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娄赶忙上前去捡,稍一瞥上面的文字,就发现这张纸上写的是准许出京,后附上他们的名字。
这是出京文牒,那是什么?
硬质封皮上镶着金边,纸面缀金,看起来十分贵重。白桥打开以后看见上面的文字——
银镂嵌宝五龙三凤冠一只
海棠织锦朱色大衫一件
霞光流云霞帔一件
……
白桥心头一震,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此次来,除了送文牒,还有一事。”沈宴清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问道,“白家小女此行要回去成婚?”
白桥下意识地向他爹看了一眼,点点头。
“这婚事大抵是不成了。”
“前段日子大理寺翻到卷宗,说王氏有一支离开京城去了遂州,这支血脉如今只有一个男娃。”沈宴清刻意一顿,“名为,王历。”
白桥神色一震。妹妹的婚事他知道的不多,但也知道那位将来的妹夫的名讳,是他口中所说。
“她不能嫁给那位王厉。”沈宴清道,“你们白家是不会让她嫁给欺负过自己的一家人吧?”
白桥一时无措。
嫁给一个和他们家有纠纷的家族后人,若是将来某日提起,必然会伤及夫妻和睦。
桃桃会吃亏。
不愧是太子,只几句话就让白桃的婚事再不能成。白桥还在想怎样让白娄去和王家取消婚约,现在理由就给他们摆在了眼前。
“可是——”站在一旁的白娄实在难忍,“殿下恕草民不敬之罪……我家女儿已经退过一次婚,若再退婚,桃桃恐怕……再难出嫁了。”
“我们没有正式说退婚的事。”沈宴清面不改色地道,“退回婚书,退还聘礼,这些流程都没有走完,不算退婚。”
白桥心底惊讶。
当时事情办得匆忙,连婚书聘礼都没有,何来退还一说。
这反悔得着实有点……无赖了些。
“她若无人娶,我来娶。”
沈宴清变换称呼,抬抬下巴,语出恭敬,“礼单已奉上,所有的礼节,都有宫中负责,我全权把关。”
“老夫明白了。”白娄连忙道,“殿下想要娶小女,但是小女配不上殿下。”
“她配得上。”沈宴清反驳道,“如今她再不是遂州不知名的小姑娘,而是王妹,身世显赫,京中女子鲜有人及。”
白桥沉默,他总是把这一层给忘了。
他也忽然想明白,明明对边境守将封王并不是必要的事,为何还会成。或许太子殿下在做决定的时候,就还有这么一层打算。
在白桥出浥州之前,太子就跟他透过底,或许有封王封侯之可能。
这至少说明,早在去年九月,太子就在考虑这件事。
如今事情一件件滴水不漏,眼前人的心思可见深沉。
众人缄默不语,沈宴清继续道:“你们视她为珍宝,我同样如此。”
太子殿下一抬手,身边的侍卫就将手中锦盒奉上。
金漆木雕锦盒极其精致,让人想不出里面能装什么。
“打开看看。”
白桥犹豫片刻,依言启盒。里面卧着一方卷轴,蟒纹锦绸,两侧珠玉,俨然是圣旨的质地。
“这是一份谕旨。”沈宴清平静地开口,“倘若未来我真让她在宫中受了委屈,允许白桥动用手中兵力,将她接回白家。”
白桥后背一寒,当即从太师椅上跳起来。
为君者最怕的就是拥有军权的人权势过大,太子居然为了白桃,敢让他一个外姓王爷私动军权。
疯了吧!
这是昏君啊!
白桥心底难以置信,就连谕旨都不敢打开,连忙跪下道:“微臣,不敢怀疑殿下对我妹妹的情谊,这事实在不妥,还请殿下收回谕旨。”
“谕旨已出,盖上了太子宝印,不可能收回。”
沈宴清抬手让白桥起身,语气之中带上了威压,示意他:“打开,确认。”
白桥不得已,只得在他面前摊开。
【今瑞安三十六年,仲春四月,余齐九世孙宴清,求娶浥州王之妹白桃,许诺成婚之后,珍之爱之。若他年变心,以至白桃心生怨怼,许浥州王白桥将其妹带回家中,择良缘另嫁。】
末附朱泥印章。
这谕旨是字迹工整清晰,曾经出现在浥州与京城来往的军情报书之中,现在出现在这张谕旨上。
京中是没有拟旨的官员了吗?
太子手书求婚谕旨,既像是恩典,更像是威压。
正厅之中诸人一动不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过了一会儿,白娄抖着唇缓缓开口:“这事,还是桃桃自己做主吧。”
“和王家的婚约不问她的意见,如今这件事反倒要问她,我不明白。”沈宴清微微一笑,没有过多纠结这件事,“她在府上吗?我和她单独说。”
太子都这么发话,白桥只得派人去请。
过了一会儿,小厮回来了,后面没跟着任何人。
众人的目光汇集而来,小厮硬着头皮道:“小姐说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不适?”
沈宴清站起身来,朝外走去:“我去看看她。”
这身体不适来得如此突然,不会是借口躲避他吧?
常年骑马的人,一向身体康健,何况又没听说她近日不适。
他想不明白。
第122章 嫁我
正厅众人随太子穿过垂花拱门, 抵达桃花小院。
院子里,青绿的桃叶直直地戳着枝头,仿佛一尊门神, 有风一过,就向来人挥一挥衣袖。
然而, 时人目之所及, 窗扇紧闭。
沈宴清以为她不在,原想改日再来。又忽然意识到她方才还同人说身子不适, 不可能这么快出去。
只是要避他。
“你们先出去。”沈宴清开口道。
身后的人相视一眼, 白桥开口道:“或许……桃桃确实有些不适, 出去寻大夫去了。”
“我有话同她说, 他人不便听。”沈宴清回答啊, “她若身体不适, 我正好可以替她看看。”
明明是在王府,却如同在家一样下逐客令。
白桥与白娄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都走出院外,白娄忍不住折返,就见青年男子已经走到白桃的屋前廊下, 连忙提醒道:“殿下, 桃桃如今身负婚约, 不宜和其他男子单独相处。”
沈宴清语气平平:“孤不会乘人之危。”
白娄这才离开。众人稀稀落落地从垂花拱门退下, 院中很快只剩下玄衣青年一人。
沈宴清站在紧闭的大门之前,闭目凝神, 就能听到不远处清浅的呼吸声。
甚至都没有太费力,说明她就在离门不远处。
“阿桃?”
青年一声低唤, 隔着门扇,还能听出其中的急切。
“身子不适?我会医术, 替你看看。”
白桃能有什么事,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推说生病。见他似乎很担心,反而让她不忍再继续骗下去。
少女几步走到门边,隔着门扇回答道:“我没事。”
她停顿片刻,就听见外面的青年轻叹一声,自嘲道:“你只是故意关起门窗,不想见我。”
他这么直白地说出这句话,反叫白桃有点意外。
白桃还想否认,努努唇瓣,没说出话来。
沈宴清这么直白,只是希望她生出一点歉疚,顿了顿,又转而道:“今日来是给你们送离京的文牒。我方才同你爹商量好了,只要你同意,就可以退掉王家的婚约。”
“是吗?”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多高兴,反问:“退婚之后,我怎么办。”
“我娶你。”沈晏清攥紧袖子,郑重道,“三书六礼,走一遍完整的。”
里面的女子又不说话了。
从门缝之中,能看见她的半边皙白的侧脸,少女视线垂落,眉宇之间仍是纠结。
“你还有什么顾虑?”
“我……”里面的小姑娘转过来,眉宇依然低着,闷闷道,“我不想嫁。”
青年语气一滞,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急切:“我方才好不容易说服了你的爹,你说不情愿,岂非让我前功尽弃。”
“……对不起。”
两个人之间再一次陷入沉默。
少女抬起眸子,望向门扇。这道门隔开两个人,她看不见对方的神情。
“纵然如此,我不会轻易放手。”沈晏清认真道,“若是要我死心,总该给个原因。”
白桃犹犹豫豫地回答:“我不知道成婚到底要做什么。”
沈晏清松了口气,放轻声音解释道:“这个你放心,出嫁之前,会有嬷嬷教你一应事宜,学一学就能会。”
“我做不好。”
“原本就没有好与不好之分。”沈晏清耐心道,“你肯嫁我,就是最好的。”
白桃抿起唇,发现自己快被他说服。
这个理由没有难倒他,她得再想别的。想了半天,白桃才开口:“皇后娘娘不喜欢我。”
“她怎会不喜欢你。”沈晏清脸色僵硬,“她喜欢你甚至超过我。”
“调用私兵,为你开宫门,我当年离京流放都没有这个待遇。”沈晏清无奈道,“母后若是知道你这样说她,只会伤心。”
“……”白桃连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气氛僵持间,沈晏清忽然道:“先前你离开京城时,我和信在一起的那块玉佩还在不在?”
“你若是真想让我死心,在我面前,把玉摔碎,从此以后你我一刀两断。”沈晏清语气带上压迫:“否则,出来见我。”
那块玉质地温润,雕刻精美,价值不菲。他们白家一向勤俭,若不是真厌恶他,她不会碎玉。
她只会做出一种选择。
屋子里一片安静,沈宴清侧耳去听少女的动静。果然,她还站在门后,一动不动。
“你先前说,我有什么想法应该全告诉你。”沈宴清趁热打铁,“可是你呢?”
屋子里,白桃看着揉得皱巴巴的袖口,被戳中心事似的胡乱整了整。
的确,她从来不会这样纠结。
先前还不理解为什么小芹一句话也不给白桥留,现在似乎能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门扇终于被打开,少女脆生生的语气故作硬气:“我不是故意躲你。”
白桃别过脸去,红润的唇瓣一开一合,语气咄咄逼人:“我老是被你骗,嫁给你会吃亏。”
沈晏清勾起唇角:“实在觉得吃亏,想个办法,我补偿你。”
“好了。”
沈晏清伸手敲她的额,少女当即捂住额头,含有怒气的水眸望向他。
在她怨气的眼神里,沈晏清再次开口,语气温柔极了:“不要多想。”
“你别得意!”少女红着脸愤愤道,“虽然你现在很富贵,但是万一你对我不好,等你落魄了我是不会收留你的!”
她这话说得十分孩子气。她不知道,如今朝中军权、财权都在他的手中,他再不可能落魄。
不过,沈晏清还是顺着她的话应下:“好。”
“我不会对你不好。”沈晏清垂下眸子,认真道,“等我落魄的时候,还望阿桃不要抛弃我。”
少女转过脸去,扬起白皙的颈项,轻哼一声。
“看你表现。”
*
三日后,白家队伍启程离京。因路上走得慢,花去七日才抵达遂城。
没等在家安顿好,王历的父亲就上门提退婚,除了聘礼之外,还带了不少补偿。
白娄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主动,因自己家也有退婚意图,所以不占王家便宜。
两家商定之后,当即把媒人请来见证。八字退还,聘礼退还,婚书撕毁,此次婚约就算作废。
这些仪式,白桃不便参加,只是从马六那里听到情况。外边巷子里堵了不少街坊邻居,来看热闹。
这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退婚,何况那王家家境不错,暗地里商量着给自家的女儿、侄女做做媒,兴许能攀上。
白桃听到了一点外面的风声,才终于明白爹和二哥担忧的到底是什么。曾经她丝毫不在意婚事,到如今年纪到了,也不得不考虑。
这边退婚,白桃再没回头之路。除了答应要娶的沈宴清,她不可能再嫁给别人。
这不就容易被人拿捏?
白桃心底愤愤地想,她才不要被拿捏。
大不了不嫁,以后像王历一样找个清净的地方住着,反正家里如今富有,一辈子也不可能饿死她。
这么想通以后,白桃心底平衡多了。
五月中旬,白家在遂州住了半个月后,再次启程。
白桃不知道,离京之前,太子曾限定了这次往返时间为两个月。若无缘由,必须返京。
一路山水跋涉,再抵京城。
马车行驶到城关出,马车下车送上文牒。白桃挑帘往外看去,“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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