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没说完,便见沈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此前还未与娘子和离时,娘子开了书肆,我心中高兴,便在朝中宣扬了一番……”
许明月气得想笑。
沈潜却又抢先小声道:“娘子近日脾气真是有些大,是秋日天干气燥?不如娘子就在这用膳,我吩咐下去,为娘子煮碗莲子羹罢。”
许明月气笑道:“我回书肆去,与旁人待着,一点气也没有。”
沈首辅今日的小算盘,于是又未能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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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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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潜的警醒倒果然没错,自那日在沈府撞上李尚书等人,许明月暂住的小小别院门前便时有马车停驻。
起先多是直接来登门拜访的夫人、小姐,因着都被以主人不在家的借口打发走了,后来吃了教训,便改成了婢女、小厮来递拜帖。
这些递拜帖的人里头,侯府的也有,将军府的也有,尚书、侍郎等肱骨之臣也有。许明月这才发觉,沈潜这一会蹚的浑水有多深。
也因而,她一张拜帖也没有接。
不过,虽没有接拜帖,别院却隔三差五就有不请自来的“客”——
这别院后头,原来却有一道上了锁的后门,因着是从外边锁上的,沈潜也不曾给过钥匙,许明月与清漪就没有太在意它。
是有一日厨房莫名地燃起了烟,两人着急忙慌地跑过去,瞧见挽着袖子熬汤的沈潜,才发现那道后门的用处。
自满盘的筹算彻底被许明月掀翻之后,沈潜似乎便放弃了在她面前做君子的打算。
也不在乎脸面了,也不在乎声誉了,自称要坦坦荡荡剥出一个全真的沈潜给许明月看。
“私闯民宅,这便是沈首辅的坦坦荡荡?”
许明月抿唇抬眼,抱着臂看他在灶前揉面。只觉自己这样一向好脾气的,也要被沈潜激出一个全新的许明月来。
沈潜弯着眼笑:“我这也是将自己私藏钥匙的事情告诉了娘子,娘子若是不想我来,收了钥匙,赶我走便是。”
说着又假意叹了一声:“只可惜了我这学了两月的厨艺,可是师承顺天府最好的金陵厨子。上一回做的虎皮肉,我瞧娘子爱吃,今日还特打算再做一回呢。”
许明月抿了抿唇,许久没有答话。
在沈府时,沈潜事事都上心,厨房里备的是最正宗的金陵厨子。只是日日都吃,所以觉得寻常。
离了沈府,她与清漪这两个只会吃不会做的,才知道在沈府过的是多好的日子。
这也是沈潜第一回 潜进别院在做饭,许明月没有将他赶走最大的原因。
当然也不止这一个原因。
她看着沈潜挽了袖子,面上沾着白面还直笑的模样,终于只低低道了一声:“真是痴的。”
想了想,又问:“你这些日子还是什么事也不管?不会穿帮?”
自小皇帝的计策开始实行,沈潜便开始“闭门谢客”。
面上装作为了逃开那些刁难的、求情的同僚,一下朝便乘马车回到府中,专心准备革政之事。
实则,每日都从沈府后门绕到别院后门,在这儿充厨子呢。
沈潜一面揉面,一面答:“我可是替他们吃了最大的苦头,闲这段时日算什么。我还打算等事情都平息了,告老还乡,领着娘子回金陵去辟一处院子,自此悠闲度日呢。”
许明月愣了愣,瞧不出他说的是真话假话,最后只当真话回了:“领我做什么?书肆才办多久,我可不会半道还乡。”
沈潜停了手上动作,又冲她笑:“娘子的意思,是书肆办好了就愿意随我走?那不如这样,娘子先将和离书撕了,咱们最后在顺天府再大办一场婚事,我便陪娘子接着办书肆。”
许明月这才发觉自己被他绕了进去,轻轻瞪他一眼,便转身去前厅了。
这日,府上除了沈潜这个不请自来的,还是有一位真客人要接待的。
这位客人,也是不断往别院递拜帖的人中的一个。拒了不下十回,仍然日日来递。最后,更是求到了游宛如那儿去。
“这位邢夫人,看我长大,算我半个姨娘。我前些日子同你说过,邻家下狱那个,便是她的儿子。我知道此事不好麻烦你,可她实在可怜,她儿子是个混帐,她却一向好心。你便见她一面,就是只安抚安抚她也好。”
游宛如这样说,许明月便只好应下了。
她与这位邢夫人约的是午膳前半个时辰见,走到前厅时,恰是时候。
不多时,便见清漪自门外领进了一个妆容素雅的女子来,瞧年纪却与侧夫人上下。
她面容消瘦,眼眶隐隐还红着,走至许明月身前,便极恭敬地行了一礼。
许明月自然不敢受这礼,忙伸手将人扶住,请到了桌边。
清漪上了茶,许明月嘱她:“去看着些厨房。”
清漪自然明白,这是要隔开前厅的邢夫人与后厨的沈潜,很快便下去了。
许明月同邢夫人客套了几句,便开门见山:“邢夫人,您的来意,我已从游姐姐那里听知了,想必游姐姐也告诉了您,此事我做不得主。”
邢夫人似乎没有想到她将事情摊开得这样快,愣了愣,苦笑道:“难怪许娘子能与宛如交上朋友,你二人性子倒有几分像。”
她顿了顿,从座上起来,就要给许明月跪下。
许明月眼前一恍惚,似乎瞧见了半年前去傅家时,傅二夫人跪下的身影。她忙也半跪下去,将邢夫人拦住了,沉声道:“还请您不要如此。”
邢夫人哀哀看她,摇头道:“许娘子,我知道此事是为难你,可纵使你不曾为人父母,也曾为人子女,应当能体会几分为母者对孩子的苦心。只当我求你,许娘子,你帮一帮我,我只求沈首辅放严儿一命,只要严儿能活,就是将我全家发配边疆也未尝不可!”
许明月抿了抿唇,劝道:“邢夫人,国有国法,令郎既触犯法条,便当受罪,但贵府上下其余人等,却不曾触法,不该遭受无妄之灾。”
邢夫人眼中光亮暗了暗,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可,可往常,这样的事,只要多出些金银,都能摆平的……”
她说着,又去抓许明月的手,握得很紧。
“许娘子,求您,便帮我递一句话给沈首辅,就说无论出多少银两,就是要我邢府倾家荡产也好,求他饶严儿一命……”
许明月自然不可能帮她递这样的话。
然而眼见二人拉扯许久,邢夫人一心只想着靠自己说动沈潜,许明月心中定了定,终于开口道:“邢夫人,既然如此,你我便将话说开好了。”
她别开眼,顿了顿,道:“不是我不愿帮邢夫人。实则是我与沈潜,自和离之后,便只是陌路人的交情。像革政这样的大事,事关朝政,我不过一个下堂妇,又哪里能说得动他呢?”
那邢夫人似乎不曾想过这一着,眼中本就黯淡的光亮一瞬间沉了下去。
许明月心中不忍,手上施了力想将她扶起,但片刻间,却觉手臂一阵剧痛。
许明月轻呼一声,随后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句略有些惊慌的“娘子”。
她有些目眩,抬眼朝声音的来源看去,见沈潜已站在前厅门边,清漪跟在他身旁,也面露惊慌地朝这头看。
她有些迟缓地低头,方瞧见一柄抵在脖颈间的匕首,再向下瞧去,薄薄的夏衫却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痕愈蔓延愈惊心。
身后的邢夫人似乎也并非全然镇静,许久后那呼吸才平缓下来,她低声道:“许娘子,我险些便信了你了。”
许明月这时才堪堪反应过来,方才邢夫人的反应,分明是来前便打算好了,若不能成功救下儿子,便要带上许明月一道赴黄泉。
若不是沈潜恰巧在此,又没有被清漪拦住,只怕此时邢夫人手上的匕首已经划开了她脖颈。
她周身一凉,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沈潜,便见他面色沉沉,只望着自己的伤口。直到见她看过来,才勉强扯了个笑,做口型道“莫怕”。
许明月眼眶微热,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很快,便听邢夫人接着扬声道:“沈首辅,尊夫人如今在我手中,你若不想为她收尸,最好快将严儿放了!”
许明月心中紧了紧,皱眉看向沈潜,示意他不可答应此事。
然而却见沈潜移开视线,并不看她,只扬唇笑道:“严儿?哪个严儿?沈某为革政备好的开路鬼多了,还请这位夫人将名姓说清楚。”
邢夫人气得发抖,手上匕首也不由往许明月肩颈里头陷了陷。
许明月痛得紧紧闭上了眼。
下一秒,便听见沈潜冷冷的声音:“这位夫人,手最好还是稳些,再伤我家娘子分毫,什么严儿宽儿的,沈某只好一概制成人彘再还与夫人了。”
邢夫人眼中怒火更甚,然而顾及儿子,手上终于松了下来。
这一会儿,匕首便离许明月的脖子有一段的距离。
正在此时,不知何处射出了一道黑影,直击中邢夫人的肘部,叫她手臂一麻,松开了制住许明月的手。
许明月反应很快,趁此机会,便挣开了她的束缚,朝前厅门边奔去。
沈潜也急忙上前几步,一把接住了她,将人牢牢护在怀中。
邢夫人缓过神来,抬起匕首又追过来。此时一旁的清漪却及时上前,三两下将匕首卸下,人也敲晕在地。
眼见事情告一段落,许明月终于松下劲来,软在了沈潜怀里。
最后只听见沈潜一声声焦急地喊着“娘子,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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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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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邢夫人一事,许明月受伤后,沈潜便一直告假在家,每日往别院去。
其实许明月只伤了一只手的皮肉,晕过去只是因为失血太多。但她怎么说沈潜都不听,小皇帝也由着他,她便也不再说了。
沈潜于是朝来暮去,比上钟点卯都要勤,就这样过去了近两月。
直到将近秋闱放榜时,朝中事务渐多,才渐有人来别院催沈潜,甚至连傅凭临都几度来别院堵他。
小皇帝的脾气也没有这么好,几次之后便派了人来传话,若是秋闱之前不回朝中,往后也便不用回去了。
若不是敬一说漏了嘴,怕是要等沈潜丢了官职,许明月才会知道。
当日午膳,沈潜为她布菜时,她便把这件事摆到了桌上来讲。
沈潜转头看了敬一一眼,但很快便回过脸来,面上神色倒很平静,道:“不瞒娘子,其实我打算将这官职辞了,陪娘子打理书肆。”
许明月愣了愣:“辞官?”
沈潜放下筷子,看向她:“是。我想清楚了,除了娘子,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的。可娘子不愿意被拘在后宅,也不愿为了我放下书肆的事……”
他认真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放下朝中的事,我来为娘子待在后宅……”
许明月听得头疼,忙打断他:“好了,你且说到这里。”
沈潜不解看向她,许明月不由揉了揉额角。
这些日子她算是清楚了沈潜的脾气,别看大事跟前多沉着冷静,其实遇上真正在意的事,只是小孩子心性。想要的胡搅蛮缠也要得到,想做的不顾后果也便去做了。
她沉默许久,终于道:“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沈潜没有答话,她便接着道:“我知道你现在想得很清楚,确信自己就是辞了官也不会后悔。可你要知道,我们真正相处,算起来才不过一年。往后的日子,却不止十年。”
许明月想了想,道:“人是会变的,我第一回 成婚的时候,也以为自己能熬住在后宅的日子。”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因为沈潜的眼中神色一下子便暗了下来。
但她有些忐忑地等了一会儿,沈潜却只是低声道:“娘子说的是。”
说着,那双眼睛便失落地垂下去,一面道:“我听娘子的便是。”
说完了,像是想要转开话题,扯了扯嘴角,又道:“那我若是明日去上朝,娘子可愿意再嫁我一回?”
他这些日子总把类似的话挂在嘴边,许明月否得多了,两人甚至都有些将这话当作玩笑。
然而这一回许明月不知怎么,却只是沉默。
沉默的这一会儿,她脑中闪过许多事。
譬如昏睡才醒时,沈潜趴在榻前,紧紧攥着她的手。
譬如他日日亲自煮药,手背被炉火烫出的疤。
譬如他说要为她待在后宅时,那副天真的认真神情。
许久,她终于开口,问道:“那我要与你约法三章,你肯不肯?”
沈潜愣了好一会儿,蓦地,抬起眼来,抢白一般急道:“自然。”
许明月别开眼,无奈道:“你先听我说完。”
她抿了抿唇,片刻,道:“其一,你说,此后不会再欺瞒我任何事,这一件,不能有悔。”
沈潜眼中含笑着点头,平静了些,但话仍说得烫嘴一样快:“自然。”
“其二,凡有要紧事,譬如收养元宝一事,辞官一事,此后都要先与我商议。”
沈潜仍很快点头:“此后凡有要紧事,我都不会再自作主张。”
“最后一件。”许明月顿了顿,道,“若有一日我要和离,你不能拦我。”
沈潜眼中笑意便骤然顿住,他沉默片刻,道:“若是我负了娘子,可以。若只是娘子变心,不行。”
许明月眉头不由又皱起来,但思索片刻,又觉得这话似乎没有什么错处,只得默许。
沈潜见她默许,起身便要往书房去。
许明月叫住他:“午膳还未用完,你去哪儿?”
沈潜愣了愣,道;“我去书房去纸笔,将方才说好的都记下来。”
许明月不由笑道:“难不成还要签字画押。”
沈潜眨了眨眼,没有答话。
许明月无奈道:“咱们是……做夫妻,不是合伙做生意。”
她心觉自己说得已经足够清楚,便只静静看向沈潜。
却见沈潜点点头,似乎了然。
片刻,却又抬起手,并指道:“黄天在上……”
许明月一惊,忙打断他:“好了——你快别说话。”
见沈潜停下话头,她才舒了口气,失笑道:“我的意思是,若是有心,记在心里便好,我也不是不信你。”
她笑了一会儿,却见沈潜只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眶一点点地泛起红来。
她不禁也失了笑意,片刻,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潜别开眼,半晌,方回过脸来,看着她,闷声道:“我只是高兴,我做了这样多的错事,娘子还肯信我。”
他顿了顿,道:“今后,今后我一定不会再做一件错事,还请娘子管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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