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的时候,她的面上再无任何笑意,血斑垂落在她的眼角,似是血泪。
李呈秀路过仍旧跪在原地的玉贵妃,她看了片刻,突然俯身凑到玉贵妃的耳边:“玉贵妃娘娘,你的身子再往左移了移,露出下垂的眼角,声音再哑点,会更像哦。”
她欣赏着玉贵妃刹那苍白的面色,勾唇笑了起来,声音却压低:“娘娘,记好了啊。”
宫内的风越发阴凉,吹拂着柏树的枝叶。
李呈秀的面色完全阴沉了下来。
.
桑衫并没有走,他甚至拉着凳子坐在元芷的身边,唇边勾着笑看向她,用南朝的语言道:“在下名为桑衫,请问女郎的姓名?”
元芷虚弱的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摇了摇头,表示她现在无法说话。
桑衫“哦”了一声:“在下忘记女郎无法说话。但在下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在下的部下本来只是想带□□的十二皇子回去见见他的四皇姐。”
“他的四皇姐太想念故乡了,在下只能出此下策。”
“不过,在下的部下愚钝,错抓了女郎,实在不该。”
“本来在下想要放女郎走,但现在在水路,在下又见女郎愁眉不展,心生怜意。
“在下目前只是想带女郎去在下的故乡看一看而已。女郎不必担忧。”
他将刚端上的佳肴推到元芷的面前:“女郎先吃点垫垫肚子吧。在下实在是不忍心让这么漂亮可爱的女郎饿肚子。”
元芷垂眸看向桌面上的饭菜。
她敢吃硬馒头,确实不敢吃面前发着热气的佳肴。
可桑衫这个神经病死死地盯着她看,元芷忽而抬起了手,在桑衫如同虎狼般的视线下,她拿起了筷子,夹住菜肴,直接放进唇里。
她吞咽下去,扭头看向桑衫,忽而,弯唇笑了起来,她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谢谢。”
桑衫呆怔的看着她的面容,只感觉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它们鼓动着,击打着他的血管和心脏。
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念头:得到她。
元芷注视着他的面容,看见他又用北蛮语说了句“月亮”,然后又骂了句脏话。
元芷像是不理解他说的话一样,仍是弯唇看他,甚至还以为他听不懂,苦恼的歪了下头,又重复了一句。
谢谢。
线人来报,世子妃元芷虽说是礼部尚书新找回来的嫡女,但却从小生活在乡,没受过一天好日子。
若是这位女郎从小跟着他,他一定会建个最华丽的金笼把她囚起来,日日投喂。
思之及,桑衫的笑意更加温柔了些,连带着声音都喑哑了些,他的左手神经质的颤了起来:“女郎若是爱吃,就多吃些。女郎看起来太瘦弱了,等到了在下的故乡,一定会好生养着女郎的身体。”
元芷瞄见他的动作,极为听话的又将菜肴塞进自己的嘴里。
桑衫又道:“既然在下也并不知道女郎的姓名,就称呼女郎为月亮,如何?”
元芷笑意单纯的点了点头。
月亮。
第42章 梧州
◎物尽其用◎
山路并不好走, 更何况是在夜间,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掉落悬崖。
白虎落后李巍半步,他小心的提着建议:“世子。北蛮若是想回到他们的领地,最省时的路线是到达梧州再到青州最后到达洛北。”
“我们可以稍作歇息……”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地, 就看见李巍掀起眼皮, 看了下他。
白虎立马闭上嘴。
这位世子爷与晏清王爷完全不同——王爷可以称得上风光霁月, 而世子爷表面看上去清风朗月的, 实际上睚眦必报。
天色微微有些发亮, 白雾轻灵的遮盖住他们的视野, 却又被初升的阳光驱散。
前路开阔,山水映入他们的眼前。
.
船停了下来。
外面有人用北蛮语交谈, 说是“到梧州了”。
元芷似是因为船停,茫然不解的侧头看向桑衫。
桑衫面上的笑意更甚,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元芷的头发, 却被元芷侧身躲过。
怒气一瞬间迸发在桑衫的心间,却瞄见元芷的面色通红,立马笑了起来:“是在下冒犯女郎了,应该到第一站了。女郎请随在下下车。”
中途元芷和十一皇子被半逼着换了身金闪闪的锦袍,面上也不知道被北蛮的女郎用了什么涂了上去。
元芷唇角很小弧度的笑了下,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沮丧的垂下了头。
桑衫停顿了下,如狼般的浅绿色眸子盯紧元芷。就在元芷以为不可能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又忽而笑了起来,唤人拿来铜镜。
桑衫将铜镜递给元芷。
元芷唇角的弧度明显增大, 单纯的点了点头, 又无声的说了句“谢谢”。
她接过铜镜。
铜镜上隐隐约约映出个少年郎的影子, 面部轮廓并不锋利,甚至带了点稚幼来,弱化了元芷面上的柔弱,反而显出几分张扬来。
但她身上仍穿得是女郎的衣裙。
元芷面上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奇,将铜镜递给桑衫,笑了下,余光瞄见桑衫的面色恍惚了瞬。
她的头上被戴上了斗笠。
十一皇子的面容却完全变了个套,被人打晕,用黑布遮着,直接抱在了怀里。
梧州接近北部,与上京温柔乡不同,风中都带了些瑟瑟的凉意。
桑衫牵起元芷的手,两人身上穿得都是同色系金闪闪的衣袍,看起来像是初来乍到的商人夫妇。
桑衫身后被遮盖了原本面容的北蛮人用着流利的南朝话与摊贩交流。
桑衫却带着元芷绕了许久的路,直接进了一家酒楼。
元芷侧眸看去,酒楼上面的匾额上写着“水云间”。她的瞳孔缩了下。
桑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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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巍翻身下马。
一旁的白虎赶忙将晏清王府的令牌递给城门校尉。校尉连忙接过令牌,看了几眼,又讨好似的将令牌重新递给白虎。
“文平帝真是物尽其用啊。”
白虎穿着黑衣,他两手交叉背于脑后,跟在李巍的身后,随便嘟囔一句。
现在文平帝能为了自己的面子,肯给他们放行。
估摸着等世子回了上京,就又要遭大罪了。
要他说,等到北蛮和南朝撕破脸了。
世子再上书出兵,不就能回到洛北了吗?
这个世子妃,真是个祸害。
走在前面的李巍似是知道白虎在想什么,突然出声道:“白虎,世子妃回来后。若是让本世子看到你阳奉阴违,你就直接去领罚吧。”
白虎本就被李巍的突然出声一惊,又听了他的话,后背莫名其妙出现凉意。
他缩了缩脖子,认怂道:“是,世子。”
梧州人向来开放热情。
白虎又长了张长辈都喜欢的乖巧脸蛋,他很快和后面的摊贩混熟了,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
“今日来梧州的外乡人挺多的啊。”
白虎笑了起来,拿起一根木簪看,直接买了下来:“我和我兄长本是来上京赶考,但无奈时运不济,没上榜。唉,现在正准备打道回府呢。”
摊贩将铜板递给白虎:“在你们之前,就来了四波外乡人啊。”
李巍笑了下。
北蛮人也挺聪明的。
现在估计不止梧州,连带着青州、洛州,估摸着都来了许多外乡人。
李巍没管白虎抬步向前走去。
腿部突然被孩童撞了下,李巍低眸看了过去。
这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他拿着比他身高还高的稻草杆,上面插满了糖葫芦。
男孩死死地抱着稻草杆,也不免将糖葫芦渣落在李巍的身上,男孩急得快哭出来了:“惊扰了贵人。”
李巍并没有安慰他,垂眸扫过去,眸光淡漠,却从袍间拿出银两递给男孩。
李巍直起身子,眸光一扫,看见稻草杆上的形状奇怪的糖葫芦——南朝的糖葫芦做法大多都是山楂滚了层大火熬制的糖浆,而这上面的糖葫芦除了山楂还有青枣滚了圈糖浆。
他的眸光定在上面。
李巍下学堂较早时,给元芷做过荔枝裹着糖浆的“糖葫芦”。
梧州纷乱的街道似是猛然止住了。
李巍听见自己出声问道,连带嗓音都带着颤音:“这种糖葫芦是谁教你做的?”
李巍的心似是被绳子高高提起。
他的胸中忽然涌出难以言喻的害怕。
男孩还没从恐惧到喜悦这个状态过度出来,猛然听见身前的人这样问,抽泣着:“昨天来我这里买糖葫芦的夫人说的。”
“她现在在哪里?”
“哪里?她跟着她的夫君去了梧州刺史家。”
白虎从后面连忙赶上李巍:“少爷,刚才在城门前发现了这个。”
【近日,吾将为小女梧澄举办比武招亲,还望各位文人义士给老夫个面子前来参加。梧州刺史梧田留。】
男孩也颤巍巍的抬头看了过去。
他虽然不识字,但认识上面的“虎爪”标记,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梧小姐今年十六岁,但仍没有人上府提亲。梧刺史便想办一场比武招亲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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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褐色的梧桐叶缓缓掉落在地面,元芷一手支着下巴朝着疏窗外看了过去。
外院的门被人轻轻叩响。
元芷眸光一闪,连忙起身过去开门。
桑衫穿着南朝读书人常穿的青衫长袍,半束发的样式。
他的手上捏着把折扇,瞳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变成了南朝人的黑瞳,连带着轮廓的锋利度都减少了些。
元芷总感觉他的模样有些熟悉。
元芷面上不显,唇角笑了下,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她用手比划着,略有些苦恼的低下头。
她问,
什么时候走啊,这里好多规矩啊。
桑衫将饭菜放在桌面,正准备进门。
元芷连忙拦住了他,摇了摇头,向他比划着。
南朝女郎的闺房是不能进外男的。
桑衫低眸看向元芷洁白的脖颈,他的牙齿有些发痒,想要咬上去。
小白兔变成小狐狸了呢,更有意思了呢。
桑衫笑了下,嗓音温柔,眸光也温柔:“那在下先出去了,月亮先行休息吧。”
元芷眸带感激,点了点头。
待到桑衫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直接抬手关了门。
她将盘子端了过来,直接夹起菜吞咽下去。
外面这才适时响起极轻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元芷继续吃起了饭。
桑衫不仅对上京连接周围州府的路线熟悉,而且对梧州的地形也极为熟悉。
上京有他的线人,更有甚至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线人。
呼延于说得那个“他不是说目前南朝国事亏虚”中的“他”究竟是谁?
桑衫为何要停在梧州刺史府?
三、二、一。
门又被敲响,外面传来清脆的声音:
“桑夫人,桑夫人,开门啊,本小姐大发慈悲过来找你玩了。”
元芷再次起身将门打开。
梧州刺史膝下只有一个孩子梧澄,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娇蛮性格。
可能是因为很少有同龄的女郎和她玩耍的原因,元芷一到府内,梧澄便非要黏着和她玩。
门外站着一个少女,她的身材不是很纤细,相反有些肥胖,大而圆的眼瞳镶嵌在肉嘟嘟的脸蛋上,显得多了几分可爱。
梧澄看了眼元芷屋内的饭菜,眼一瞪,头上的步摇不规矩的晃荡起来:“桑先生怎么只让吃这些东西啊,能吃饱吗?”
“走走走,本姑娘带你去吃些好吃的。”
元芷的眸间自然流露出迟疑,她比划了下。奈何,梧澄这人性子急,根本不理会她的比划,直接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跑:
“跟着本小姐,本小姐决定不会让你吃那些垃圾玩意的。”
她们刚跑了两步,门外的侍卫拔出利剑:“梧小姐,我们老爷说了,夫人身子骨弱,不能随便见风。若是你带着夫人出去,夫人回来就生病了,梧小姐可愿承担这份责任?”
梧澄拉着元芷的手,高声道:“承担就承担。桑先生天天让夫人窝在府内,那肯定会生病啊。而且,就那些饭菜,狗都不吃,让夫人吃?”
她话音刚落。
慢悠悠的脚步声响起,桑衫从院子外进来,眸光依旧温柔:“梧小姐说得是,在下只是一时担心夫人的身子,倒是忘了带夫人出府游玩。”
梧澄胆子超小,也不知为何特别害怕桑衫。梧澄只看了眼桑衫,身子便发颤起来。
“至于饭菜,”桑衫扭头笑眯眯的问着元芷:“月亮,你感觉饭菜很难吃吗?”
元芷摇了摇头,向梧澄比划着。
她说,
没有很难吃的,我挺喜欢的。
梧澄快速的将视线移开,她的身体不自觉的抖了抖,强按压住内心的害怕,嘴硬的小声嘟囔道:“一点肉都没有,全是草,当你夫人是兔子变得吗?”
桑衫面上的笑意加深了许多,他难得破天荒的伸出手来:“夫人,跟在下出去逛逛,可好?”
“老爷!”
桑衫的视线扫过刚才的侍卫,侍卫顿时低头不语,他又将眸光移到元芷身上,加重了语气:“月亮,过来。”
他的面上始终带了浅淡的笑意,看上去温和好相处。
他生气了。
元芷看着他略微浅绿的眸光,她弯唇笑了下,将手搭了上去。
梧澄看着这一系列的反应,连忙提起裙摆利落的跟上,她转身对身后的大丫鬟道:“蓝绿,别跟着我,我要出府玩。”
元芷的头上搭着斗笠,金灿灿的锦袍并不和上京的衣裙那样能很好的修饰身材,而是宽松的挂在她的身上。
风一吹,衣料松垮垮的飘荡起来。
梧澄跟在元芷的身后,难得见了个同龄人,她叽叽喳喳的兴奋说着:“本小姐带你去见见世面。”
元芷略微颌首,头上的斗笠轻轻的飘动起来。
梧刺史府的大门极为气派。
两头石狮子蹲立在门口,两层足以容纳十几人的台阶蜿蜒而下。
元芷的手腕被桑衫拽得生疼,但她仍低垂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
她的余光瞄见两个穿着蓝袍的男子沿着台阶上前。
他们走得很慢,比上京贵女的步伐还要慢。
两队人马正擦肩而过。
元芷却注意到其中一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手背的青筋不知为何暴戾的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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