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一自个儿在桌子旁的木凳子上坐下来,“还是老样子,梦有点多。”
“噩梦?”
医生推了推眼镜,抬起头来看着乙一。
“嗯”,乙一点了点头,很平和,没有太多情绪。
“你的情况我还是建议你进行特殊治疗。”
乙一的手不着痕迹抖了抖,她将手缩在一起,藏住发抖的指尖。
“不用了,吴医生,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吴德南摇了摇头,手指在键盘上敲着,他小声说了句:“你该清楚的,那不是你的错 。”
“我知道”,乙一也不愿意再多讲。
不一会儿,处方单子开了出来,和以前一样。
吴德南在上面签了名字,虽然乙一从来没有认清他的签名,但对这团鬼画符还是相当熟悉了。
“去拿药吧。”
“好的,谢谢吴医生。”
九院离爷爷住的地方很近,刚好爷爷最近从四川考察回来,她提前打了招呼过去。
小区没装电梯,乙一一口气爬了五楼,拿钥匙开了门,一开门便闻到一股饭香。
油麦菜正下锅,油水混合,一下炸开了锅。
“一一来了啊,饭马上好了!”
爷爷边翻动锅铲,边回头看门口方向。
乙一将鞋放好,拿出她的拖鞋,洗了把手,过来给爷爷打下手。
“做什么呢,爷爷。”
“洋芋箜饭,你最爱吃的,还有回锅肉、油麦菜,蒸了个鸡蛋羹,拌了个蒜蓉黄瓜,端上桌就能吃。”
爷爷是四川人,在首都生活了多年,也没改变习惯,爱吃辣。
乙一也喜欢,她打开铁锅盖子,香味立马涌上来,翻动几下,只见土豆小小的一口一个,表皮金黄,还有连成小块的焦黄锅巴,她将葱花撒下去,香味更甚,拿了两个大碗,各盛得满满的。
一切准备妥当,爷爷把新闻联播打开,听个响声。
乙一咬了一口土豆,好吃得直点头。
这是四川其江乡下特有的麻土豆,个头小,但口感绵软,很好吃就是产量不高。
跟爷爷边吃边聊,聊家长里短,聊学术困惑。
“前几天,门卫的姜大爷给送了个快递过来,刚好我在就给收了,一看是寄给你的”,爷爷边给乙一舀鸡蛋羹边说到。
乙一也纳闷,怎么会有东西寄到爷爷这儿,“寄的啥啊,爷爷?”
“一棵楛寺树,还有一封信。”
楛寺树主要用作盆栽,观赏性强,但树生长周期极慢,树苗珍贵,为人少见。
从前,乙一也种过一树,陪伴了她度过了一段难捱的岁月。
等她拖拖拉拉把碗洗完,找爷爷要来了信,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始看起来。
信里说,他们在清点物资时,偶然发现了这棵树,是她种下的,于是便寄过来,末尾再次感谢了她的贡献。
“打哪儿来的?”
“同学寄的。”
树被放在阳台。
乙一一直没去看,等要走时爷爷才拉住她,让她把树抱走。
“爷爷,放你这儿吧,我懒得抱。”
“我后天要去青海,放我这儿不得给你养死咯。”
“那明天寄给爸妈养。”
爷爷推了推眼镜,笑着看她:“一一你这股懒劲儿,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懒虫生小懒虫,小懒虫再生小小懒虫嘛,爷爷。”
两人笑成一团。
爷爷去书房里给她拿东西,她还是忍不住向阳台走去。
树放在墙角,不大,每个叶片都很漂亮,根部有一块猫爪型斑迹,是她的树,以前也是小小一棵,虽然长大了些,但现在还是小小的。
她抚摸着树的关节,楛寺树主干每一年都会生长出一个节,摸起来凸凸的,像关节一样。
乙一摸到了4个。
这会儿爷爷回了客厅,正叫她,她慌忙抽回手,回了客厅。
“一一,这是最新的农学杂志和国内外近期的研究成果,你拿回去看着玩儿。”
“我还以为爷爷要给我拿吃的呢。”
乙一双手接过书籍。
爷爷少见的一脸严肃,“一一不是小孩子了。”随后却跟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大包果冻,她从小就爱吃的。
“别被你爸妈发现了。”
爷爷还是把她当小孩儿似的,其实她爸妈也爱背着爷爷吃这些。
“好!我偷偷吃。”
乙一心领神会。
爷爷把她送到小区门口,俩人还是依依不舍,又多聊了半个小时。直到门口的老姜也看不下去:“放一一走吧,老乙,小年轻晚上谈谈恋爱多好,干嘛和老头侃大山。”
老乙心领神会,使唤乙一回去,自个儿钻进门卫室跟老姜下棋。
乙一住的地方,和爷爷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她抱着书提着果冻,打算走回去。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的数字在眼前跳跃着,年轻的母亲拉着蹦蹦跳跳的小孩。
时间好快,几年的日子像读秒一样。
是几年呢?
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第一年是14岁。
时间好像停留在23岁,或者是24岁。
种树是在23岁,她离开已经4年了。
他们说那儿的时间是混乱的,是被压缩的。
10年,可能是5年,可能是2-3年,也可能只是寥寥数月,但她并不关心。
那棵楛寺树,树龄应该小于5岁,刚好只长了4个节。可是,她临走时,它已经长了一个小节了,后面的时间又不止3年,所以说,树少长了一个小节。
10、9、8、7、6、5、4、3、2、1
红灯数字不断跳跃着,此刻,乙一思绪一片空白。
红灯该转绿灯了。
但它没有,红灯一直亮着,没有数字,两边的行人还在等着,路上车流不断。
“妈妈,为什么绿灯还不出来?”小孩儿抬头问妈妈。
妈妈耐心解释:“是控制室的叔叔阿姨,想让开车的人早点回家,就让我们多等一会,乖乖。”
乙一会心一笑。
时间是可以被操控的,你怎么知道虚假之外的不是虚假,没有任何一条定律规定虚假之外该是真实。
她感慨这个世界造物者的本领。
等回到家,她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重新计算着时间,结果还是令人失望的。
她打开电视,正放着东非大草原,母狮子猎杀着羚羊。
乙一麻木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造物者是太过愚蠢,还是太过傲慢。
“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动物开始□□了”,电视里传来富有感情的男声。
公狮子咬着母狮子的后脖子,发出呜咽声。
或许,徐立方再次出现在她身边不是巧合。她一再避免和桃花源的人接触,也装作不认识他,她固执的认为,他们来到新世界,该有重新选择的权利,过去只是虚妄,她不想成为影响他选择的变量。
只是,眼下的一切大概都是虚妄。
乙一走到阳台看着天,眼神炯炯,你们到底想看到什么?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向谢义要了徐立方的联系方式,谢义问了堆杂七杂八的事,她没心情理会,随手将医生开的药扔进垃圾桶。穿好拖鞋走到小区外,不远处有一个夜市,她随意坐到一处摊位上,桌上油腻腻的,摆了一把一次性筷子和一盘紫皮儿蒜。
“姑娘,吃点儿啥?”
老板是个和气的大哥。
“要一碟毛豆,和一瓶酒。”
“白酒、啤酒、红酒?”老板刷刷刷写下单子,问到。
乙一看了圈小摊,笑着问:“你们还有红酒?”
“说着玩儿呢,喝江老白吧,年轻人都挺爱喝的,味儿不冲。”
“要痴心芒果味儿,还是烈焰葡萄味儿?”
乙一笑得更甚,“烈焰葡萄吧还是”。
“好嘞,马上来!”
没一会儿,酒和毛豆一起上桌了。
乙一并不饿,但她还是挤开一粒毛豆,它表皮绒绒的,带着盐水,毛豆子没太多味道,就咸的。
她扭开酒瓶,这酒闻起来跟葡萄味饮料一般,浅尝一口,入口是浓烈的葡萄香味,咽下后,才有酒的浓烈。她又喝了一口,滋味不错。
她拿纸巾擦了擦手,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嘟嘟嘟”
没人接听,正当拨打快要结束,电话接通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寝室里有些吵闹。
“是我。”
“怎么了?”徐立方打开寝室门,站到走廊上,他背靠墙壁,刚洗的头发还在滴水。
“我在富江路28号路边的王大哥烧烤,你可以过来吗?”
“好。”
徐立方没有犹豫。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拽了包就拉门而出。
“哥,都十点了”,张北北的话淹没在门后。
乙一喝酒上脸,浅饮两口脸已经红了,剩下的大半瓶酒她也没再喝了,她不喜欢在不清醒之下做出决定。
过了二十分钟,她看见斑马线对面站着一个男的,是他。
这儿的斑马线没有红绿灯,此时还有车辆来往,一位老人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乙一看见徐立方下意识对面前的车辆半举起手,示意车辆停下,跟个警察似的。
乙一左手托着头,等他过来。
“你喝酒了?”
“嗯,喝了五瓶”,乙一习惯性逗他,她从板凳上站起来,笑着说:“走吧。”
“去哪儿?”
“我家。”
两人并排穿过闹市,天有些闷热,街上人来人往。
纵有诸多疑惑,但徐立方还是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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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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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真实与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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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雷雨不停,而后的余韵被衬得平淡异常。
乙一和导师受邀参加国家级马铃薯科研项目,匆忙前往东岭市,她与徐立方倒是恢复了联系,只是两人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物理膈膜可以轻易突破,但心灵的却难得很。
五一放假,待在学校总归是无聊的,徐立方还是在爷爷奶奶三令五申之下回家了。
他常拿出手机,潦草翻翻就能发现乙一又换微信头像了,新换的头像是只眯眼竖耳的猫,嘴巴大张,配文:醒了,想吃人,徐立方莫名其妙笑了笑,他不太喜欢换头像,在这点上他和乙一相差巨大。
对于东安市,徐立方并不算熟悉,他们只是被按照饮食文化习惯被安排至此,于是五一便跟随人流去了周遭一众旅游景点,结果差点被人挤死,最后只好约了几个从前的同僚一起打篮球。
球打得酣畅,衣服也被打湿得透彻,等回了家徐立方先是去衣柜里翻找衣服,自个儿的衣服没找出合适的,却翻找出几件小孩儿的上衣,上面印着一众奥特曼,一看就是小男孩儿喜欢的衣服。
徐立方有些无奈,想把几件衣服拿出去,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经过客厅时,看见奶奶这会儿正戴着老花镜边看电视边勾毛线篮子,电视里放的是《大女人》。
“奶,毛头儿最近来过?”
徐立方试探性问了问。
“嗯。”
奶□□也没抬。
“你去上学那阵子常过来,怎么了?”奶奶勾了一个针眼,问到。
“没事。”
“蓉娘一个女人家带孩子不容易,你没事也多去看看”,奶奶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徐立方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
徐立方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热水淋着脸,眼前浮现起一缺牙小孩儿的样子,想起他坐在木盆里,往身上、脸上抹东西,笑得天真,当时他也是穿着奥特曼的短袖,徐立方心突然一沉。
放在客厅里的手机亮了亮,奶奶不自觉瞥了一眼屏幕,来信儿的是一只怪头怪脑的妖怪猫儿,发了几个字,奶奶识的字不多,也没注意看。
一会儿,徐立方洗完澡,边擦头发边往沙发上坐,拿起手机一看,看到消息的一刻,擦头发的手瞬间停住了。
她说:我怀孕了。
徐立方呆住,双手捧住手机,打了一串字,又挨个删掉。
那边的人,发现了对方一直在输入中,于是又补充到:你的。
我没有这意思,徐立方急忙回到。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徐立方又问。
对方久久未回复,徐立方将手机放在一边,却时不时按开手机,他以为他假装不在意,消息就会不经意过来。
明天去医院,她说。
徐立方秒回到:你在哪儿?
乙一:东岭市,明天10点在东岭市人民医院。
东岭市离东安市并不算远,动车4小时能到,他打开购票APP,买了一张晚10点的动车票。
他回:我陪你。
乙一:好。
他们这一次相见,照例也是匆忙的,徐立方在手机上搜索了一路,流产的危害,无痛人流诸如此类。
第二天,两人如约在医院门口见面,徐立方顶着俩黑眼圈,很是憔悴。
“你昨晚没休息好?”
“嗯,下午喝了咖啡”,徐立方也学会骗人。
到了妇产科,走廊上坐着、站着许多女性,有好几位大着肚子来做产检的准妈妈,徐立方好奇地看了一眼她们的肚子,不敢多看,怕失了礼数。
妇产科的检查相当繁琐,他们又来得早,于是坐在凳子上等着。
乙一小腹平坦,但生命的种子已经发芽,往后的数月,ta会像异形一样掠夺母体的营养,逐渐撑大肚皮,撕裂母体,破茧而出。
乙一右手抚上肚皮,拍了拍,转头对上徐立方的眼睛:“你在看ta吗?”
徐立方摇了摇头,回了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对不起。”
身边耳尖的阿姨听着这句话,用视线审判着徐立方,嫌弃地瘪了瘪嘴。
“没事,我老公弱精,他会喜欢这个孩子的。”
乙一回得一脸云淡风轻。
阿姨瞪大双眼,脑内想必已经上演了一出狗血大戏。
徐立方却笑出了声,他知道,她一向喜欢口出狂言。
“那他是怎样的人?”
不久前,农学院60周年庆典,徐立方才知道,那戒指他们农学院人手一只,拼刀刀只要9.9,还包邮。
“和我青梅竹马、相爱多年的185大帅哥”,乙一郑重道,顺手将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戒指内壁上刻着乙一的学号和名字,她将戒指放到徐立方手心,“送你了,好好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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