看见自己又嘟着唇,指向旁边的书架:“爹爹,我刚才起身,将一些书籍弄到地上了。”
她扬着头,一副求表扬的样子:“不过,我又给你弄回去了。”
父亲的视线从明显摆放杂乱的书籍上移开,放在狼毫上,走了过来:“梧澄……”
梧澄的心脏乱跳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害怕,她猛然间深深的害怕着她的父亲。
父亲的眸光一寸一寸的在书桌上刮过,抬手捏起了画像,看了片刻,无奈的叹了口气:“梧澄,你不喜欢这位公子,也不能将他的面容叉掉。”
梧澄感觉自己的心脏落回了实处,她僵硬的转过头,脚步不受控制的跑到父亲的身边,像往常一样搀着父亲的手,嘟着唇,随意拿起几张被她叉过的画像:“我不喜欢他们,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
父亲好像是相信了。
梧澄软着腿离开了书房,她不敢将书信递给别人,也不敢将书信放在闺房,只能每日将书信揣到怀里,甚至,拿起了书籍,偷溜出去听夫子讲课。
南朝有律:女郎出嫁后与娘家无甚关系。
梧澄才知道了,父亲一定要她出嫁的原因。
因为,那是一张通敌信。
世间男子大多爱美丽的皮囊、纤细的身材。
梧刺史的女郎吹了风寒,大夫齐齐为她治病,却始终不醒,醒后却食欲大增,成了个胖子。
婚事便完全告吹。
梧澄每日怀揣着信,生活在恐惧之中。
她越恐惧便越吃得多,由此,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而元芷被桑衫带到府内时,第一次注意到梧澄时——便是梧澄与她父亲的对话。
她的话音刁蛮任性,是在争论比武招亲的事情,但是眸光有时却闪过恐惧和害怕——这种眼神,元芷很清楚,因为,她小时候,每每面对养父时,也控制不住的露出这种眼神。
他们有矛盾,或者说,这位女郎在单方面的害怕恐惧她的父亲。
为什么呢?
明明从表面上看,梧刺史挑不出任何毛病,为人大方——府内接济了大多外乡人。
他的面容慈祥,对待梧澄的不满,也是耐心劝告。
而正是完美,才让人恐惧。
于是,元芷接近了梧澄,她故意在梧澄的面前露出被绳子捆伤的手腕。
果然不出所料,梧澄上钩了。
至此,便一切好谋划了。
元芷拆开书信,一眼扫了过去。
她看书速度极快,片刻,便看起了第二封。
门外响起“啪啪”得声响,元芷的手一顿,将书信塞到梧澄的手里,用口型说了句。
去衣袖阁。
她快速的打开窗户,让梧澄出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太过□□速,以至于,门被人撞开的时候,与坐在床边的元芷隔着流苏帘遥遥对视。
桑衫掀开流苏帘,对着只身穿里衣的元芷道:“月亮,府内起火了,赶紧离开吧。”
元芷茫然的对上他的视线,眸中透露出恐惧。桑衫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带了起来。
今晚注定是个不太平静的夜晚。
桑衫将身上的墨绿色大氅解开,搭在元芷的肩上,并握住元芷的手,直接带着她离开了房间。
他走得是后门。
一路上,两人遇见了数不胜数逃窜着的丫鬟和侍卫。
华美的簪子和金银松垮的掉落在地面抑或者是树上。
后门放着轿子——很普通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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