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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高二全体解放,总教官要求他们在二十分钟内迅速离校。
宋意回原来的班级拿书包,蒋驰找了个树荫,长腿叉开,随意地坐在楼下花坛边上。
郑祖柏和张烽经过,两个人手里都拿着根小神童,张烽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把小神童凑到他鼻子下面,“驰哥,不买根雪糕吃?”
说完,还贱兮兮得用手扇了扇,企图把凉气吹过去。
巧克力的味道传入鼻腔,蒋驰下意识把手伸进兜里。
空的。
他有些烦躁地舔了舔嘴角,嗓音凉凉的:“滚蛋。”
“得嘞。”张烽起来,勾住郑祖柏的脖子,“祝驰哥早日追到第三任嫂子。”
“是被追到。”郑祖柏笑嘻嘻纠正他。
蒋驰更烦了,长腿向前伸,一人给了一脚,“赶紧滚。”
“滚了滚了,不打扰您。”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跑出去。
操场那边传来高一新生嘹亮的喊号声,吵得不行。
蒋驰单手插兜站起来,想要换个地方。
“蒋驰,我收拾好了,走吧。”宋意把书包背在前面,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都塞了些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快把她的小身板压塌。
他拎过来宋意的包,背在背上,“走吧。”
校门口,蒋驰下意识往右边走,宋意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坐公交。”蒋驰回答的言简意赅。
“打车吧,坐公交得坐到猴年马月啊。”说着,宋意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蒋驰脚像扎了根一样,没动,宋意拉着他扯着他上了车。
出租车停在鹿山别墅区。
宋意给了钱,两个人从出租车上下来。
她小声抱怨蒋驰,“你还说不打车,从学校到家开车都要二十分钟,你坐公交再走上来,不用上一小时才怪。”
蒋驰沉默了一会儿,“车钱,明天给你。”
“不用啦,”宋意摇摇头,饱满的丸子头随之晃了晃,“明天我家的司机就来上班了,到时候让他送咱们就好。”
走到第三栋别墅门口,宋意停下脚步,问他:“蒋驰,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了,作业多。”蒋驰眉眼沉沉,不辨悲喜。
“那你等一下哦!”
宋意跑进去,红木大门拉开的瞬间空调的冷气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浸润身体每一个角落。
是凉快的。
她捧了五盒哈根达斯出来,气喘吁吁的,“蒋驰,你快把书包打开,凉死我了!”
见他不动,宋意催促:“你快点呀!”
蒋驰把背上的书包卸下来,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拉链拉开,里面只有一个保温杯。
“这就是你和我说的作业多?”宋意一边吐槽他,一边把哈根达斯放进去,凉得甩了甩手。
蒋驰深呼吸了一下,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作业在家呢。”
他猛地逼近她,鼻尖差一点就要碰上,“怎么,你要和我回家?”
“胡说什么。”宋意顶着张大红脸把他推出去,叮嘱他哈根达斯要早点吃,上面写了口味。
小姑娘精力像是用不完一样,又红着脸跑回去。
蒋驰把书包甩在背上,冰凉的硬物感摩擦着后背。
本来是慢悠悠的晃着走,想到她说的话,蒋驰默默加快了脚步。
别墅区最后一栋,墙上的爬山虎疯长,墨绿色杂乱无章的盖满整个墙。
他掏出钥匙,拧动了两下。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过来。
闷热、腐臭、啤酒食物隔夜的味道和衣物的汗臭味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熏得他作呕。
蒋驰骂了一声,提着客厅里的酒瓶子和衣服出去,扔到对面的垃圾桶里。
他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大且空旷,一张单人床,一个有些发旧的木桌和圆凳。
蒋驰把电风扇的档开到最大,嗡嗡的杂音混着强风,军绿色的短袖被鼓起来,他从床底下抽出来个铁盒,里面有一个上了锁的木盒。
黑色书包打开,他把宋意给他的哈根达斯放进铁盒里,盖好盖子下了楼。
厨房最边角放着一个和别墅装修格格不入的,已经有些发黄的大四方块。
蒋驰掀开冰柜的门,冷气溢上来,铁盒被放在底层,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日头下沉,蒋驰踩着拖鞋慢吞吞上楼。
台式电脑开机用了近三分钟,蒋驰登上Q.Q号,在三个人的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驰:【她不是第三任,以后别瞎说。】
两个人在网吧打游戏,正好结束一局。
看到消息后,张烽回复:【我去,驰哥,你眼光太高了吧,这都看不上?】
柏树:【不喜欢?】
火猓骸境鄹纾你不喜欢的话,把宋意介绍给我呗,我就喜欢这种软软甜甜的妹子。】
驰:【滚。】
驰:【她看不上你。】
张烽在电脑那边气得直骂脏话,他甚至能想象到电脑屏幕后蒋驰那副得瑟欠揍的嘴脸。
键盘被他摁的噼啪响。
火猓骸境鄹纾你他妈真不地道。】
火猓骸灸憔退迪膊幌不端吧!】
蒋驰黑眸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发出去几个字。
猜不出他的意思,却带着无比嚣张的气焰。
驰:【你管呢。】
第4章 第四分钟
高二的军训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教导主任大发善心,提前三天结束了他们为期两周的军训。
张烽被晒的黑了两个度,天天嚷嚷着自己变丑了。
蒋驰瞥一眼,损他:“本来也没多好看。”
青城难得下了场雨,青草的气息混着泥土香从窗子飘进来。
大喇叭里通知取消大课间跑操,整个楼层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蒋驰――”
班长李正巍站在班门口,探着脖子往里面瞅,“有人找。”
班里的人齐齐向门口看去,六班的班花怀里捧着一盒包装精美的东西,头发梳成马尾,额头光洁饱满。
“唉哟,驰哥,这不是咱第二任小嫂子。”张烽朝他挤眉弄眼,“这是想复合啊。”
“滚蛋。”蒋驰把交叠的腿放下来,朝着门口走去。
宋意成绩好,年级排名能排到前十,转过来后被十班班主任钦点成了语文课代表。
她抱着一厚摞作业本从办公室里出来,本子挡住点视线,宋意努力伸着脖子让自己不撞到别人。
“蒋驰,能...能和好吗?”陈玉婷说话时脸颊飞速染上绯色,把一直捧在怀里的巧克力递给他。
宋意脚下一顿,明知道偷听不好,却死活迈不开腿。
然后,她听到蒋驰说:“不好意思啊,我不吃回头草。”
语气慵懒淡漠,好像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一样。
宋意正伸着耳朵等着听后续,胸前的作业本突然被一双干净温暖的大手抱走一半。
蒋驰略带戏谑的眸子出现在她视线里。
“这么爱偷听?”他唇角懒懒勾起,身上好闻的皂角味袭来。
宋意倏地红了脸,噔噔迈着腿走在前面。
宋意在第一排,回了座位后,她拿着小镜子翻来覆去地找角度,终于找到一个能看到蒋驰的角度。蒋驰坐在最后一排,周围围了一圈人,不知道谁讲了一个好玩儿的事,后排发出一阵爆笑声。
他也跟着笑,细长的桃花眼弯出弧度,小虎牙若隐若现。
张烽和旁边的人打闹起来,挡住了视线,宋意又重新找开角度。
手里的镜子突然被拿走,宽大的白色校服短袖套在身上,蒋驰没骨头一样坐在她的桌角,“偷看呢?”
他俯身,调笑她:“你怎么总是偷偷摸摸的。”
宋意把小镜子夺回来,“你才偷偷摸摸的。”
镜子被反扣在桌面上,宋意像小老师一样唠叨他:“蒋驰,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你应该好好学习。”
蒋驰自胸腔溢出一抹笑,“我这不是学了吗。”
他想起来前两天雨幕里宋意生气的小脸,跟个小河豚一样,挑了挑眉,“从图书馆学到隔壁网吧啊。”
宋意不理他了,别过脸去看窗外。
“大小姐?”蒋驰长指戳戳她的脸蛋,“生气了?”
还是不说话。
蒋驰彻底没脾气了,做小伏低,磁性的嗓音贴近她耳廓:“我好好学习行不?”
窗外雨幕绵绵,翠绿色的叶子被暴雨打得垂下了头,狂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雨滴斜斜砸进来,靠窗的学生急忙关上窗户。
宋意这才转头,“也不许谈恋爱。”
“好好好,不谈。”
“哈根达斯你吃了吗?”宋意扯开话题。
蒋驰瞳孔闪了一下,睁眼编瞎话,“吃了,挺好吃的。”
“那就好,你快点吃哦,那个保质期只有一两个月。”
宋意从包里拿出来保温杯,在他面前慢吞吞地拧着,拧半天也没拧开,肌无力一样。
蒋驰一眼就看出来她是故意的,也没拆穿,顺着她问:“驰哥给你拧?”
宋意像是就等这句话,闻言立马把杯子递了过去。
暑热还没褪去,关上窗户后空气中闷热粘腻,风扇呼呼吹着,也只不过是把这份湿热分散到各个角落里,并不凉快。
班里人均桌子上一个塑料杯子或者玻璃杯用来接凉水。
只有蒋驰和宋意两个人,大热天用保温杯。
上课铃响起,蒋驰跳下桌子跑回座位,保温杯被不费力地拧开,宋意拿起来喝了一口,拧好放在桌子上。
桌角白色保温杯和后排窗台上的黑色保温杯形成一条对角线。
杯壁被闷热的空气捂得滚烫,一如少女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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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周,蒋驰突然想起来没舍得吃的哈根达斯,他慢条斯理地走下楼,冰柜打开的瞬间他神色凝住。
东西没了。
蒋伍强的房间传来铁盒子哐当摔在地上的声音。
蒋驰跑上去,铁盒大开,被随意扔在地上。
“盒子里的东西呢?”蒋驰用力拽着他的领子,手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蒋伍强咧开嘴冲他笑,满口黄牙,浊重呼吸间,烟酒气喷在他脸上,“吃了。”
“那个新鲜玩意儿,挺好吃。”他意犹未尽地吧唧吧唧嘴,浑浊的眼球盯着他,“也挺值钱的,剩下的我都卖了。”
“谁让你动的?”
砰一声――
蒋伍强的身子如同破败风筝,飞出去后重重砸在床脚。
不堪重负的铁床呜咽两声,蒋伍强嗤嗤笑着,皮包骨一样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嘴间呼哧喘着粗气,“你还有没有钱,给我三千。”
“你他妈又去赌?”蒋驰猛地回头,踢开碍事的凳子,“没钱。”
蒋伍强吭哧笑两声,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老旧破败的风箱,他说:“你妈还有没有给你打钱?”
“存折里的钱,运气不好,输光了。”蒋伍强颤抖着手从兜里掏出来一支烟叼在嘴里,又捡起地上的火柴盒。
“输光了?”
“还有那个臭娘们儿偷偷塞给你的存折也输光了,下次让她多打点钱,”蒋伍强鼻孔里散出烟雾,“那点屁钱根本不够花的。”
蒋驰耳边“嗡”得一声,好像有人在他耳边撞响大钟,闷声回荡,泛起一阵耳鸣,“谁让你进我屋子的,存折是我妈给我的,谁准你动了?”
“那臭娘们儿不是你妈。”蒋伍强撑地坐起来点,狠狠吸了一口烟,“她那个浪.货早跟别人跑了。”
白色帆布鞋用力踩上蒋伍强的脚腕,军绿色裤子上,已经干了的泥点子掉下来,化为齑粉。
“你心里不清楚这房子哪来的?要不是我妈你还在贫民窟里苟活呢。”
蒋伍强二十五岁的时候遇到胡蝶,两个人迅速坠入爱河。
没领证,只草草办了个酒席,第二年就有了蒋驰。
第三年,蒋伍强跟着朋友外出打工,钱没拿回来,倒是带回来了一身臭毛病和一屁股赌债。
从蒋驰有记忆开始,蒋伍强就没清醒过,天天出去和那群狐朋狗友鬼混,每次回来都一身酒气,不去打工,就靠着胡蝶给人做衣服补贴家用。
一次讨债的人上门要钱,蒋伍强一早就跑了出去,把烂摊子留给他们母子。
木门被踹得震天响,缝隙里阳光洒进来,木屑簌簌掉落,外面骂声不断,各种威胁的话不绝于耳。
胡蝶抱着只有七岁的蒋驰,躲在床边,窗户被砸得震天响,胡蝶捂住嘴,压抑着不敢哭出声。
外面的人骂了一个小时才走。
蒋驰给胡蝶擦干眼泪,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妈妈,我们走吧,好吗,不要爸爸了。”
胡蝶没说话,只是用力的抱着他。
瘦弱的胳膊上,红痕明显。
蒋驰三年级那年,胡蝶出去做衣服,再也没回来。
小镇上来了一个老婆孩子出车祸去世的富商,和司机走散后他遇到了胡蝶,富商对她一见钟情,说要带她离开这里。
彼时胡蝶已经有了抑郁症初期的症状,她没有一点犹豫的,上了富商的车。
没带走任何东西,也没带走蒋驰。
蒋伍强不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胡蝶新家的地址,每天带人去闹。
砸玻璃,泼油漆,扔砖头,拉条幅,无所不用其极。
胡蝶不堪其扰,帮蒋伍强还清了赌债,并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以后再也不要出现。
五万块钱,当时已经是一笔不菲的巨款。
富商怕蒋伍强卷土重来,给他买了一套别墅,让他安稳住着。
鹿山的别墅区,越排在前面越值钱,越后面的越便宜。
他们住在最后一栋,再没换过地方。
也是从那时起,蒋驰认识了住在第三栋的宋意。
那个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的娇气包。
劣质香烟的味道弥漫,吸入肺部后,呛得人想要作呕。
蒋伍强干瘦枯黄的手指弹弹烟灰,“你那个小女朋友宋什么,不是挺有钱吗,你去找她要点。”
猩红色的光落在地上,灼烧着蒋驰的眼眶。
“你要是拉不下来面子就我去。”
一记狠厉的拳头砸在蒋伍强脸上,坚硬的指骨擦过下颌砸在地上,骨节泛白,蒋驰的胳膊轻轻颤抖着。
蒋伍强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又慢慢爬起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顽强、阴魂不散,他把嘴里的血沫子吐出去,自顾自道:“她家住第三栋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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