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你从前不这样的。”放在之前,她才不会费心琢磨这些玩乐的主意。
“可我从前也不是顾家的女儿啊。”
阿绫纠结了一阵,最后在她多番劝说下还是点了头。
她们悄悄进去,给管事的塞了钱,便立马熟门熟路的被带了进去。
这是顾徽止第一次进来,同她想象中不同的是,她原本以为这里会是一个烟花柳巷之地,却没到到这司音坊的最深处竟然有座小园子,园子的大小陈设分外雅致,所用的器物摆件也都是极其精美的,看得出来坊主品味极好,竟在深处藏有另一番洞天。
可是越走,顾徽止便觉出有些许不对。
带路的是个年轻姑娘,既不问她们要点什么曲子,也不问她们要点哪个乐妓。
她们方才大手一挥出了许多的钱财,却在这个姑娘的脸上见不到一丝谄媚之色,通常而言,在乐坊做工应当是极会行事的,懂得什么人该巴结,什么人不该巴结。
最令人生疑的是,司音坊太大了,远比在街上看见的那一方楼阁要大了几倍不止。殿室的陈设极为巧妙,顾徽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说起来,此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搭建方式竟然与稽查司如出一辙的相像!
顾徽止脚步一滞,沉声问道:“姑娘这是要带我们去何处?”
丝竹之声越来越小了,走到这里,周围已经十分安静。
阿绫立马警戒起来,死死的盯住眼前这个年轻姑娘。
随之响起的是一个极为镇定的声音:“里面有人正在等着女君。”
顾徽止拧紧了眉头,恍惚想起来临近出发的时候元佑说自己还有些事情没做完,让她们二人等了半炷香的时间。
看来,这是跑去给别人告密了。
阿绫迅速的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刚要抵上那姑娘的喉咙,却被顾徽止抬手拦住:“不必,这是稽查司的人。”
年轻姑娘笑了笑:“女君好眼力。”
这样看来,这整个司音坊都是稽查司的手笔了。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稽查司竟在街市之中设立了如此庞大的一个乐坊,用来做什么想必不言而喻了。
她这个义父啊,远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复杂。
“你从前不是做这个的吧?”顾徽止突然发问道。
那姑娘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行走之时背部挺直,腰部以上纹丝不动,看得出来应是在高门大族里受过教导的女君。”
她轻轻的笑了一声,苦涩道:“女君所言甚是。”
即是高门大族,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想必是家道中落,迫不得已才流落至此。
剩下的话顾徽止没说出口,二人也默契的不再谈及此事。
一直走过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周遭遮挡视野的树全部都消失了,顾徽止才终于在尽头望见了零星几间殿室。
“我只能送到这,女君推门进去便是,有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顾徽止道了谢,刚准备进去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微微颤抖的女声:“女君可知,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稽查司也好,顾家也罢,你凭什么能每一次都这么幸运啊。”
顾徽止愣了片刻,等回过头想说些什么时,却已经见不到她了。
第41章
这两句话仿佛变成了一根刺,狠狠的扎进了顾徽止的心里。
推看眼前那扇陈旧的木门,隔着屏风,能依稀看见一个人影。
“你来了。”
“房叔。”她越过屏风,坐在了那人的对面。
眼前这个峨冠博带、目光如炬的男人正是稽查司一属主司,除了程祁以外她最亲近的人――房植。他看起来同她离开稽查司时没什么大的变化,就连服饰习惯也沿用着此前的喜好。
“为什么要我来这?”顾徽止落座之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今日算是她误打误撞,直接来了稽查司的地盘,倒是剩下他好大一番功夫,如果方才她带着阿绫去了别处,想必元佑也会变着法将她带到司音坊。
“你这丫头,这么长时间没见了还是这样一副心急的性子。”
“又或者我换一个问题,他在哪?”
“你义父不在盛京城。”房植想也没想。
“房叔,你真的觉得我会相信吗?”
房植并没有对她的反驳赶到不满,反而是极欣慰的笑了:“我便知道,如此拙劣的借口定是骗不了你。”
顾徽止冷笑一声,开口道:“若是真的想要瞒着我大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他程祁是什么人你我二人都清清楚楚,何至于故意选了个漏洞百出的要我猜来猜去?”
“怎么好像离开这些日子反倒是长进了不少。”房植看向面前瘦削的少女感叹道:“是在顾家过的不好吗,好像瘦了好些。”
顾徽止扯了扯嘴角:“我过的好不好,你难道不是清清楚楚吗?”
房植被她怼的有些措手不及,笑道:“怎么突然这么大的脾气,我可没惹你,你尽管去找你义父说理。”
“不仅毫无预兆的将我送回顾家,又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我十分好奇了,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竟然连同我一起算计进去了?”顾徽止抬眼看向他:“铺垫了这么久也该告诉我了吧?主司大人。”
“诶呦你别这么叫我,我心慌的很。”
以前在稽查司的时候,顾徽止大多数时候叫他房叔,有外人在的时候才喊主司大人,但若是没有外人在,且她还喊了这个称呼的话,那多半便是房植又惹着她什么了,此后在她消气之前顾徽止都会想许多法子来折腾他。
他从回忆中晃过神,看见眼前严肃认真的顾徽止,便知道这次同之前的那些全都不一样。
房植轻叹了一口气,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许不忍,但也仅仅是一瞬,便被十分迅速的掩饰了过去。
“你看这司音坊,觉得如何?”
他还是选择避重就轻。顾徽止原本以为他今日特地过来见她一面,或许是要将事情的始末同她讲清楚,没想到却还是掠过这个问题。
没用的,有了程祁的授意,他这辈子也不会说出来。
稽查司共分为十属,每属各司其职,互不干涉。房植是一属主司,外界看来,是除了主事程祁之外权力最高的存在,但也只有稽查司内部人清楚的事实是,程祁对于权力的把控极为严苛,各属的运转可以离开其主司,却离不开程祁。
他是站在塔尖上的人,绝不会容忍有人凌驾于他的上面,所以会将一切都牢牢的抓在手里。
顾徽止闭了闭眼,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捏起茶杯抿了一口后才开口道:“房叔是指哪个方面?”
房植笑了笑,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这地方是程主事亲自命人搭建的,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乐坊,到现在名震盛京城的司音坊,稽查司下了不少功夫。”
顾徽止点点头:“看得出来,抛开稽查司的存在不谈,能在盛京城中屹立不倒这么久,定然是用心谋划的结果。”
她已经懒得猜了,自己这位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义父又在谋算些什么。
“是啊,谋划了好久,从你还没来稽查司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做了,一直到你来的那一年才算彻底结束。”
程祁从未对她提及过这个地方,她也从来都没有听旁人谈论过,可见司音坊的真正归属是一个及其隐秘的事情。
甚至有可能隐秘到只有程祁与房植两个人知晓。
“这里有技术最娴熟的乐妓,也有盛京城内所有不堪与人道的秘辛。”房植说完这句话后,定定的看向她:
“阿止,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见她不说话,房植露出了一抹及其感慨的笑容:“你这小丫头啊,同年轻时的他一模一样。”
那时的程祁还是踌躇满志,却也已经学会了如何计算人心。
“你知道为何只能在稽查司内看到前九属吗?”
顾徽止恍惚记起,从她小的时候开始,她身边之人的确只对她提及过前九属,仿佛十属的存在仅仅是一个名字。她能在稽查司内看见十属的匾额,却见不到一个隶属于十属的人。
“因为这里就是十属啊。”
隐匿在街头巷尾之中,在最最繁华的街道上,只要进了盛京城一抬眼便能看到的那个明晃晃的招牌,其实是稽查司的第十属,真正意义上的第十属。
……程祁真的是一个很不可理喻的人。
直到这个时候顾徽止才将印象里的程祁与如今房植口中的这个人联系到了一起。他年轻时就是一个及其骄傲自负的人,现下虽然已经年近五旬,可那股心气却仍然未被磨灭,他背着皇帝将稽查司的势力范畴扩大,即是为了方便消息息的互通有无,也同时在隐隐的告诉世人――他程祁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他习惯于主导一切,并且从未失手。
这中有如孩童一般带有微微炫耀意味的手法,就是大多数人所不了解的程祁。
“十属没有主司,一直是主事大人亲自看顾着,现下,这里是你的了。”
打从司音坊建成的那一刻开始,程祁就已经想好了它的作用。
“这里除了乐妓之外的所有人都是获罪的官眷,稽查司给了她们活下去的机会,代价就是她们要终其一生为稽查司效力。你不需要做什么,但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听你的差遣。”
顾徽止笑了,是很轻很轻,带着微微的嘲弄:“他什么意思?”
房植长叹一声,温声道:“阿止,程主事是有自己的苦衷,并非是不愿意见你。”
顾徽止点点头:“好,那我问你,方才送我过来的是什么人?”
房植神色微微一变,淡淡开口道:“放心,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便知道。
房植拿起面前的茶杯,抵在了唇口,极为平静道:“她说了不该说的话,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想法,这在稽查司是大忌,尤其是在十属。”
在外界看来,十属之中的所有人早就应该死了,但她们既然能够好好的站在这里,必须要做到的就是不再像一个人一般,有喜怒哀乐,有独属于自己的想法。
为了规避掉一切风险,但凡有这个倾向的人都将会被彻底的清出去,回到她原来的地方。
“那我呢房叔,你难道觉得我不会像她一样,因为产生了某些不该产生的想法就被摒弃吗?”顾徽止一字一顿,眼神凌厉且冰冷的看向房植。
“又或者说,我从来都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纠结了很久的那个原因,现如今,近乎于毫无遗漏的展现在了她的面前。打从最开始,程祁收养她,将她带回稽查司,为的便是这个司音坊。这里需要一个主人,程祁统管稽查司上下早已应接不暇,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便会将十属交给这个他从小养到大,对他及其依赖且顺从的人。
顾家的突然出现算是一个变故。或许是程祁对她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不舍,不愿意亲口告诉她这一切,又或者他只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干脆让她离开稽查司,再或者,对于顾徽止这意料之外的身份,他又有了某些新的考量……
总之,在她离开稽查司的那一刻起,程祁就做好了再也不见的准备。
房植怔了片刻,心中微微有些发酸,缓缓道:“阿止,你同她不一样。”
她突然觉得有些想笑,是打从心底里传上来,控制不住的想笑。
少女讽刺的笑声响彻在空荡荡的殿室内,仿佛在无形之中化作一柄柄利剑,插入墙壁深处,那双幽暗沉静的眸子里。
“是啊,我同她们通通都不一样。”她没理会房植那双黯然失色的眼神,自顾自继续说道:“她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十分幸运的人,生父是太子心腹,义父又是当朝第一权臣。”
“从始至终都是我多想了,我便就应该做一个不会听,不会看,没有思想的物件,任凭你们如何摆弄都不会反抗的物件。”
“房叔,这是你们希望的吧。”
那面陈列了无数字画的墙壁背后的密室里,有人身躯一滞。
“阿止,你怎么会这样想……”房植刚刚开口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顾徽止冷冷的声音打断:
“可我不是个傻子。”
顾徽止转过身,正对着那面墙璧:“你们在算计我什么我不在乎。”
“义父,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赌你在我身上精心设计的一切最后全都会变成一场空。”
“这是你教我的呀,别做棋子,做下棋的人。”
第42章
顾徽止走后,这间空荡荡的殿室彻底安静了下来。
伴随着一声重物挪动的声音,程祁推开那面墙壁,坐到了房植的对面:
“她太聪明了。”
房植笑道:“还不是你教的。她方才说话时候露出的神情,我竟恍惚的看成了年轻时候的你。”
程祁沉默不语,安静的望向面前这扇绘着丛山的屏风,想起了他第一次见顾徽止时的情形。
大雪封城,那时整个盛京城都淬在了雪里。
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街上行人寥寥,大多数人都挤在在自家院子里,煮沸一壶热茶,围着炉子取暖。
冬日对于那些文人墨客而言是极浪漫的,他们写银装素裹,写白雪皑皑,致力于将人间描绘的如同仙界一般纯洁神圣。
――可这里只是人间,仍然充斥着无数的苦难。
每每到了这时,总有些人家没有能力买炭火,也支撑不起全家的衣物、吃食,可他们的境遇却像一片纯白色的雪地上无意间落下的脚印,没过多久就会被新落下的雪覆盖,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程祁是在距离盛京城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发现顾徽止的。彼时,她小小的一团,正窝在一只狼的尸体上。
那尸体还散发着丝丝的热气,应该是刚死不久。
等到他靠近些,伏在尸体上的女童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浑身一颤,旋即瞪着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看向他。
她披着一个十分宽大,已经被血浸透袍子,嘴唇冻的青紫,若不是身下的这个还有余温的尸体,她早就死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可是接下来,程祁看到了她脚边的一节树枝,树枝上沾着血,与狼胸口上的那道致命伤的形状相似。
“你杀了它?”他十分诧异。
顾徽止没说话,低头在那道已经凝固的伤口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三四岁的孩子,牙齿十分稚嫩,可是不知道她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硬生生的咬下一块肉来。
他蹲下身,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童身体一僵,张了张口,那块温热的肉掉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什么意思,按照一个孩童所能想到最复杂的解释就是:他应该是饿了。
一只血迹斑斑的小手将那块肉推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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