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恬又陷入沉默。
阒静的房间,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和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如同交织。
江恬察觉到对话在偏离预期,在朝着一个危险的方向滑落。
是时候说出来了。
必须说出来了。
可为什么难受的感觉这么强烈,这么痛苦呢!
忍着心口的异样,江恬说:“陆念,我不喜欢你。”
那一端的呼吸猛然停滞,而这一秒江恬心头也一阵抽搐般的绞痛。
江恬:“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爱他一辈子。”
队长的恩情江恬永远也偿还不清,也再没有机会偿还,她曾暗暗发誓要喜欢队长一辈子,即使他甚至不清楚她喜欢他。
江恬也不敢喜欢陆念。
她怎么敢喜欢他呀!
江恬:“给你买烤红薯只是觉得你可怜。”
少年的眼睑周围不可抑制地泛红。
心口一阵阵抽痛,陆念死死攥着手机。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笑:“我可怜,我用得着你可怜吗,你在发什么热心肠,你又在搞什么笑?”
江恬不说话。
少年红着眼眶:“你真搞笑,你真可笑。”
江恬:“对不起。”
陆念:“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他死死咬住牙:“你爱谁一辈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恬的眼睛也红了。
压抑瞬间涌上的哭意她说我知道。
江恬知道他对她只是移情。
她清楚地知道!
又是接近十几秒的沉默。
陆念:“有人找我,我先挂了,再见。”
江恬:“再见。”
他挂断电话。
“嘟――”
江恬扔开手机,紧紧环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遮住潮湿的脸。
……
一月二日早上,按照计划,江恬要和宋启航一起去辅导班试听。
试听在九点,但辅导班在另一个区,坐地铁过去要四十分钟,七点多江恬就起床。邹燕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尽量不弄出声音。
邹燕还是醒了,揉揉眼问她:“江恬,你昨晚睡觉时是不是哭了呀?”
江恬微僵,轻柔说:“没有,你是不是听错了?”
邹燕:“那可能是隔壁在哭吧。”
小旅馆是老房子改造的,隔音不太好。
她翻个身继续睡觉。
江恬去浴室洗漱,望着镜子里因为昨夜哭了而微肿的眼睛。
一切分明都很好,和他说明白了,断了个干净,再也不用烦恼。
但为什么夜里忍不住眼泪呢?
用自来水冷敷了敷眼,江恬收拾好出门,宋启航也刚好打开门步出。两人一起去楼下的早点摊吃了馄饨,乘地铁去奥数辅导班。
奥数辅导班在大厦的第二十二层,电梯一路往上,到第六层时停下。
门外,等电梯的人正要进来,霍然发现是向上不是向下,又退出去。
这一瞬,江恬看到那人身后走廊里摆放的编程培训班易拉宝。
――第六层是编程就业培训班。
电梯门重新合上。
江恬若有所思。
等试听完出来是九点半。
宋启航报了名,江恬没报。
一起坐电梯下楼,宋启航好奇:“你怎么不报?”
江恬只温声细语地说价格有点贵,超出预算。
宋启航也知道她家里不富裕,没有再问,只是有点可惜寒假不能和她一起上课了。
下了大楼,地铁口就在不远处,江恬却突然对宋启航说:“你先回去吧,我想起还有点事,等会就回去。”
宋启航走后,江恬重新回到第六层,去了那家编程培训班,给姐姐郝佳报了一个过年后开班的Java培训班。
重生回来,江恬知道未来是信息技术的天下。上辈子她活着的最后几年,程序员这个职业真的很火。
姐姐郝佳中专学的就是电脑,江恬希望她能学好编程,有个一技之长。
其实姐姐真的很聪明,只是太叛逆。
这一年的物价没有后来那么高,Java培训班包住,总共花费七千多,刚好花完她做兼职的报酬和参加节目的奖金。报名培训班后江恬没有钱再报名辅导班了。
……
下午六点,用完晚饭后三个高中生退房。
周博然来接他们顺路回宁城。
他也要回去。
红色小轿车停在旅馆门口,周博然帮两个女生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元旦不是三天假吗,你们还真今天回去,不多玩一天?”
江恬注意到只有他一个人。
她垂下睫。
邹燕苦着脸:“我们也想多玩一天,但放假不是没有作业,一个字还没动呢,得回家赶作业了。”
宋启航推眼镜,最后一个放行李箱:“我也一个字没动。”
邹燕看江恬:“你呢?”
她知道江恬写作业快,经常还在学校就写好了。
身旁白衣粉裤的少女没回答,邹燕望过去,视线里她垂下的长睫仿佛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阴影。
邹燕:“江恬?”
江恬猛地回神,转头:“怎么了?”
邹燕:“你作业写了没有?”
江恬:“只写了一点。”
邹燕看着她心想,从昨天晚上开始,她怎么老是发呆呀?
周博然则同情地看三个高中生。
他也是那个时期过来的。
周博然:“上了大学就好了。”
“上大学还早呢,还有个地狱模式的高三要熬过去,”邹燕唉声叹气,在后座上坐好,想到什么她又疑惑问,“周表哥,怎么没看到陆念,他不和你一道回去?”
江恬也突然看向周博然。
周博然:“他以后都不回宁城了。”
江恬蓦地攥紧手机。
第51章 思念
邹燕吃了一惊:“啊?”
周博然踩离合挂一档,小轿车起步汇入夜色下的车流:“他父亲不是病了吗,家里他是大哥,要开始接手和处理公司的事以防万一。”
邹燕:“他家里还有公司啊?”
不是嘉云的执行高层吗?
“嗯,有的。”周博然只是笑笑,也不具体解释。
邹燕一肚子疑惑。陆念没上过大学吧,不怕把公司管破产了?
但这个不好意思打听。
她随口问:“那他以后都不回宁城了啊?”
周博然右拐弯:“应该吧,他本来就是江城户口,在宁城住那么久也是因为外公,这下家里出事,除非特殊的事应该不会来宁城了。”
周博然说完,从后视镜瞥江恬。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很想知道江恬的心情。
天色已黑,小轿车内灯光苍黄,后视镜中少女低垂着头,看不到神情。
周博然只好收回关注,认真开车。
后座上,江恬手指死死抠住裤面。
从江城回宁城走高速大约两个多小时,三个高中生家在不同的方向,也不好让周博然一个个送回去。
周博然把他们放在市中心的公交站。
公交站不能停车,他转头看着车窗外的三人,道别说:“那我就先走了。”
邹燕对他印象不错,热情挥手道:“周表哥再见!”
江恬和宋启航也与他说再见。
周博然朝他们笑笑,开车离开。三人留在站台等各自回家的公交。宋启航运气好,十秒没到,等待的公交车便从远处驶来。
他等8路,邹燕等3路,江恬等的是12路。
和邹燕、江恬说拜拜后宋启航拎着行李箱上车。
等8路车离开,只剩自己和江恬,邹燕终于能说出吐槽话:“宋启航看着胆子小,还真挺小的,跳楼机不敢去,鬼屋不敢进,而且明明有点喜欢你,坐过山车的时候刘斌脸一冷,他居然一声不敢吭。”
江恬只轻柔地附和一声:“嗯。”
邹燕注视站台前马路上穿梭的车流,又点评说:“陆念这点还不错,但太渣了,不过他以后都不回宁城,也烦不到你了。”
江恬应该会很高兴吧?
邹燕心想着,撇头看过去,白衣少女的侧脸在夜晚的浮光中安静异常,唇抿着。
江恬似乎不是很高兴。
她为什么不高兴?
……
元旦后没多久,冬三九来了,一年中最冷的天气,呵气成霜。
一月二十三号星期六下午三点,江恬去火车站接出差回来的江爸爸。
江爸爸名叫江敬业,原是一家小企业的技术员,因妈妈过世欠下的医疗债务,不得已换成提成高的销售工作。这些年江敬业在工业园区的一家工厂当技术销售,经常全国各地出差。
火车晚点十五分钟,江恬乘公交到达站台,等待了半小时,终于,出口处涌来乌压压的人群,她看见这年的爸爸。
人群里,中年发福的江爸爸背着一个出差用的灰黑色背包走来。
上辈子爸爸自.杀后,江恬有快十年再也没见到他,加上主神空间的几年,一共是十几年。爸爸的身影和面容一点点清晰,江恬的视野却被泪水模糊。
她在江敬业出闸后扑过去抱住他,哽咽道:“爸爸!”
爸爸的外套上有绿皮火车的难闻气味,但江恬一点也不嫌弃。
这辈子江恬要爸爸好好的。
江敬业快一个月没见女儿,也很想她。尤其当他看到女儿完好无瑕的脸,那种因为家中困难,一直没能给她做手术,还要孩子自己攒钱做手术的愧疚更是油然而生。
――江恬的借口是抽中整容医院的优惠名额,以极低的价格做了祛疤手术。
江敬业眼睛也有点红。
低头揩一下眼角,他没提江恬脸的事,圆脸上盈出一个笑容,笑呵呵说:“恬恬转过身,爸爸给你看一个东西。”
江恬依言转身,已经猜到爸爸是要拿零食。
这年高铁还没有普及,公司远程出差多是飞机,但为了省下差旅费,爸爸从来都是飞机换火车,省下的差旅费补贴家用,或给她买出差地的特产吃。
果然,OO@@的开包声传来,下一秒,江敬业捧着好几包香酥黄鱼跳到她跟前:“当当当,香酥黄花鱼,咸香酥脆,可以补充人体所需要的蛋白质和各种微量元素。”
他这次出差是去一个海边城市。
江敬业把一包递给她,期待说:“恬恬尝尝。”
江恬:“嗯。”
她打开包装袋浅尝一小条。不太好吃,太咸了。
“好吃吗?”
“好吃。”江恬还是说好吃。
江敬业眼角笑出的皱纹像游动的鱼。
他又当当当地把其他特产零食一一拿出来。
“当当当,超甜超大块的芒果干,富含维生素和膳食纤维,爸爸一口气能吃十包,恬恬一口气能吃两片。”
“当当当,真空包装的烤乳鸽,没有现烤的好吃但聊胜于无,恬恬大概率吃一口就不吃了,剩下的可以给垃圾桶爸爸吃。”
“当当当,又脆又甜的荔枝酥……”
“当当当……”
江爸爸的背包逐渐空下来,而江恬怀中的零食满溢,快要怀抱不住了。
她低头,大腿上顶,把快要掉落的一袋芒果干往怀中推一推。
“当当当,转车出站时买的草莓糖葫芦,我们恬恬的最爱,永远也吃不腻,怎么会有这么喜欢糖葫芦的小姑娘呢?”
江敬业一面笑眯眯地说着,一面从置于地表的背包里抽出一根糖葫芦。
江恬怔住,抱着一大袋零食看过去。
江敬业抽出牛皮袋,把草莓糖葫芦递给她:“恬恬先拿着这个吃吧,爸爸把其他的收回包里,我们回家再慢慢吃。”
江恬还看着那根糖葫芦。
裹着红糖浆的草莓颗颗分明,鲜红欲滴。
她忽然想到陆念。
心中泛起一阵轻轻又酸涩的疼,像还未熟的青涩山果。
这一个月她经常会如这般想起他。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他之前总是出现,突然不再出现,还不太习惯吗?
江敬业目视她神情的转变,微愣。他有点手无足措:“爸爸买错了,恬恬现在不喜欢吃了吗?”
女儿已经不喜欢吃糖葫芦了,而他却不知道……
总是出差,不能照顾女儿,没钱给她做手术,现在连她爱吃什么都弄不清楚了……
江敬业的心口也又酸又涩。
江恬赶紧摇头:“不是的爸爸,只是刚才在发呆,被吓到了。”
只是想起了别的。
江敬业心里好受了点:“那就现在拿着吃吧。”
江恬说好,把其他零食还给爸爸,让他重新装回背包,然后握着糖葫芦和他一起去等归家的公交。
巴士五分钟后入站,两人上车。
贴着大幅广告的公交驶向城区的方向。
……
江城。
“大少爷,上车了。”
司机拉开后排的车门。目视西装的短发少年上车后,他回到驾驶位,发动车辆。
江城地广,从陆家在青林区的别墅到机场,大约是一个小时的车程。
十分钟后,司机从后视镜瞥一眼。
后座的少年已经熟睡了。
关掉音乐,把整车调成夜间模式,心道,有钱人家的继承人也不好当啊,累的每天几乎没合眼的时间。
尤其是这种空降进公司,上一辈没有铺好路的。
他是一年前退伍后被人推荐来陆家担任司机的。陆家的司机不难当――男主人生病,平日只要接送女主人和两个小少爷,偶尔接一下二少爷。
但刚来时,他最好奇的其实是陆家的大少爷。
陆家大少爷陆念早年作为神童的名声遍扬江城,后来却成了伤仲永,又传出逼死生母,在父亲再婚的婚礼上与继母亲弟大打出手的新闻,让人实在好奇他的现况。
可惜当时陆念并不在陆家。
大半个月前,陆家大少爷突然回来,接手嘉云,他终于能亲眼一见。
这位也确实符合他想象的样子――年方二十的少年,寸头耳钉,好基因的相貌,穿一件黑色冲锋衣,英俊高大。
他和这栋宅子中的其他工作人员,或许和整个嘉云集团的员工一样,都有一个怀疑――伤仲永又年纪轻轻的陆家大公子,真的能顺利接手嘉云吗?
事实证明早年优秀的人,只要想,就能再次优秀起来……
因为每天接送,他亲眼见证这个才二十岁的弟弟摘下耳钉,换上衬衫和西装,一点点变为商业精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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