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徽彦回头,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赶紧走上前来:“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顾徽宁闻言也凑了过来,一脸担忧。
顾徽止指了指自己的头,失笑道:“太沉了,阿止快戴不动了,阿兄别再买了。”
顾徽宁听完,不由得捂嘴笑起来,边笑边指着顾徽彦,道:“你便要让阿止这样回去?不如我也给你买上一头的珠翠,你走上半个时辰试试。”
顾徽彦这才意识到不妥,讪讪的笑了两声,手在头上摸来摸去:“我倒忘了,阿止你且等着,我去寻一个首饰盒,你装着带回去。”
“大女兄,我看街上十分新奇,可以自己走一走吗?”
顾徽止还没说完,一旁的顾徽彦便一口回绝:“不可,街上人多眼杂,你一个半大的小女君还是别一个人走。”
顾徽宁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一边替她卸着珠翠,一边道:“确实危险,你又从来都没来过盛京,走丢了可怎么办?你若有想去的地方告诉阿彦,叫他陪你去。”
顾徽止眼波流转,正巧看见不远处有一座石桥,上面没有什么人,人都在河岸两旁放河灯
“我便去那座桥上,那里高耸,也能够将这灯会看个全貌。”
见顾徽彦还有些有犹疑,顾徽止又轻轻的捏住他的衣角,放软了语气道:“我就在桥上,绝不乱走。”
良久,顾徽彦叹了口气,道:“那你便去吧,我们就在这里逛花灯。你看厌了就直接来找我们。”说罢,他回身唤了两个武奴。
顾徽止点了点头,旋即便带着阿绫离开了。桥底下是一条不太湍急的小河,有商贩在桥头卖莲花模样的河灯,摊子生意很好,一周围满了人,她从人群里挤出去,才踏上铺桥的石板。
“女君要买一个吗?”阿绫在路过摊位时问道。
“她们将心志寄托于此,我又没有什么想要寄托的。”
“不如期盼主事大人早些回来?我们也能早些回稽查司。”阿绫眼神中流露着期许。
“你真以为他去了兖州?”顾徽止见阿绫发懵,笑道:“他只是做了什么,不想被知道,也不想连累我们罢了。”
见阿绫似懂非懂的眼神,她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干脆遂了她的意:“那你便去买两只吧,求个平安也好。”
莲花河灯落在水里,又晃晃荡荡的漂出去,不知道漂向了何方,又会遭遇些什么。
灯火炽热,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顾徽止伸手到了头顶,仿佛是想将这灯火隔在外面,可它太过调皮,又渗着指缝钻到了她的脸上。
此时此刻,桥上正有两个稚童在嬉戏,她们似乎是因为草蚂蚱和草蜻蜓怎么分配吵了起来,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服谁。她们的父母正并肩站在桥边,男人的手搭在女人的肩上,仅仅看一个背影,就能知晓她们一定是相敬如宾,恩爱非常。
阿绫也注意到了这个景象,看着看着却看出一番愁肠来,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惋惜道:“若是夫人还在,女君这个年纪也该像这两个孩子一般吧。”
“像她们?”顾徽止有一瞬间的发愣:“像她们吗?”
她将手收了回来,在半空中轻轻的捏了一下。
“可我母亲不在了,我也做不成她们。”
顾徽止提起衣裙抬脚走了下去:“阿绫,我们回去吧,这太吵了,吵得我头疼。”这些嘈杂的声音仿佛是刻意一般,偏偏的钻进她耳朵里,在身体里乱窜,窜的她周身上下没有一出好地方。
“去找二公子他们吗?”
“回顾家吧。”
府里果然十分冷清。
家中的大部分仆人都被带去街上了,只剩下几个。顾徽止从衣袖里翻出路上买的红布袋,每个里面放了些铜钱,叫阿绫送到他们手中,也图个吉利。她院子里下人不多,今日节庆,她便早早的遣她们回去休息了。
一直到府内,事情都安顿下来了,她才把阿绫扯到卧房,朝着她神秘的笑了笑,然后便伸手在袖子里掏啊掏,最后竟然掏出一对玲珑剔透的耳环出来。她将耳环放在手心里,递了出去。
“贺礼。”
阿绫见笑眯眯的顾徽止,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即欣喜,又有些心疼。女君被家人抛弃,如今终于回了家,有一群待她很好的兄弟姊妹,她是十分高兴的……只是一晃十几年,这个家还能算是家吗?即便如此,她却还是给自己备了贺礼。
“你可别哭出来,我惯不会安慰人。”顾徽止见她一直不接,扯过阿绫的手就塞了过去。
“女君……”阿绫已经有了鼻音,眼泪在眼眶里溜溜的打转。
“憋回去。”顾徽止冷冷的说了一句,让阿绫倒是更想哭了。
顾徽止实在没法,只好摆摆手:“也罢也罢,你一边哭去,你家女君我要睡了。”
她说到做到,利索的自己卸了钗环,躺到了卧榻上。
只可惜,刚刚有一些困意,就被门外叮叮哐哐的声音给硬生生的震醒了,阿绫十分惊恐,还以为是顾家糟了贼,连忙将她护到身后,二人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阿止!看阿兄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顾徽彦爽朗的声音伴随着门外的冷风一同袭来。
顾徽止定睛一看,只见三个大箱子整整齐齐的摆在了院里,几个下人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就连顾徽彦也支着腰,额头不断渗着汗珠。
“这个可是我与你大女兄一同买的,里面有衣裳首饰,还有些果脯蜜饯什么的,都是小女君最最喜爱的玩意,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每样都卖了点。”他说这话的时候,口中还不断喘着粗气。见顾徽止疑惑的眼神,他又连忙解释道:
“我原本让他们两个搬,”他斜眼看向一边已经累瘫了的那两个下人:“可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最后还是你阿兄我,亲手将一整个箱子抬进来的,如何!阿兄厉不厉害!”
顾徽彦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语气却像是哄小孩子一般。
顾徽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抬手想要用袖子替她擦擦汗,可是袖角还没碰到顾徽彦的额头,就被他一把扯了下来:
“你这裙子白,别擦脏了。”
不知怎得,他这话一说出来,顾徽止却有些鼻子发酸。顾徽彦见她这个样子有些手足无措,最后看她的眼泪落下来了,才慌忙的想要用袖子替她擦拭,却反而被她拽了下来:
“阿兄的袖子脏。”
顾徽彦也扑哧一声笑出来了,最后是这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里笑了好久,笑到顾徽漪也听着声音赶过来。
她看见顾徽彦有些意外,表情又看起来十分尴尬,刚想转头就走,谁知她身后那个冒冒失失的下人已经闯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小的方盒子。
顾徽漪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将方盒子放在了大门前,随后还鄙夷道:“也不知阿兄怎么了,夜半笑得如此开心。”说完她便利索的离开的院子,只剩下一个方盒子站在空空荡荡的空地上。
阿绫取过来,打开,发现是还冒着热气的点心。
顾徽彦不由得十分震惊:“这家的点心可是十分难买,不排上个半个时辰的队可买不到。”
说罢,又撇了撇嘴:“这丫头,平日里一块都舍不得给我吃,今个倒是大方,给了你这么大一盒。”
顾徽止看着食盒,有些手足无措,听他这么说连忙递了过去,却被顾徽彦推了回来:“你吃吧,她特意给你买的,我说怎么好端端的花灯也不看了,原来是给自己的女弟买点心去了。”
“你以后要是缺了什么了便同阿兄说,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你吃几块便赶紧休息吧,阿兄不打扰你了。”说完,顾徽彦便从地上提起那两个倒着的下人,转身便要走出去。
“阿兄等一下!”顾徽止突然喊了一声。
顾徽彦诧异的回过头,便见到她飞快的跑回了屋子里,不到片刻又跑了出来。
“这是我亲手系的剑穗,送于阿兄做回礼可好?”
他见她笑起来明朗灵动,不由得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止送什么,自然都是好的。”
第5章
三日后,庙堂之上。
百官昏昏欲睡听着太子的奏报,待奏报结束后,所有人又都眼睁睁的看着定阳侯身着正红色官服,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臣有事要奏。”
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语气低沉有力:
“卿讲。”
定阳侯正了正神色,旋即便将自己官帽脱下,放在面前,道:“臣请辞官,回老宅照顾臣母。臣母已八十有余,身体有恙,恐寿数不永,还请陛下应允臣挟全家离开盛京城!”
定阳侯虽然兀自感动了一番,话也说的悲壮,可是那几个昏昏欲睡的大臣并没有精神起来多少,还是耷拉着耳朵。心中不甚烦闷――正赶上太平盛世,又是春天,是旱灾也没有,蝗灾也没有,也没战事,朝堂上奏报的无非是谁谁谁又私德不修了,多娶了几个老婆的事,统统都要拿到台面上去说。
御史台几个老臣也是无所事事,自从三殿下被贬,太子这边没了竞争对手,朝政一帆风顺,反正上上下下都听太子的嘛,他们又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左右不过是“臣附议――”“臣觉得不可――”“臣……”
皇帝琢磨着他说这话倒是有理,毕竟孝道为大,只是这官辞的也太突然了,他那府里的太夫人病的也不是一天两天。
阶下离龙椅最近的位置,一个眉目俊朗,穿着明黄色九蟒袍子的男子上前迈了一步,笑道:
“儿臣以为,定阳侯此举乃是忠义之举,还请父皇万万不要推辞。”
他里满是嘲讽。他原本有了拉拢的想法,就派崔家备上了一份厚礼,不曾想这定阳侯太不堪用,只是送了些礼便吓成这样,竟连盛京城都不愿意待下去。
一旁的定阳侯见太子替自己说话,不由得后背发凉,此刻只想快些离开盛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皇帝点点头:“自是如此,孝道乃人之大义。”
定阳侯大喜,连连谢恩,群臣也对他这个年纪不小的军侯没说什么,毕竟他已经快十年没有领兵打仗,走与不走倒是没什么分别。
只是……
如今在北境那位军侯倒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了。兵部尚书每日被骂个八百遍,可是仍是拿不出军报,只说派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如今的皇帝,实在听不得“谢”这个字了。
“既如此……”皇帝清了清嗓子:“便都散了吧。”
群臣见状,连忙跪礼告退,可是脚还没从文昌殿里踏出去,一个冒冒失失的小黄门连跑带颠的从阊阖门过来,口中还断断续续的喊着“陛下”,一进文昌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陛下,外头的人是……”
皇帝身边的老内监见事情不对,连忙扯着嗓子呵斥道:“你这小不长眼的,什么事情如此惊慌?竟敢跑到文昌殿惊动了陛下与诸位大臣……”
皇帝不明所以,拧着眉头问道:“外头有谁?”
小黄门头磕在地上,闷闷的一声:
“是谢侯爷!谢侯爷回来了!”
顿时,整个朝堂鸦雀无声,良久之后,才传来众臣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谢尧诩?!?!
皇帝大惊,极为迅捷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连忙道:“快宣!快宣!”
一时间,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向门口,太子也回了头,脸色乌黑。
只见谢尧诩,身着一身乌黑盔甲,一步一步,缓慢有力的走进了文昌殿。
盔甲相撞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众人的眼神在他身上游离――的的确确是谢尧诩,如假包换。他极为沉静,看样子根本不像打了败仗,一晃三年,身形已经比当时离开盛京之前更为挺拔。
太子扭头看了顾礼之一眼,又在朝堂左右环顾了一圈,没见到崔缙的身影,心中生疑。
“谢侯……你何时回的盛京?怎么不派人通报?”皇帝颤颤巍巍的就要从龙椅上走下来,被那老内监搀扶着,才站稳在了原地。
“臣有苦衷,还望陛下容臣解释一番。”谢尧诩跪在地上,语气不卑不亢。
皇帝心定了些,又被搀回了龙椅上,道:“你站起来说话。”
群臣此刻都已经缓过神来,以为终于刻意喘口气,阶下站着的那人接下来的话,又重新让整个大殿之中陷入一片死寂。
“臣查出,崔缙崔将军,与当年北境失守有关。”
“嘶――”站在最末一排的些许小官已经不敢听了,看看太子,又看看站在正中间的谢尧诩,只觉得快要被吓晕了去。
皇帝顿时拧紧了眉头,太子在一旁见形势不对,连忙站了出来,道:“谢侯爷说这句话可是要有证据的。”
谢尧诩冷冷一笑,旋即便从盔甲里面的内衬口袋里,翻出了一沓纸,双手呈到了胸前:“这是当年崔缙威胁徐州城刻师张遂伪造军印的证据,还请陛下过目。”
老内监接过这沓纸,递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细细读完,只觉得眉头直跳,一时间急火攻心,转念一想,又不敢轻易相信,开口想问些什么,却被太子抢了先。
“只凭这个?”太子轻蔑一笑:“谢侯爷断案的本事也太草率了些。”
谢尧诩闻言侧目看向他,随后勾起唇角,轻轻一笑,道:“殿下莫急。”
谢尧诩身手,又掏出了几张纸,道:“这是张遂妻子的证词,里面有崔缙如何连同徐州知府将求援军报篡改成捷报的整个过程。”
他说完后,回手一召,群臣齐刷刷的回头,见一个矮个子农妇,穿着一身已经被洗的发白的青色粗布群袍一瘸一拐的上了大殿。她脸上都是坑坑洼洼,看样子便知是受过好些苦的人的长相。
“这便是张遂的妻子,马氏。”
皇帝见阶下跪着的妇女,道:“起来回话。”
马氏在文昌殿中,皇帝面前,却并没有被这肃穆的气场震慑住。她只觉得一腔心头血,即便踩的是皇家的地界,也要为丈夫讨一讨公道。
“所为何事,统统道来。”
“草民的丈夫原是徐州最好的刻师,只是那天,徐州知府带了一群人,死活便要将我丈夫拖走,我丈夫见事情不妙,于是在走之前给我留了封家书。当时臣女还去学塾接小子下学,回家看到这封信,心都凉了半截。”
“这便是那封家书。”马氏一边说着,一边从胸前掏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递了上去。
“他说,这次去的是龙潭虎穴,叫我带着儿子快些离开,还说……他怕是再也回不来了……”马氏说着说着,不禁掩面哭了起来。
“最后幸亏我对徐州的路了如指掌,才没被这伙人抓住。我当时也不死心,回去看了一眼,徐州知府身边站着的人就是崔缙,谢侯爷给我看过画像,绝不会认错。”
“若这件事情是徐州知府一人所为,崔缙并不知情呢?”太子刁难道。
马氏立刻十分悲愤,扭头看向太子,道:“可我虽然只是一介农妇,却也不傻!那日绑走我丈夫的人就在崔缙旁站着,他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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