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稽查司待的时间久了,她下意识的凡事都会多留意三分,多解读三分。
“这茶凉了,换掉。”顾徽止声音虽然轻柔,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可拒绝的坚定。
小二见状忙去茶水间重新沏了一壶,再回来的时候,二楼那张桌子已经空了。
――――
顾家。
顾徽宁担心顾徽止,一大早便来房间门口等着,等了好大一会儿,才得知顾徽止去了街上,不在府里。
她担心要命,忙命人去街上找,可顾徽止带着阿绫就像消失了一般。
约莫等了个把时辰,小厮才匆匆来报,五姑娘带着阿绫回来了。
她忙冲出去,见顾徽止的表情一愣,竟是带着哭腔:“你去哪了这是……”
顾徽止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有些发懵,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上街走走,吩咐府中的下人了。”
顾徽宁张了张口,责备的话已到了嘴边,可是看见顾徽止满脸疲惫,又吞了回去:“罢了,你先随我进来。”
“阿止,我知道出了四姑娘的事情,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可是无论如何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啊。”顾徽宁捏着她的手,发觉冰凉,心疼道:“你这样子,怕不是一夜没睡?我就不该将这事告诉你,至少拖到今日……”
“大女兄,”顾徽止反手捏住顾徽宁:“我没事。父亲是去上朝了吗?”
顾徽宁没想过她会问这个:“是啊,怎么了?”
顾徽止摇摇头:“大女兄,我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是是是,你再休息一会儿……”顾徽宁将她搀进屋子里:“早膳我叫人给你备着。”
她走后,这件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顾徽止和阿绫两个人。
算着时间……顾礼之也该回来了,现下若是仍不见踪迹,要么是四公主的事情牵扯到了旁的其他的,要么是被太子叫到了东宫。
无论怎么看,这件事情都像是成功了。
阿绫看出她的想法,安慰道:“女君先宽心,若是谢侯爷那边又什么消息,定会叫人过来知会一声的。”
只可惜,她被闭塞在这座高门大院里,外面的消息丝毫的听不到。
“我只怕……他未必会真心帮我。”
顾徽止虽说与谢尧诩只见过短短数面,但无论是通过别人的口中,亦或者是亲眼所见,都得得以看出此人心机深沉,做事时也必定斟酌几分,帮了她对谢尧诩没什么好处,但若是不帮她,不去管尹婕妤的死活,对于他来说要省去不少的麻烦。
在自己说完之后,他的态度模模糊糊,实在是让顾徽止捉摸不透,也不知道自己之前的一番劝说有没有起作用。
阿绫叹了口气:“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能等着。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四姑娘!有人要见你。”
顾徽止倏的起身,问道:“可知道来人是谁?”
“不知道,是军中的装扮。”
顾徽止冲到门边,见邹廷正在跟门前的两个侍卫理论。
“让他进来!”她大喝一声,那两个侍卫闻声让了路,邹廷却并没有踏进顾家的大门,反而是递了一封信:
“我家侯爷想说的,都在上面。”
顾徽止接过,探头看向门口停着的马车,恰好谢尧诩这是掀开了帘子,一双幽邃的眸子落在她身上。
旋即帘子被拉上,马车渐渐远去。
那两个侍卫有些震惊,不过不敢说什么,默默的将门关上。
信封此刻还有些残存的温度,随着纸张撕开的声音,信上的字愕然裸露在外。
第26章
墨迹渲染间,只有一个笔锋遒劲的大字:
成。
顾徽止悬着的心才彻彻底底的放了下来。
那两个侍卫看她们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是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又默默的重新将大门关上。
回了卧房,阿绫一脸期许的看向她。
顾徽止点了点头,阿绫才终于放松道:“这样女君就不必再担心了。”
她确实是不必再担心有关于宇文秤胍婕妤的事情了,只是眼下来了一桩更为棘手的事情。
她不知道谢尧诩究竟为什么要亲自出现在尚书府门口,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封信送到她的手里。
顾徽止自己盘算着,当时同他说话也算客气,二人各取所需,究竟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个侯爷,要他硬要将自己拉下水?
即便是他谢尧诩有什么图谋,顾徽止也懒得再去管了。
――――
宣北侯府。
“经此一役,安国公元气大伤,太子只怕是要静默好一阵了。”
谢尧诩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日在朝堂上,太子显然没想到这件事情他会出手,算是打了太子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向来多疑敏感,对于此种有损皇室威严的事情绝不会善罢甘休,重重处罚了盛阳,将他贬到了盛京城外做官。安国公只这一个独子,将其贬走,也算是变相给了安国公一个警示。
自此之后,安国公怕是要萎靡不振好一会儿,即便是想要恢复道从前那般宠信的时候,也绝对不可能了。
说起来……今日朝堂之上他倒是没受到什么干扰,事情进行的尤为顺利。
谢尧诩也是事后才想起,如此周密的计划非一日之功,又怎会是一个小女君能想出来的?
邹廷见他想的认真,小声道:“侯爷其实不必亲自前往顾家……”
谢尧诩抬手,打断他说的话:“你说,她到底是什么人?”
邹廷疑惑:“她……侯爷是说顾五姑娘?”他没听懂谢尧诩的意思,道:“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女君。”
邹廷这话说的真心,顾徽止的确与盛京城的寻常女君太不一样了。
“她自己,怎么会懂得这些?”
谢尧诩说完这句话,邹廷才反应出他话里的深意:“侯爷是说,她背后是有人指使?”
指使谈不上,但所谓的此前一直住在乡下的背景,可就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了。
“可要属下派人去探查?”
“不必。”
查不出来的。她既然敢来找他帮忙,就不可能给他们留了破绽。
邹廷仔细一想,后知后觉道:“所以侯爷今日是……”
“是故意的?”
他故意让所有人都看到顾家的五姑娘徐谢侯爷有牵扯,只怕她无论是在顾家亦或者是在外面,日子都不会好过。
顾家与谢尧诩的关系,可谓是盛京城人人皆知。她背后之人既然想要悄无声的将这件事情推到她的身上,他就硬要摆到台面上来,看看那人究竟会不会出手。
邹廷恍然大悟,道:“如若这样,顾五姑娘必定受顾礼之的盘问。”
“那便是她顾家的家事了。”
遭到亲生女儿的背叛,顾礼之那么重脸面的一个人,不可能大张旗鼓的解决,说是家事,倒也合理。
他们两个彼此利用一遍,也算是扯平了。
邹廷不忍感叹,他家侯爷真是冷酷无情,丝毫不顾及这小女君的死活。
不过确实,这事同他们再也没什么关系,就看那小女君的造化了。
――――
阿绫守在顾徽止的床边,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就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女君可以多睡会儿,现下还早。”
顾徽止捏了捏额头:“顾礼之回来了吗?”
听到这个称呼,阿绫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在说谁,忙道:“还没回来。”
阿绫猛然想到,好像女君从未在私底下提起过他,这次算是第一次,提起时也不是以“父亲”为称,而是直呼其名。
霎时间,她又觉得有些心酸。
“没回来……”顾徽止喃喃道。
她还可以再安静一会儿。
“对了,女君还睡着的时候,有人过来送了东西。”
顾徽止挑了挑眉,问道:“什么?”
阿绫在身后取来一个匣子,匣身修长,看样子装了柄剑。
顾徽止沉默的接过,手覆在盒盖上,似是犹豫了片刻,却并没有打开。
“是那柄剑。”
程祁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唤作“晴雪”的一柄剑,她不用打开,便知道那柄剑的样貌――通体粹白,只有剑柄的最外侧有两片翠色的宛若叶子的装饰。
剑柄触手升温,是程祁费劲心思替她选的,她当时几乎是爱不释手,只是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为何不见了,现在看来,想必一直在程祁手里。
顾徽止惦着手里沉甸甸的匣子,嘲讽道:“既然不愿意见我,还送这个做什么。”
“女君,”阿绫心疼道:“主事大人怎么可能不愿意见你,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苦衷……
顾徽止想不到。
“收起来吧。”
阿绫沉默的将匣子收好,回来的时候,顾徽止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她正坐在房檐下,听着今日有些急躁的风声。
“阿绫,你还记得那时我们在院子里习武时的情景吗?”顾徽止眯着眼睛,柔声道。
阿绫重重的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她们二人住在稽查司的最东侧,与一属挨着,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刚好够她们二人习武。
院子虽然简陋,可偏偏是稽查司最清净的地方,甚至于除了各属的主司,稽查司内根本不知道有她的存在。
程祁将她用心的藏在了这个院子里,每日给她请最好的老师,一属主司也常常来看她,教她新的东西。
世人都知稽查司主事手腕狠辣,冷面无情,却不知他悉心教养了一个义女,藏在了稽查司最深处。
“说起来,那里虽然不大,可却特别开心。”阿绫坐在了她身边,回忆道。
程祁不会限制她们的出入,只是要避着人,于是顾徽止便有机会在盛京城的长街上随意行走,算是体会到了寻常女君无法企及的日子。
“女君可是想家了?”
顾徽止一愣。
家……
她还算是有家吗?稽查司再也回不去了,顾家又不是她的家。
“我瞧着大姑娘与二公子待女君都十分亲切。”
对哦,她的家人在这里,顾徽宁与顾徽彦是她的家人,也是她现在最为信赖的人。
可惜,自己好像给他们填麻烦了。
“一会儿顾礼之回来,免不了一番周折,你切记,如若我出了什么事,你定要去告诉大女兄与阿兄莫要心急,我自己可以解决。”
阿绫没听懂她的意思,下意识的点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道:“女君能出什么事?”
“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左右我还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总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只是顾礼之不像是会为了血脉关系而手软的人,他绝不肯相信这件事情是自己一人完成,必定想要揪出她背后之人,她只要不开口,即便是太子也没办法对她怎样。
阿绫大惊:“女君在说什么!”
“也没什么,一会儿顾礼之就会知道安国公的事情有我的参与,然后来兴师问罪。”
“怎么可能,你与谢侯爷见面时附近没有人,他怎么可能知道!”阿绫急得满脸通红,顾徽止看着好玩,捏了捏她的脸。
阿绫神情一滞,应该是想明白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难道是……”
“这谢尧诩着实是小人!明明我们帮了他,他竟然……”
“好啦,”顾徽止起身,掸了掸裙子上的灰尘:“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你还不相信我吗?”
顾徽止笑的从容,额间几缕碎发散落下来,在太阳的光影中微微泛着光。。
“只是大女兄与阿兄不知道其中缘由,你一定要替我看好她们,别去顾礼之那里闹。”
顾徽止一顿,继续道:“他那么好脸面的一个人……想必也不会把真相说出来,这样最好,你直接搪塞过去就行。”
阿绫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又被顾徽止打断:“就说我思念养母,回老家住些时日。”
阿绫见她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快要把眼泪急了出来:“女君,你替所有人都考虑了,可你自己呢?”
“你一会儿便去大女兄的院子里,说我将你托付给了她一段时间。”
“女君……”
顾徽止沉思道:“车夫留不得了,让他尽快回稽查司,不要再回来。”
“女君!”
阿绫大喊一声,顾徽止才终于缓过神来,错愕道:“怎么了?”
“阿绫蠢笨,帮不了你什么,只是想请女君千万照顾好自己。”阿绫抽泣道。
顾徽止鼻子一酸,扯了扯嘴角:“放心,即便是我真的招架不住,义父也不会看着我出事的。”
她这话其实是在安慰阿绫。到时顾礼之必定将她送去大理寺,那里全都是刑部的人,稽查司根本无法插手。
不过所幸,阿绫不是个聪明人,听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门外突然传来许多急促的脚步声交杂在一起。
“从后门走。”顾徽止低声道。
不过片刻,门被推开,许是起风了的缘故,门重重的靠在围墙上,“哐”的一声。
顾礼之面色乌青,身后跟着太子身边的侍从。
顾徽止咧开嘴,笑的冰冷:
“父亲怎么来了?”
第27章
狭小的走廊里,只有两旁微微摇晃的椅子上摆着烛火,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顾徽止被人围着,顾礼之沉默的走在她身边,一时之间无人言语,只能听到周遭传来无数的惨叫声。
这地方是大理寺,顾徽止粗略计算了一下,现在跟在她身后的有不少于十人,看样子应当都是隶属于太子。
带路的走到一间牢房门口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取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门。
“顾五姑娘,进去吧。”那人说话的语气有些惋惜。
“父亲,你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顾徽止故作疑惑道。
顾礼之心情有些复杂,沉声道:“阿止,你应当知道原因。”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太子精心培育了安国公这样好的一枚棋子,竟然让眼前这个看起来单薄柔弱的少女如此轻松的移除了。
“我且问你,为何谢尧诩会在顾家门前给你送了封信?”
“我……”
还没等顾徽止开口,顾礼之便冷冷打断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为何会来。”
窄小的房间里,顾礼之身后站着几个人,神色不善。
她惊惧道:“父亲,我真的不知谢侯爷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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