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点了点头,一个被贬多年的老泼皮,和在朝中尽心尽力的尚书,他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你不知情!”何历突然嗤笑了一声,旋即大声道:“陛下大可以查探他身上搜出来的钱财,是不是和顾家有关!”
这话倒是不错。朝中各个大员家中都有一些积蓄,这些不用做日常开销的钱财大都会有名录登记,存放在家中的库房当中。若是执意要查的话,只要数目对不上的,都有嫌疑。
可是现如今谁家没有点私账?更何况顾礼之这种权臣,那些不堪入目的帐想必只会更多,皇帝心里门清,他只是不愿意拆穿罢了。
“或者陛下可以拿了顾礼之的身边人,询问清楚便都知道了。”
听了这话,宇文彰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道:“仅仅因为你的无端指控,便就要陛下拿了朝中大员的身边人进行审问,传出去岂不是叫外界猜疑君臣离心?何历!你是何居心!”
皇帝一听,倒也不无道理,如今人人都知道顾礼之在朝中受重用,要是因为这点模棱两可的小事他便审问的话,怕是外界会给他传出一个多疑的性格,若是记载史书上……
皇帝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一个具体的解决办法。
眼下双方各执一词,何历坚持顾礼之有罪,可拿不出实质的证据,顾礼之也不承认,若是再拖下去,只能将何历拖出去砍了,才能平息众怒。
原本很好解决的一件事情,皇帝却一直犹豫着,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先看看如今的情形。
宇文彰站在他身边,顾礼之站在宇文彰的身边,二人说话一直彼此帮衬,再加上跪在地上的何昶,他也为顾礼之说话,这么些人竟无一人站在他的身边,全都是太子的手下。
皇帝心里正泛着嘀咕呢,他身边的老内侍有不痛不痒的补了一句:“陛下,依老奴看,这件事情实在是荒谬的不行。”
皇帝心里仿佛有一根导火索,因为这句话,缓缓的燃烧了起来。
“何历,你将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朕自会考量。”
他是皇帝,这里他说了算,不能让这群人这么放肆。
宇文彰原本以为皇帝会直接叫人将何历拖出去砍了,没想到他竟亲口过问了何历,实在是匪夷所思。
“三年前,晟王还没有离开盛京城的时候,我们何家便一直在盛京城。”
“我父亲有一个私生子,是我的哥哥,从小跟着学武,武功了的,还跟着师傅学了杀人的勾当,再加上他是突然被找回来的,盛京城之中没几个人认识他。”
“我在街上对阿宁一见钟情,何家去提了亲,顾礼之也答应了。”
“可顾礼之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我有个哥哥武艺极精,精通杀人,于是便直接找上了他,叫他去做什么事情,我哥这一走,便就再也没有回来。”
皇帝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问道:“你哥便是常钦?”
何历重重的点了点头:“对,他不知怎么突然死了,连带着腹中有孕的妻子……”
“顾尚书,你可认识常钦这个人?”
听了何历的这一番话,顾礼之的心越来越凉,他只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道:“臣从未听过。”
皇帝又转头看向何历:“那依你所见,你哥做了什么?”
何历悲痛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我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和顾礼之有关,要不然为何我哥死后我和阿宁的婚事便被退了!这其中一定有鬼!”
第60章
即便是到了现在,何历的一切指控都是无端之谈,皇帝若是不傻的话应当是能看出来,只是不知怎得,今日他并没有松口,反而是任由何历胡言乱语。
宇文彰等人大概也猜出了皇帝的意思,可是却不知道这一份怪罪的由来是什么,他们自认为这些天并没有做任何惹皇帝不悦的事情,所以这无端的怒气究竟从哪里来的,是宇文彰如今最为担心的事情。
他是太子,掌控大权,可是所谓的大权也是皇帝给他的,如果皇帝有意猜忌他,他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宇文彰想着,究竟是为何会变成这样呢?此前皇帝待他不算亲厚,但也绝对不至于疏离,他一直都很信任他,任由他在朝中结党。
宇文彰想不明白的事情,身外之人倒是看得真切。
盛京城没有晟王的时候,宇文彰就是颇得天子信赖的太子,但是一旦这件事情牵扯到了皇位,什么父慈子孝,这些便通通都不作数了。
皇帝可以容忍他只手遮天,但是是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所以宇文彰做出了在他掌控范围之外的事情,猜疑便随之而来。
所谓掌控之外,便是他或许参与了晟王一事,并且与自己身边的内侍早有往来。
不过这些话宇文彰大概是想不明白,他自我感觉过于良好,认为将宇文晟驱逐出盛京城便万事大吉了,殊不知,只要事情做了,就一定会留下把柄。
何历兀自说了许多,宇文彰也不敢擅自搭话,便只能听着他将一大桶脏水浇在他的头上――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的表情,可是却分辨不出什么。
末了,皇帝应了一声:“倘若你说的话属实,那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证实这件事情是真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在看着宇文彰,见他脸色一白,心中那杆子秤才稍稍平衡了一些。
宇文彰暗叫不好,刚想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顾礼之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无论他们说什么,只要皇帝的心不向着他们这边,说什么都是无用。
何历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应当是没有了……”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道:“我记得,之前杀了我哥和他妻子的那个人应当是活着!”
宇文彰拧着眉看向顾礼之。
事情有些救久远,顾礼之要好好的回忆一下。
他当时的确是派人去杀了何兆以及他的妻子,那名杀手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早就死了,为什么何历口口声声说他还活着?
顾礼之不知道的是,他手下之人多次追寻不得,于是便传了个假消息,佯装那人已经死了,实则他不仅好好的活着,还在谢尧诩的手里。
这怎么看都是个大麻烦。
顾礼之隐隐约约的有一种预感,怕是这件事情没办法善终。
“他如今在哪?”
何历垂下了头:“草民也不知道,倘若他没离开盛京城的话――怕是需要得力之人好好搜查一番了。”
皇帝一下子就想到了谢尧诩,谢尧诩如今是一品军侯,掌管着禁军,并且和太子等人之间有仇怨,叫他来处理这件事情最为合适不过了。
于是,他旋即便吩咐着将谢尧诩请了进来。、
谢尧诩进门之后,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臣谢尧诩,拜见陛下!”
皇帝抬了抬手:“谢侯,而今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等皇帝简单交代完成之后,谢尧诩几乎是毫不犹豫:“臣遵旨。”
皇帝一双眼睛落在他身上,问道:“你不问问朕要你做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谢尧诩坚定道:“陛下说什么,我们作为臣下的做便是,究其根本非忠臣所为。”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舒畅了不少,点头道:“谢侯说的既是。”他的眼睛似有似无的落在宇文彰和顾礼之的身上,重复道:“谢侯说的极是。”
谢尧诩的这番话,滋养了皇帝对于宇文彰不满的想法,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只要嫌隙生了,便只会越闹越大。
而有太子的不安分做对比,远在边关的晟王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便会好之又好。
他早就应该明白,相互权衡,总好过一家独大。看着皇帝此刻的表情,谢尧诩知道,他动摇了。
等他从帐篷内退出来,低声对着邹廷吩咐道:“叫李内侍再点一把火。”
放在在皇帝身边的那位内侍姓李,伺候皇帝几十年,怕是连皇后都比不上这个李内侍亲切。
他一直都是稽查司的人,在皇帝旁边说宇文彰的耳旁风,内容无非就是一些烂大街的夸赞之词,这些话落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那就是一根刺。
这刺会扎的他日夜不得安寝。
此时此刻,帐篷内的人全部都紧绷着一根弦,只有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冷眼看着他们。
“一切,等顾侯找到那人再说。”他冷冷撂下这一句话,顾礼之便懂了他的意思,和宇文彰退出了帐篷内。
二人径直去了宇文彰的帐篷,他清退了左右,神色不善:“顾尚书,眼下我们该当如何?”
顾礼之也不知道。如今事情的选择权不在他们的手里,在于皇帝,皇帝想要信谁,那么谁说的话就是真的。
“殿下再等等。”他沉声道。
宇文彰疾言厉色:“拿什么等?如今陛下可是将事情交给了谢尧诩,谁知道他会不会找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孤安上什么罪名,而且现在父皇也不站在我们这边……”说到这,宇文彰咬咬牙,愤恨道:“父皇也不不知是怎得性情大变,竟然猜疑到了我的身上。”
顾礼之一双眼睛沉着冷静:“他是天子,自然是想猜疑谁便猜疑谁。”
听了这话,宇文彰眸子又暗了几分。
对,他是天子,纵使是他下了一道废除太子的诏书,自己也只能咬牙应下。
想到这,他心里憋闷的很,脱口而出道:“我们如今有多少兵力?”
顾礼之神色一凛,忙道:“不可!”
宇文彰的手纂成了一个拳头,重重的敲在了桌子上:“有何不可?倘若他真的对我生了猜疑之心,想将老三接回来,便要我坐以待毙吗?”
顾礼之面色凝重,可是声音仍然冷静:“眼下盛京城是由禁军把守,城内的兵力均在谢尧诩的手下,况且晟王在边关,手里的兵力也绝对不虚于我们。这样做太冒进了。”
宇文彰嗤笑一声:“还能如何?难不成让我给老三称臣?他这辈子都休想!”
宇文彰越来越激动,顾礼之宽慰道:“殿下宽心,还没到那个地步,现下陛下虽然对殿下有些不满,但角度i不至于要废太子。”
听了这话,宇文彰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殿下不如想想,今日陛下的态度为何会转变?”
听了这话,宇文彰又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孤怎么知道?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也不知是怎得了。”
顾礼之思索了片刻,沉吟道:“这件事情,殿下便先别管了,傍晚的时候,殿下去陛下的帐篷里同陛下手谈一局,表表衷心才好。”
宇文彰不以为意:“表衷心就有用了?我父皇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个人。”
“殿下今晚去,只当陛下是您的父亲,将自己看作一个寻常的公子哥,儿子能同父亲做的,殿下也能做。”顾礼之语气一顿,继续道:“既然于公我们已经失了先机,那就走私,陛下居高位多年,权力也有了富贵也有了,唯一缺的便是亲情。”
顾礼之话音刚落,宇文彰便低头沉思了起来。
这话不错。以往皇帝虽然在政事上冷血无情,但是四公主宇文乘赖哪翘欤他可是亲眼见到他高高在上的父王面露悲苦,几乎快要落下泪了。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是把感情看得格外珍重。
“关于今日发生的一切,殿下都不要提起,若是陛下执意要问,殿下便晓之以情,陛下定然不会为难。”
宇文彰点点头:“这法子甚好。”
如今谢尧诩既然摆明了和他们作对,他有的兵力他们没有,但是有一点,便是谁人都比不上宇文彰――他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从小宠爱到大,皇帝不愿意信任太子,那总该信任儿子吧?
纵使宇文晟也流着他的血脉,可是他远在边关,即便是想打感情牌,怕是也有心无力。
“顾尚书,倘若谢尧诩真的将那人找了出来,你当如何?”宇文彰这轻轻一问,顾礼之却怔了片刻。
“臣自然是将一切罪责揽下,绝不连累太子殿下。”他这话虽然看上去忠心耿耿,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其中的酸涩无奈。
宇文彰定定的看了他两秒,旋即笑道:“顾尚书这话说的生分了,你我君臣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日孤若是遇上什么难处,还要靠顾尚书尽力辅佐。”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话说的容易,做起来却很难。顾礼之何尝不知道宇文彰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当权者,倘若出了事,他必会毫不留情的将自己抛下。
可是这样说起来,他顾礼之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第61章
傍晚,宇文彰便进了皇帝的帐篷。
皇帝见到他颇为意外,虽然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让他对于宇文彰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但是他还是缓和了神色,道:“你怎么来了?”
“父皇,儿臣想与你手谈一局。”
宇文彰这话一出,皇帝有些意外。在很久之前,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是极好的,有时候下了朝,宇文彰便会兴致勃勃的和他手谈一句,那事他们父子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芥蒂,相处起来也亲切轻松。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宇文彰面露喜色。果然,顾礼之说的不错,皇帝的确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至少是重视他们宇文家之间的感情,若是他心里真的对自己有了些埋怨,方才可以推脱说身体不适,根本没有必要给他这个机会。
他整了整神色,坐在了皇帝的对面。
“父皇还记不记得,您第一次教我下棋时候的场景?”宇文彰落下一子,抬头面带期许。
皇帝沉吟片刻,应了一声:“朕记得,原先你是个沉闷的性子,在母后宫里无人管束,朕便教你下棋。”
一阵回忆涌上心头。宇文彰年幼的时候,姜婕妤身体不好,便只能将他交由太后宫中抚养,太后年迈,对于他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他小小年纪便日夜忧思,瘦瘦小小的一个,皇帝看了尤为心疼,于是便时常将他传唤到自己的宫中。
宇文彰笑着点点头:“想不到父皇还记得。”他止住了手上落子的动作,继续说道:“儿臣记得,当时在皇祖母的宫里,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是我求的皇祖母才见到父皇。”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其实宇文彰这一生过的不算顺遂。原先在太后宫里,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个皇子,没人教也没人管,若不是他自己争气,怕不是要彻底荒废了。
宇文彰沉静的看着皇帝的表情,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怨恨。
他当时身为皇长子,在太后宫中可谓是受尽了苛待,那个老不死的撒手不管,那群狗奴才便以为宇文彰要委顿在这一辈子,干脆也轻视他,对于他的诉求置若罔闻。
他尤其记得,当时宫中设宴,宴请了许多朝中大臣,那些人笑着看向他,眼底的嘲讽不言而喻。
他们都认为他是个废物,而这一切都是拜宇文晟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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