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谁。”顾徽彦撇了撇嘴:“只见了一面,魂像是被勾去一般,一听说谢侯爷在北境行踪未定,这不,吃不下也睡不好,憔悴了好几天了。”
他说完,转头看向顾徽止,怕她不懂,将谢侯爷是谁,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都讲述了一遍――其实她都知道,可也支着耳朵认真听,时不时问上一两句。
同她知道的大差不差。谢尧诩也是个可怜人,年纪尚轻的时候父母兄弟在北境战死,又年少袭爵,肩上不知道顶了多大的压力。三年前北境再起祸乱,他主动请缨前往平叛,可是算上今天,已经满打满算有三个月没从北境传来奏报。
朝廷上众说纷纭,不过大都以为他已经战死,或者做了俘虏,反正是没办法活着回盛京城了。
听着顾徽彦话里的意思,那谢尧诩竟还是个美男子?
“少年人的心气,她也还小,总喜欢些光鲜亮丽的。”顾徽宁温声道。
“是比阿兄还俊朗的男子?”顾徽止狐疑道。
“自是没有!”顾徽彦斩钉截铁。
“嗯,我也觉得。”
看见她附和的如此痛快,脸上也是一本正经,顾徽彦倒有些心虚了,“扑哧”一声笑道:“你连他面都没见过,怎知他没我俊朗?”
“阿兄在我眼里是最最俊朗的男子。”这话其实是真心的。她自小生活在稽查司里,原本同她年龄相仿的人就少,再加上司里共有十属,各属之间分工明确,从不随意走动,所以也没机会见到些生人,遑论什么好看的生人。
再看看她阿兄――也是身躯凛凛,仪表堂堂,鼻梁高挺,五官深邃,是女君都喜欢的那种样貌。
顾徽彦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偏偏顾徽止十分坦然,看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他便更不好意思了。
顾徽宁笑着看他们两个,打趣道:“阿止说的对,我家阿彦就是这盛京城最最俊朗的男子。”
第2章
第二日清晨。
又是一个大晴天,初晨的阳光正好,若有若无的落在院子里。露水挂在草上,下人们在府里行走,不知不觉中鞋袜已经被露水浸湿。
定阳侯家的席面设在下午,可是天还微微亮的时候,顾徽宁便带着三五个梳洗丫鬟打开了顾徽止卧房的门。
顾徽止听见开门声一阵警觉,手下意识的朝腰间摸了摸,没摸到匕首,倒是摸到了一个香囊,反应过来后,身体又瘫了下去。
大户人家的女君都要起这么早的吗,比她在稽查司时还要早……
“阿止,我带了几件新衣裳,都是顾徽漪那个丫头挑的,你试试,哪件合你心意。”顾徽宁一脸兴奋的将她从床上扯起来,又命人将衣服放在榻上,叫她一件一件的看。
顾徽止随手提了一件――桃红色的衣服落在眼睛里,立马将困意驱走了一半。
衣服没什么问题,料子用的也极好,足以看得出顾徽宁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敷衍。
“这是你阿兄选的,说颜色艳丽些,衬得我家阿止肤白。”顾徽宁满眼期待,提着这件衣服,就要让人给她穿上去。
“大女兄,这颜色太艳了。”顾徽止无奈道。
顾徽宁对着她的身形比了比,点点头:“确是艳了点,我果然不能听阿彦那小子浑说。”说完,她伸出白嫩的手指,在面前这一大堆衣服里翻了翻,最后挑出一件湖蓝色的,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回去的时候,顾徽止忙道:“这个好看!”
顾徽宁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这件裙子,稍加思索道:“是不是太素了些……”
“不素不素,好看的很,华贵又不失俗气,小花样还多。”
“嗯。”顾徽宁闻言点了点头,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只是有些薄……”她顿了顿,继续道:“你再挑个厚实的披风,如今初春,风刮起来可凉了。”
顾徽止连连答应道:“大女兄放心吧,我自是穿的厚厚实实,裹成个棉球一样!”
顾徽宁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嗔怪道:“你这么瘦弱,怕是穿上十几二十几件都裹不成棉球。”
“首饰我也替你选好了,便就放在那边的梳妆台上,你需得一件不落的带着。”她说完后,又斜眼看向顾徽止身边的阿绫,道:“平日里选的都是些什么首饰,素的不能再素了,梳头也不会,不知阿止将你带回来是为什么。”
顾徽宁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她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原本在稽查司有其他人伺候她,阿绫是程祁怕她闷了,从小找给她的玩伴,倒是跟着学了武,只可惜伺候人的事情是一窍不通。
阿绫被这突如其来的数落弄得有些发懵,不禁可怜兮兮的看向顾徽止,她见状赶紧打了个圆场:“大女兄,”顾徽止柔声道:“阿绫从小随我一起长大,父亲母亲也过世的早,我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吧?”
“算了,总归是你房中的下人,你用着舒服便好。”顾徽宁说着说着,不禁长吁短叹了起来:“大女兄不是要干涉于你,只是希望你能过的好些,也算是了了母亲的心愿。”
“我明白的大女兄,”顾徽止捏住她的手:“你和阿兄都待我极好,我也愿意对你们好。”
顾徽宁听她这样说,抿嘴笑了起来:“你这哄人的本事可是学了你阿兄。他啊,从小就嘴甜,满院子的奴仆家丁就没有一个不夸他的。”
――――
出门的马车一早便在府前候着了,只等顾徽止收拾妥当便可以启程,可她总觉得有些早,席面既是下午开始,去这么早做什么?
可到了便知,原来不光是她,定阳侯家的大院已经来了许多人了,远远瞧上去花红柳绿的一片。顾徽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稽查司虽然人多,可她见过的也不过各个主司,女子最多的地方也只有第十属,可那里又都是获罪的贵眷,一个二个成天素衣素袍,见不到这些颜色。
也确实如顾徽宁所说,定阳侯的府邸比上顾家的还要精美几分。还没进院时,便见到甚高的朱红门大开着,门外一左一右两棵巨柳,门上面的牌匾刷着金漆,先皇亲笔提的:“定阳侯府”四个大字明晃晃的悬在外头,叫人看了心生敬畏。
再看院里――正是初春,草植也都窜着新芽,刚一进去便是一条石子甬路,尽头有座亭子,亭子里已经挤了不少人。再往后去便是宴席之地,头上围了一圈遮阳的网,山坳树杪之间,隐隐约约有朱栏露出了雏形,正下面的池子碧翠荡然,想必那朱栏上水气满满,又在高出,也是绝景。
盛京城的世家公子女君们教养都十分好,既没有高声叫嚷,也没有随意走动的,大都三两个人攒成一个团,小声谈论着。
来的人很多,那些清凉舒爽的位置早早的被占满了,只剩下最边上没被遮阳网覆盖的一排座椅,早就已经被阳光晒得滚烫。那边没什么人,只有一左一右两个公子哥,在低声交谈些什么。顾徽止悄然走进去,一时间竟然没人看过来。
“程祁去了兖州,这稽查司主事倒是空了出来,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轻声道。
“你说太子那边?”他旁边那位穿着蓝色缎子的男子立马来了兴致,兴奋的扭过头。
“自然是太子,如今谁不知道稽查司与太子分庭抗礼,谁也不服谁,如今程祁一去,怕是太子的好日子可到了。”
“倒也不算是分庭抗礼吧……不过是程祁不愿参与党争,可他又没有支持边关的那位……”
此话一出,墨绿色男子立刻如临大敌:“什么边关那位,边关那位早就倒台了,以后休要提起。”
蓝色男子一听也立马噤了声,左右看了看,换了个地方说话。
顾徽止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听人墙角的乐趣,恰巧一转头,又听见两个华服女子正窃窃私语。
翡翠步摇的那位:“可听说了?顾家又接回来个女君,据说是在乡下野了十几年,这才找到。”
原来是一群闲来无事的贵女正关心旁人的家宅事。
她听到跟自己有关,不由得多留心了一耳朵。
软玉耳环的那位:“今日不是也要来吗?这丫头倒是白捡了泼天的富贵,顾家如今权势正盛,她又是嫡女,此刻只怕是要扬着脑袋看人了。”
翡翠步摇叹了口气,道:“只盼着是为好相与的主,给你我这等小官家的女子留个活路。”
软玉耳环也愁了起来:“可别再来一位林苓了。”
说罢,她们两人又离开了,这一圈也没剩下多少人,顾徽止在这椅子上坐的无趣,又携着阿绫挑了一处热闹的地方,可是还没等她落座下去,一瞬间便有几束炽热的目光看了过来。阿绫吓了一大跳,正懊恼这顾家竟然有这么多的仇敌,可是转念一想,按理说这盛京城的公子女君们不该认识自家女君的呀,如今这是……
顾徽止提着湖蓝色的裙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两相犹豫间,已经有人缓过神来。
“这位女君好似从未见过……”
“约莫是哪家的亲戚,可也不知哪家,有这么好看的亲戚……”
更有甚者像是丝毫不在意他会听到一般,扯着嗓门便喊:“盛京城怎么多了个如此好看的小女君?”
阿绫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时间吓傻了,呆在原地,等到顾徽止捏着她的袖角向外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可惜没走出多远,身后便响起了一个柔和的声音。
“不知这是哪位女君?怎得之前从未见过?”
顾徽止扭过头,先是见到一张温润的脸,眸子泛着善意的光,挂着和善的笑意看向自己。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长袍,领子、袖口处都加了[边,上面用鱼跃水苍问丝丝点缀,做工极为考究。
男子见她愣住,连忙笑道:“是我冒犯了,还未报上自己的名讳,便贸然询问女君的。”
他正了正神色,向后退了半步,抬手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在下郑谦,字槐安。”
顾徽止见他庄重,于是也后退了半步,行礼回道:“顾家徽止。”
一时间郑谦的脸上有些微微发愣,身旁围观的人也有些愣住,片刻后又交谈起来。
“竟然是她……”
虽说这世家的公子女君大都矜持,方才都竖着耳朵听着,却并没有刻意靠过来,只是她报出自己的名号之后,也不知是谁传将了出去,一时间许多人都来看看这位传言中的“顾家刚刚寻回来的幺女”,想看看突然得了无边富贵的粗鄙之女该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待见到她后,又都统统愣住,回过神来后不禁有些吃惊与诧异。
顾徽止大概对自己的样貌有些了解。毕竟程祁说的,当时捡她不捡别的孩子的的确确是因为她长得太可怜。进了稽查司之后,各属主司都宠着,程祁请来的老师也都照顾着,舍不得打骂。在这中间,程祁一直犹豫要不要替她请个习武的师父,谁曾想到顾徽止天赋异禀,见别人在练,自己也就跟在后面悄悄学,学着学着什么都会了,一请师父,只说这孩子天生就是练武的料子――除了这张脸。
这张脸太过于清弱,提起剑来也太过于违和。
“原是顾尚书家的幺女。”郑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我与你家阿兄是旧识,曾在书熟同窗过几年。”
“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渊源。”顾徽止故作震惊道。
郑谦也听出她言语间的敷衍之意,可是却并不芥蒂,反而继续说道:“传闻顾尚书家中儿女皆是才貌双绝,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顾徽止听这话茬,可越听越奇怪。她此前从未在顾家待过,况且满盛京的人都传她粗鄙无文,大字不识,这位槐安公子倒是别出心裁,将“才貌双绝”一词用在她身上。
“公子谬赞,我自幼长在荒郊野外,哪来什么才貌。”不过她又怕这话太僵硬,又赶紧找补了一句:“我阿兄也不善习文,想来是家中大女兄太过惹人注目,竟然叫槐安公子如此误会,徽止愧不敢当。”
她自认为滴水不漏的说完,郑槐安却又愣住了。他原本想的也不过是从面前这个貌美的女君那里讨些欢心,竟被他揪到了错处,不惜贬低自己也要解释,倒是让他不好继续说下去了。
“女君自谦了,”郑槐安硬着头皮,还想寻些新词赞美一番,于是一转眼,就又瞧见了顾徽止身上的湖蓝色群袍:“如今盛京城颇为时兴浅色,女君却选了件湖蓝色的衣裙,想必也是有独到之处。”
“此是家中大女兄所选,倒是于我没什么相干,槐安公子若是要夸,也需得夸对人了才是。”
顾徽止这话一出,周边便已经有人轻轻的笑了起来,反观郑谦,一张原本温和的脸也耷拉下来,索性一屁股坐到了顾徽止的身边,懊恼道:“女君的嘴也太伶俐了些。”
“公子若是肯好好说话,我们倒是可以聊聊。”
郑谦闻言眼睛一亮:“自然是好,你想听些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仿佛是眼睛瞟到了什么人的身上,脸色一变,抬脚便要走。
“槐安公子这是要去哪。”是一个张扬的女声,只听声音便可知道此人十分霸道。
“这又是谁家的女君,之前倒是没见过。”
第3章
有人在身边提醒了一句,她才恍然大悟道:
“我道是谁,原是顾家的女弟,想来刚刚从穷乡僻壤之地回来,到了这繁华迷人眼的盛京城,还有些许不习惯吧。”她走上前来,像是刻意来找茬。
“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庆远伯家的独女,林苓。”林苓身边一个穿着桃红色襦裙的女子上前一步道。
“原是庆远伯家的,徽止给林家女兄见礼。”顾徽止懒得搭理,干脆遂了她的意,做出一副恭谨的样子。
林苓哼了一声,好像是不想继续同她说话,将脸朝向了郑谦:“槐安哥哥,数月未见,怎得不来找苓儿说话,反倒在这躲清闲。”
郑谦咧着嘴,又尴尬又无奈道:“方才见了这位女君,便聊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林苓扬着眉看向顾徽止,上下打量了一遍,脸上挂着嘲讽的表情:“顾家女弟生得好看,却是叫谁看了都想亲近。”
“天降横福,顾家女弟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没因为这滔天的富贵吓病,真叫人刮目相看。”
这话一出,林苓身边簇拥着的那几个贵女们也都嗤笑出声。她们大多是庆远伯的下属,即便是知道顾家不能得罪,可是看林苓如此嚣张跋扈,想来也没什么好忌惮的,干脆纷纷嗤笑道:
“是了,看着尚书府那满府的珍奇珠宝,不知该有多得意呢。”
她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女子开口道:“捡了高枝,便就当自己是凤凰啦?顾尚书是心慈,把你从乡下接回来,还真以为自己是顾家的嫡姑娘……”
“怎么,仗着家世好,别人说话都听不见了?”林苓绕过郑谦,径直走到了顾徽止的面前。其他人也见怪不怪,毕竟她这个跋扈的性子在盛京城是出了名的,没人想管也没人敢管。
“只可惜,家世再好,也终究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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