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八月下旬的这一日,当邹燕打来电话,说几天后宁城有一场同学聚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参加时,心中微讶。
邹燕:“刚好我休假你也准备回家看爸妈,施云也难得带着孩子回国小住,一起聚一聚,我们三个也好久没见了,也顺便瞧瞧那些老同学。”
――当年施云去国外当志愿者,大家都以为她会很快回来,谁成想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在本地读了研究生,读完后定居工作,三十二岁时和本地人结婚有了小孩。而邹燕在部队里一直保持单身到现在。
思考片刻后答应下来。
也确实很久没见她们,甚为想念。
邹燕:“宋启航记得吗?”
江恬:“记得,怎么了?”
“大变样了,”邹燕口吻唏嘘,“上次休假回去看到,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当了小老板,滑得看不出以前的样子,听说每次的同学聚会也是他组织的。”
江恬也颇为感慨。
她可是记得当年宋启航声如蚊呐,一说话就脸红的腼腆样子。
“对了――”手机那头邹燕蓦地又出声。
江恬:“嗯?”
邹燕:“你家醋王呢?”
江恬:“……”
江恬:“去国外出差谈项目了,还要过些天才能回来。”
“那就好,”邹燕哈哈大笑,“当年宋启航不是暗中对你有点意思吗,我是怕他知道了又要吃醋啊。”
江恬:“……”
于是,没几天,趁着暑假的尾声带上两个孩子一起回去看望外公外婆。因为是暑假,时间充沛,索性住上一个星期。
期间去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
只能说和想象中的一样索然无味。
愿意来的女同学大多保养得当,甚至外表比高中时更有魅力,添上一抹岁月的成熟。但来的十几个男同学中,有一半都发福了。不到四十,小腹便便,发量稀疏。
而所谓的同学聚会,也不过是相互叙旧吹捧,或者求人办事的另一种场合。其中医生和中小学教师最受欢迎,就连江恬这个大学教授,也有曾经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同学过来尬聊,似乎是想帮一个在江城大学读书,快要毕业的子侄留校。
只能委婉地推脱。
唯一让人高兴是见到许久未曾见过面的施云。
――从南美洲回国一次实在是太麻烦,她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国了。
和邹燕描述的一致,变化最大的当属宋启航:胖了一圈,可能是做过近视手术,不再是四眼眼镜郎。
整场聚会他无比活跃,调解气氛,没把在场的任何一个落下,让人想象不出从前内向害羞的样子。等喝醉后,又哭着说当年特别对不起江恬,内疚了十几年,今天一定要把车上珍藏的一罐茶叶送她。
拒绝不掉,又不好和发酒疯的人讲道理,只好收下。
等聚会结束,打车回父母家。
施云吐出憋了好久的好奇:“他当年对不起你什么啊?”
江恬摇头:“不知道。”
想了半天没有任何头绪。当年她和宋启航只是点头之交,一起做过值日,去过江城一次,社团自习结束后在食堂碰到,一起吃过次晚饭。
其他好像没别的。甚至连号码也没有。
“受不了,”邹燕靠在临窗座位上,无语道,“一口一个对不起你,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当年你们怎么了呢。”
她的说话风格十几年也没变。
回家后又在宁城呆了两日,第三天临近开学,带孩子回江城。本想把那罐茶叶留在爸爸家,但二老都没喝茶的习惯。扔掉也着实可惜,只好带回来。
九月一号中小学相继开学,大学也开学,回归日常生活。
很快忘记这件事。
九月七号陆念回国,刚好家中司机有事请假,于是亲自开车去接他。
――这么多年,每当他出远门回来,都会去接他。
……
八点四十。
江城国际机场。
等在接机口,江恬垂眸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再抬头,接机屏幕上的信息显示这一趟航班的预计到达时间是八点二十。
已经迟到足足二十分钟。
航班延误是常有的事,尤其国际航班,急也急不来,只能耐心等。
八点五十六分时,终于看到他出来。
白色针织polo衫,零压淡卡其长裤,长腿高个,宽肩窄腰,黑色短发,年逾四十依然保持得很好的身材,和年轻时一样打眼。
董助拎着行李箱跟在陆念旁边,走出接机口时对江恬说:“夫人好!”
江恬冲他点头,微笑致意。
然后,被polo衫的男人牵住手。他无名指上的婚戒有点硌到指节。
江恬一顿。
结婚这么多年,在外牵手已经成为习惯,但每次大庭广众下还是会不好意思。只是不会像年轻时一样,动不动就脸红。
牵着她的手,陆念瞥眼看她,盯着她的侧脸好几秒。
刚准备去停车场,遇到熟人。
逗留原地交谈。
头等舱出行李优先,因此他是最早出来的那几个。等过去一刻钟,公务舱的客人也陆续出来,其中就有这一次出行谈项目带上的团队。也纷纷过来打招呼。
团队中一个新来才一年的女生和董助有远房亲戚关系,相差八岁,但隔了一个辈分。暗瞟两人牵住的手,她在手机上打:【小叔,这就是董事长夫人啊?】
得到一个表示肯定的回复。
女生把手机揣回口袋,眼里升起星星点点的艳羡。
董事长又高又帅,有钱,能力强,年过四十还一副充满男人味的好身材,是公司茶水间经常被提起的话题人物,暗地里被称为三次元霸总,内网一篇“来公司一周不到,又相信爱情了,原来现实中真有霸总”从十年前火到现在还被一直顶起来。
也正是这篇帖子,让人知道董事长是英年早婚,与妻子恩爱二十多年不变。简直言情小说照进现实。
打完招呼后不得不离开。拖着箱子走出十几米,没忍住又回眸看一眼,机场的灯光辉煌,白色polo衫的男人与蓝色连衣裙的女人牵手站在一起,都不再年轻,但一个成熟高大,一个优雅美丽,配的不行。
的士候车处排起长龙,十分钟后收到小叔的消息:【先别打车,我过来了,等我来一起打车,我能报销。】
女生:“……”
那我谢谢您啊?
又发短信:【董事夫人不是没和司机来吗?不用帮忙开车?】
几秒后收到回信:【董事长说有比较重要的事要和夫人说,不用我开车,我在那碍什么事,我跑过来了。】
回:【行吧,那你跑快点,快要到我了。】
收回手机,不禁想,董事长这种人物口中比较重要的事,应该是动辄上千万的家庭投资,更甚者是有关公司未来的决策吧?
停车场。
因为他刚下飞机,回程还是江恬开车。
坐上驾驶位,系好安全带,没急着点火启动,江恬问:“什么事呀?”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呀?
白天他上飞机前就发来消息,说下飞机后有事与她说。
闻言,副驾驶上的男人把目光投向她,停了几秒,又重新投回前挡风玻璃上:“其实也没什么事。”
江恬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得狐疑。
陆念则依然看着前车窗,嗓音低醇地慢声说:“毕竟――”
顿一下,然后,他再次慢条斯理地开口:“毕竟参加同学聚会瞒着老公不说,还收了男同学的礼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江恬:“……”
一瞬间想到那天,回爸爸家时确实随口提了一嘴,不知道是鱼多多还是多多鱼,或者爸爸跟他说的。
最大的犯罪嫌疑人是爸爸。
也不知道两人为什么关系能那么好。
并没有特意瞒着他,只是忘记说了。
身边的男人看她一眼,似乎是若无其事地说:“毕竟我老了,你也看了这么多年,有点厌倦也是人之常情,我都能理解。”
江恬:“……”
“那天,”江恬稍微组织下语言,承认道,“确实收了宋启航的一罐茶叶,他喝醉了,说以前对不起我,非要给我,拒都绝不掉。”
陆念:“什么对不起你?”
江恬思索:“我也不知道,真记不得了,想了又想以前只和他一起值日过,还有去江城那次,你也在的,还有一起吃过饭,其他都没什么了。”
陆念忽然转身看她:“你们还一起吃过饭??”
江恬顿住:“……”
江恬看着他,如实道:“嗯,高中的时候,很久以前了,就是你来看我的那一次。”
陆念也看着她:“我怎么不知道?”
江恬:“……”
你为什么要知道啊?
江恬:“不是在外面吃,是放学后在食堂恰好遇上了,又不好扭头就走,就一起吃了。”
“哦――”男人依然注视着她,声音微微拉长,腔调莫名,“你们的事你倒记得还挺清楚的啊。”
江恬:“……”
花费一刻钟的时间,好歹把他哄好,又拿出那天的班级合照,给他指认宋启航发福的样子,夸他健身有术,一点也不像已经四十一岁的男人,依旧很有魅力。告诉他那天聚会的男同学都发福了,没一个有他能打的。
空气中都是男人满意的氛围。
暗中松口气,把手机放置一边。
看一眼时间,都十点了,启动车子准备离开停车场。
刚起步开出停车位,听到男人醇厚低沉的声音:“那你怎么看我都一点不脸红了?”
于是不小心踩到刹车。
座驾熄火。
江恬缓缓向他看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上。
“什么意思?”发出一句疑问。
――以确定没有听错那一句话,或是理解错其中含义。
polo衫的男人盯着她的眼睛:“从前你看我都会脸红,但现在好像都不会了。”
江恬:“……”
没想到还有一个问题等在这里。
陆念盯着她看,用一种拿腔作调的语气,似乎是再问她,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所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嗯?”
江恬:“……”
怕他后面还要叹息着说出诸如“毕竟我老了,你也看了这么多年,不会再脸红也是人之常情,我都能理解”此类的话,抢先一步开口,道:“我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像十几二十多岁的样子。”
“嗯,”他还看着这里,继而,缓缓吐出两个字,“行吧。”
不知道这个“行吧”具体是何意思,但那句话后他便靠了回去,也没再多说什么。于是当那个解释顺利通关。
同样,茶叶这件事也算揭了过去。
至少对江恬来说如此。
重新点火,驶离机场。
已经十点多,不是特别堵,一小时后到家。
生活重新回到和平日一样的繁忙状态,很快将那天的事抛之脑后。
时间来到一个月后。
江恬快三十岁时养成喝茶的习惯,此后每天都会饮茶。十月国庆结束后回去上班,发现一直喝的那罐茶喝见底了。
想起一个月前宋启航送的那罐。的确是很好的茶叶,不喝浪费了。
――这些年生活是很富裕,但以前穷过,见不得浪费。
去找那罐茶,却遍寻不到。
眼见上课时间快要到,只好停下寻找。等中午下课回来想起这件事,问在家做了好几年的保姆:“蔡阿姨,我上次带回来的那罐茶叶在哪里?”
保姆操着家乡口音问:“是罐罐上画了一个女娃子的勒个哦?”
点头:“对。”
保姆蔡阿姨:“夫人你上个月吃了一个月的茶叶蛋。”
“嗯?”
一时没反应过来。
保姆看着她说:“先生让我用那罐茶煮茶叶蛋了。”
江恬:“…………”
下午没课,呆在家中看文献,等晚上他从公司回来,一起把女儿哄上床睡觉,回到主卧一起读闲书时想起上午的事,随口问一句,“对了,你让蔡阿姨把那罐茶叶拿去煮鸡蛋了?”
――并没有想质问什么,但也算提问,等待他作出一个像样的回答。
男人刚翻过一页手中的书,闻言扭头。
他的眉眼笼在橘色灯光下。比年轻时成熟,看得出不再年轻,但依然英俊得耀眼。
看着她,陆念单手持书,自然无比地反问一句:“怎么,不好吃吗?”
不是承认或作出回答,而是反问“不好吃吗”,以如此浑然天成的语气,甚至还加上一个“怎么”。
――就好像,把别人送她的高档茶叶拿去煮茶叶蛋,是一件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她居然就此提出问题,实在超出常人的理解范畴。
江恬:“……”
和年轻时“把尴尬抛给别人,自然留于自己”的模式十分相同。
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这导致的结果是,江恬剩下的话都再问不出口。
――如果追问,就仿佛她是什么喜欢小题大做,连一罐茶叶都要斤斤计较的人。甚至,问题可能还会发展到“你究竟是舍不得那罐茶叶,还是舍不得那个人?”
“哦,”江恬卡了一下,“挺好吃的。”
陆念看了她几秒,慢条斯理地嗯一声,然后说:“那就好。”
他重新看回手中的书,全程没有一丝尴尬。
江恬:“……”
剩在原地尴尬郁闷的唯有她。
忽然觉得不能再这样,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故而,在盯着手中书页上的印刷字体长达五分钟,但一个字都没读进去后,江恬放下书,说:“你是什么意思呀?”
陆念也放下书,把视线转至她侧身上:“什么我什么意思?”
江恬看着前方卧室的墙面,条理清晰地说:“一声不吭把别人送我的茶叶拿去煮茶叶蛋,在我问的时候不正面回答我的提问,转而反问我,让我陷入尴尬。”
――你态度不端正。
本以为他会给出一个满意的回答。或者至少,正面应答。
然而下一秒,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那你那么容易尴尬,我能有什么办法?”
江恬:“……”
啊啊啊啊啊。
忍住不去打他。
江恬闷声:“我在跟你好好讲话。”
陆念看着她几秒,突然道:“你变了。”
江恬一愣,侧身看向他。暖色光调中男人眉深目沉,英俊眉眼都昭示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淡淡难过,像是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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