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种氛围下,江恬不禁紧攥了一下手中的书本。
我真的变了吗?
暂时忘记刚才的话题,怔着问他:“怎么?”
陆念与她对视:“你以前脾气很好,都不和我生气,也很爱我的,根本不会没说几句话就生气,露出一幅恨不得打我的表情。”
江恬顿住,陷入回忆,语气不确定地说:“我以前脾气对其他人还好,但对你好像也不是那么好的,好像也打过你不少次?”
“哦――”男人看着她,忽然挑起唇角,拉长声音道,“原来你也知道啊。”
江恬:“…………”
又,被,耍,了。
想要忍住――
忍功失败,在被子下踢他一下。
把话题拉回到刚才,勒令他作出正面回答。
“所以,”江恬看着他的眼睛说,“把我的茶叶拿去煮鸡蛋,你不觉得应该对此说些什么吗?”
――你自作主张。
陆念盯着她几秒,忽然阴阳怪气地呵一声,逐字逐句开口:“说什么?我又没参加过同学会。”
――你参加同学聚会,还收受男同学的礼物。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记不太清了,无非各自认为“我有理,而你理亏”。也说了些气话。到最后,一个简单矛盾,竟真的动了气。
关灯睡觉后相互背对而睡,占据King Size大床的两侧,谁也不理谁,一个扎根天涯,一个落户海角。
一小时过去,江恬闭着眼,但没睡着。
难以成眠。
结婚这些年,除去他出差和她外出交流学习的日子,只要两人都在家,他一定是要抱着她睡的。甚至孩子还小,带孩子一起睡时,等醒来才发现睡着时把孩子踢到了一边。
这么睡,一开始是不习惯也睡不着的,嫌他肌肉硬,体温热。但后来,若是不抱着睡,反倒睡卧不宁了。
又过去半小时,仍然没有一丝倦意,入睡困难。
江恬睁开眼,卧室里黑漆漆一团。
忍不住要翻个身先开口同他说话,突然,察觉到另一侧的他动了一下。
顿住,没有翻身。
旋即,感觉男人轻轻挪来,贴得很近,呼吸可闻。停顿一会后,他从背后抱住她,主动把她拥进宽厚温暖的胸膛间,像从前无数个夜晚里的那样。
于是这一秒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睡不着,若没有她在怀里,他也会难以入眠。他是她的习惯,她也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同样,这么多年过去,他对她的爱与宽让也没有丝毫改变,愿意永远做最先低头的那一个。
甜蜜的感觉在心野烂漫,和年轻时感受到的别无二致。
也翻身窝进他的怀里。
很快睡着。
最后,没有说一句话,但就这么和好了。
第二天想起,也借着这件事回忆过去二十年间的争执与和好,猛然发现,似乎年龄的增长并没有让人在爱情中成熟。无论多少年过去,双方仍旧是当年那个爱情里的幼稚鬼。
而另一个永恒不变的,是我们彼此挚爱包容的心。
……
生活仍在继续。
一日日过去,在平淡中幸福,没什么巨大变化。那天晚上过后,茶叶的事算彻底告一段落。但另一件事却没有落下帷幕。
――自那天出差从机场回来,他总有意无意提到她不再因自己脸红这件事。
像是为此耿耿于怀。
似乎这是什么爱情退潮的信号。
江恬那日的回答不算撒谎。
年轻时她确实易脸红。尤其刚结婚的那段日子里,每次看着他就有脸红心跳的感觉,飞霞上颊。现在看他,也经常会心跳加速,但毕竟不是年轻的的时候,不至于那么面薄,动不动就脸红得明显。
在又就此问题交流了一番后,他总算不再经常提起。
但有时也还会提一次。
至于工作方面,按部就班。
二十八岁博士毕业回国参加工作,工作了十一年后,学校里的事都称得得上得心应手,人际关系不能算处得顶尖,但也不至于太坏。三十四岁那年获得副教授职称,正教授也有希望在四十五之前评上。父母依然健康,家庭也一帆风顺。
唯一让人头疼的是小女儿。
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年级,已经不想数多少次被老师叫到学校。不明白一个聪明伶俐,成绩顶尖,长相乖甜,在家也确实很听话的小女孩,骨子里为什么霸道偏执,超能惹祸。
可也不想打压她的天性,只好竭力引导。
相应地,很怕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
于是,十二月这天的下午,当江恬在办公室指点学生论文,手机响起,来电显示为“鱼多多班主任孙老师”时,她的呼吸都滞了几秒。
和学生道一声“抱歉,我去接个电话”,拿起手机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窗边。
慢慢吸进一口气。
然后,按下接通键,礼貌地问:“喂你好,是孙老师吗?”
不出所料,依旧是叫家长,原因是一个男孩亲了她最好的朋友。最后两人扭打了起来。
挂完电话后和研究生约好下一次的论文指导时间,回到离校园并不远的家中。陆念也恰好在家。
蔡阿姨说:“夫人,先生刚回来撒,在书房里。”
来到书房,把班主任的来电内容通知他。
听完后,沙发上的男人也陷入长久沉默,似乎回忆起了那些被叫到办公室的日子。
在公司是职级顶端的董事长又如何呢?
到了女儿的学校还是要被老师训。
夫妻相对无言。
“所以,”斜倚着书架,江恬不自觉喃出一个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呢?”
小女儿为什么会这样呢?
陆念:“基因原因吧。”
江恬:“嗯。”
――看来他内心也十分清楚女儿的性格像他,是被他的基因耽误了。
下一秒,男人的嗓音如常低沉:“没事,我也没怪过你。”
一瞬间,江恬的呼吸再次停滞。
――没事,我也没怪你……
――就好像她的那个嗯是认同自己的基因有问题,因此伤心难过,觉得对不起他对不起女儿,而他不仅宽宏大量,还好心好意给予安慰。
而明明,是他的基因原因。
打量着望去。
灰色沙发中,男人俊容上的神色没有异常,让人看不透他是真的听不懂人话,还是又一次想要故意耍她。
想到这次回来的目的,江恬好脾气地把此事抛至一旁,然后,仍旧倚着书架,看着他,语气委婉:“我等下还有事。”
――所以不能去。
陆念瞬间僵一下。旋即,他抬起头,分外认真,煞有其事道:“我刚接到电话,公司有急事,正要出门。”
江恬看着丝毫没有说服力的居家打扮:“……”
江恬:“上一次是我去的。”
陆念:“上上次,和上上一次都是我去的。”
江恬:“……”
两人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这一场战争无声进行。
――谁都不想当去学校挨训的那个。
在这种问题上,没有爱情的容身之处。
不论从前亦或现在,江恬都不是太会撒娇的性格。结婚这么多年,她明明白白撒娇的次数屈指可数。然而,这一刹那,她有抛开一切的勇气。
与他对视着,江恬放柔声音:“老公,我――”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不是害臊,而是――
在下一个字即将吐出来前,沙发上的英俊男人猛然双手捂抵额头,夸张地嘶口气,打断她:“老婆,我头好痛啊,是不是最近工作太辛苦病了?”
江恬:“…………”
爱情的小鸟死了。
最终的结局还是他让步,愿意孤军奋战,承担起这一次去学校挨训的任务。江恬见他脸色并不是十分好,似乎确实最近比较辛苦,到底有点心疼。
她突然出声:“其实还有个办法,但怕你不同意。”
陆念刚换好出门的风衣。闻言男人转身,挑一下眉:“其实我刚才也想到一个办法,也是怕你不同意就没有说。”
江恬微顿,好奇起来:“什么?”
有什么方法是可以两人都不用去,但我可能不同意的吗?
难道――
陆念:“你先说?”
最终决定一起说。
故而,三秒后――
异口同声:“不如让多多鱼去吧?”
“……”
“……”
再一次互相对视着陷入沉默。
但也不存在怕对方不同意的问题了。
十分钟后一齐出门,先用家中有事为借口,把一脸懵逼的大儿子接出学校,向他道明原委,再将他送至妹妹所在的双小门口,看着他一脸幽怨,几步一回头地走进校门。
兄妹上的都是小初高一体的国际私立,但并不是同一个。
之所以没有选择陆意,是因为他最近不在江城。
不然他是最优解。
双小附近五百米有一条仿古步行街,等儿子挨训出来至少要一个小时,索性把车停到附近,去那里逛逛。
这条街曾是网红打卡点,近年来落寞了,人气不算旺,又值冬天的工作日,人烟寥落。但主街两旁的店铺泰半开着。
路过一家老首都冰糖葫芦店,身边穿风衣的男人突然顿步。
陆念:“等下。”
然后,看到他走到店门口,买回来一串糖葫芦。是她爱吃的草莓糖葫芦,饱满的大草莓裹在厚麦芽糖浆里。
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记得她爱草莓糖葫芦。
心中腾起糖浆一般的甜甜感觉。但握着糖葫芦,江恬始终下不了口。
陆念看着她:“嗯?不吃?”
江恬还是把糖葫芦放下:“感觉在大街上边走边吃不太好。”
毕竟不是当初的年轻小姑娘了。
陆念:“那找个没人的地方。”
离开主街,来到两旁的辅街,更能察觉这条网红步行街的生意今不如昔,一落千丈。主街的店铺至少还在开张,辅街却有不少转让倒闭的铺子。
很容易找到一条几无人烟的支路。
刚拐进去,才咬下第一颗草莓,一辆黑色摩托载着一对年轻情侣呼啸而来。
赶紧避开到旁边的台阶上。
几秒后,下了台阶,江恬注视着差点撞人的摩托远去,回过头,他也看着那个房间。
江恬咽下草莓:“也想起来你以前了?”
陆念落下刚才举起,一直护着她的胳膊,轻笑一声:“我可没那么横冲直撞。”
“而且,我那个时候可比他车技好,也比他――”男人顿住,看着她没说出接下来的话,言虽如此,意犹未尽。
不用说完江恬也明白。
――比那人车技好,也比那人帅。
握着糖葫芦的竹签,懂也装不懂:“也比他什么?”
陆念盯着她的眼睛,慢吞吞:“也比他帅。”
江恬:“……”
他真说出来了。
江恬看着他:“哦。”
不过他也没说错,那年的他的确年轻帅气,是女生们追逐的目标。看着面前日光下的男人,俊眉深目,鼻正唇薄,浓颜五官。
即使这一年他已经四十出头,也依旧英俊得逼人。
忽然又有心跳的感觉。
陆念也还在看她:“哦是什么意思?”
江恬扭回头,继续往前走:“哦就是认同的意思。”
陆念也抬步,与她并行:“我怎么没听出来。”
江恬:“那你现在知道了。”
陆念啧一下:“你现在脾气还蛮大的啊,还挺会怼人的。”
江恬莫名心虚:“没呀。”
“你不用撒谎,我都知道,”穿风衣的男人微微瞥她,收回目光后轻呵一声,“毕竟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你以前就喜新厌旧,现在爱我不像从前那么多也正常。”
江恬:“……”
江恬:“没的。”
她什么时候喜新厌旧过呀?
陆念:“那你现在看我都不脸红了。”
江恬:“…………”
――原来,前面的几句,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做铺垫,把话题再度引至这里。
上当了。
江恬握着糖葫芦,慢慢走:“我和你说过的,我也不是十几二十岁了,不会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脸红。”
陆念与她并肩:“你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会因为我脸红了?”
江恬:“嗯。”
话虽伤人,但确乎如此。
“行吧,我知道了。”男人若有似无地说了一句。
又走出两步,江恬抬起糖葫芦,要再吃一口。
忽然听到他的低声:“老婆。”
“嗯?”下意识站定,转脸望去。
下一秒,日光灿烂,男人如同当年那般带着坏笑的俊脸放大,在她脸上亲一下。
心跳的声音突然震耳欲聋。
一瞬间,握着糖葫芦的竹签,江恬的脸鲜红欲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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