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清自觉没必要同她说得那么清楚,但又不想她揪着不放, 便道:“之前她答应送我去镇州,我同她道谢。”
白桃眯着眼睛看向他, 似乎在思索他的话是不是真的。
“就这事,能说那么久?”
沈宴清回想一遍说的那些话,确实不多,疑问道:“久吗?”
白桃想了想,就她拧个抹布的工夫……好像是不够说几句话的。
只是她心中太急。
白桃摆了摆手,换个话头,又问道:“你去镇州做什么?”
“镇州——”白桃顿了一下,“这个地方很偏僻。”
镇州这个地方她是知道的,在遂州之南,比遂州偏远,据说还有很多官兵把守。
沈晏清:“寻亲。”
白桃追问:“什么亲戚?”
沈宴清如实回答:“外祖父。”
白桃咬了一下唇,觉得这个理由也挺充分的,没多怀疑,只是问道:“那你的其他家人呢?”
沈宴清面不改色道:“我没有其他家人。”
白桃震惊道:“你……”
小姑娘当即噎地说不出话来,连忙道:“对不起。”
寨子有很多无家可归之人,通常都不爱提家事。因而白桃的爹爹给寨子里定的一条规矩就是不多过问家事,没想到这么一问就问到了头。
煤灯的烛火摇晃了一下,沈宴清一扬眉,没想到她道歉得这么快。
不过这话已出,他也只能继续圆谎:“无妨。”
白桃心中顿然明了。
难怪总见他冷冰冰的,原来他没有家人照顾,所以也不懂如何相处。
小姑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你……找完外祖父要做什么?”
沈宴清回答:“不知道。”
白桃道:“你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回遂州来,我们这么多人可以陪你。这么多天过去,我们都把你当兄弟看待。”
沈宴清应了一声:“嗯。”
白桃又道:“之前杨眉答应送你去镇州,我们也可以送你。骑马的话,到镇州大约要两三日吧?”
沈宴清也在思索。
若她派人一道回镇州,那便是正中下怀。
只是抓到这么一个小姑娘的确没什么用,有用的是她的父兄。
但沈宴清还是打算先答应下来:“好。”
听见阿枕说没有家人时,白桃心底很不是滋味,觉得这些日子是有些欺负他,连忙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这……也没有什么要忙的。”
沈宴清点头,转身离开。
待人走后,白桃吹了灯睡下。
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
想想阿枕要离开,白桃心底高兴不起来。
虽然白桃向阿枕提议可以回来,但是万一他不愿意呢?
她还没得到准话。
*
早晨,白桃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通常而言,寨子里的人不会管她睡到什么时辰,今日却成了例外。
敲门声闹得白桃一阵心烦,她气冲冲地起身开门,却吓了一跳。
门外站着的不是寨子的兄弟,而是比她稍高的少年。与他平日的衣着不同,今日他特地换了一身圆领窄袖长袍,看起来英气逼人。
白桃一下子笑了出来:“段鸿弋,你怎么打扮得像个花孔雀。”
段鸿弋脸色一阵青白,抿起唇瓣,厉声道:“你怎么这么晚才起?”
白桃打了个哈欠:“早起干嘛?”
段鸿弋诧异:“你不是今日回家?”
“是啊。”白桃回到屋里好想躺下,结果段鸿弋跟了进来,她便改为坐下,一手支着脑袋,声音都有点模糊,“什么时辰回不是回。”
段鸿弋催促她:“快走。”
白桃发现了端倪:“你怎么比我还急?”
段鸿弋不说话。
对方突然没了声音,白桃反而抬起眼来看他。哪见段鸿弋心虚似的,又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去。
“又憋着什么坏呢?”白桃的视线在他脸上探寻。
段鸿弋躲闪道:“自然有要事和你爹爹商量。”
白桃闭上眼睛,嘟囔道:“能有什么要事……”
她不相信段鸿弋还能找她爹有什么要紧事,但不确定段家三爷会不会让他传话给爹爹。
何况,他真要去拜访,白桃也不会拦着。
“你等我,睡饱了……”少女支着脑袋,又没了声息。
白桃只眯了一会儿就被迫起床,吃过早饭以后和众人出城上山。
上一次来时,沈宴清坐在马车中,并不知道上山下山的路怎么走,这回看了个明白。
还没到山上,熙攘的人声已经透过树林传了出来。
进入寨子以后,白桃快马加鞭飞,刚到寨子门口,就看见马棚旁有一个男人在与人说话。
“爹爹!”少女如箭一般地扑倒男人的怀里。
白娄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问道:“又去哪里玩了?”
白桃回答:“去了一趟扈州!”
白娄抬头一望,就能看见有少年朝他走来,他点点头:“鸿弋。”
“还有还有。”白桃急切地拉着爹爹到阿枕面前,高兴地给爹爹介绍,“这是阿枕,之前被我从杨眉那里抢过来的。”
白娄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忽然一顿,莫名觉得此人有点熟悉。
视线在沈宴清脸庞上停留,沈宴清顿然警惕起来。
白桃见爹爹一直盯着阿枕,便摇摇他的手臂。
“杨家那件事是个误会,该把人送回去的。”白娄安抚着小姑娘,“做生意,得讲诚信。”
“杨眉找过我们了。”白桃抱臂,轻哼道,“他说留下来的。”
“那就好。”白娄道,“我这还有一点事,你先带人去休息吧。”
白桃高高兴兴地朝后面招手:“我们走吧。”
沈宴清首先跟上她,刻意低着头。
方才她爹的那道目光,分明是在求证些什么。
难道她爹拿到过他的画像?不好说。
最开始追杀沈晏清的那批人是段家,但按照路线,段家未必不会找到遂州来,再找上白家。
白桃见阿枕神情低迷,以为他在害怕,便出声安慰道:“我爹爹很好的,不会苛待你。”
待进了她自己的院子,白桃才发现段鸿弋没跟过来。
白桃问道:“段鸿弋去哪了?”
谈松上来回答:“四爷刚开始就没跟过来,在找寨主说话呢。”
白桃嘟囔道:“他今日怎么这么正经。”
少女摆摆手,没太在意。
哪知道段鸿弋一直没回来。
晚饭时,白桃终于又在饭桌上见到了段鸿弋。
少年乖巧地坐在白娄身旁,难得没有什么凌人的气势。
白桃心想,果然还得是要爹爹在。
白娄招手让女儿过来,白桃想坐在爹爹身边,哪知道爹爹直接指了一个位置给她。
就在段鸿弋对面。
白桃心中奇怪,但还是顺着他的意坐下。
“桃桃。”白娄道:“吃过饭以后到爹爹屋子里来一下,爹爹有话说。”
“什么话,不可以现在说吗?”白桃问。
白娄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笑道:“是个秘密。”
这么一卖关子,白桃反而生出了几分兴趣,安安静静地很快把晚饭吃完。
哪知道身旁坐着的两个人都吃的细嚼慢咽,白桃有点等不及,试探道:“爹爹要说的是什么?”
白娄一笑,不语。
白桃有些着急地卷着自己的小辫子,低声道:“透露一点点?”
白娄摇头。
白桃嘟着嘴巴紧盯着他,便见他有些耐不住似的,想要开口。
她眼前一亮,便见爹爹又憋了回去。
白桃:“……”
“对了。”白娄终于想到用什么话来转移视线,“前些日子,段二爷让我们帮忙找一个人。你平日爱玩,在遂城的时候留心一些。”
白桃问道:“二爷要找什么人?”
“有张画像。”白娄转身喊人去拿,又道,“见到画像上的人,就想办法带回来。”
不一会儿,画像到了白桃的手上。
白桃不再追究“秘密”的事,摊开画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说是画像,其实只是大致的轮廓,能看出他穿着对襟长衫,认得是个人罢了。
“这怎么认?”白桃对着画像琢磨了半天,不禁道,“你还别说,这画上的人,长得还挺秀气。这张像和本人一样吗?”
“他说有七八分像。你记着这个,相像的,就可以带回来。”白娄又吩咐道,“谈松,把画像给其他人看看。”
白桃把画像递给谈松,对方看了一眼,就给了身旁的沈宴清。
沈宴清也如其他人一样,仔细看了一遍,出声道:“像个书生。”
“确实有点像。”白桃道,“那直接在城里的私塾找找看。”
沈宴清面色无波地将画递给下一个人,其实手心已然出汗。
画上的人是他。
显然,其他人并未察觉。
如今他已经换过一身衣裳,早与画上不同。而且有了先入为主的“书生”印象之后,其他人都草草地看过一眼,就递给了下一个人。
然而,这就如同悬着的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落下。
身份暴露,将会非常麻烦。
沈宴清想,他得提前找个理由离开。
画像转了一圈又回到白桃的手中,桌上的三个人都已经吃完晚饭。
白娄一起身,白桃就连忙跟上去,画像被随手放在了桌上。
出了门,白娄往前走,白桃一路跟。
中年男性走路总是很快,小姑娘花了一段时间才跟上。
他神神秘秘的,白桃才跟觉得可疑。
一进屋,白桃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白娄把桌上的苹果擦了擦给她,反问道:“你觉得鸿弋怎么样?”
白桃接过来啃了一口:“还行吧,爹爹问他干嘛。”
白娄在她的对面坐下,平静地回答:“他向我问你的亲事。”
白桃还没意识到严重性,满不在乎道:“然后呢?”
白娄只能直白地道:“他想娶你。”
白桃顿住,爹爹的下一句话,更让她差点呛住。
“而爹爹,在考虑这件事。”
白桃忙道:“这件事还早吧?”
白娄语重心长道:“你的年纪不小,再不出嫁,就很难嫁出去了。你已经十六岁,却还没有人来提亲,我这做爹爹的属实惭愧。”
何况,白娄也知道,依照他们这样的身家,要为白桃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实在困难。
杨家曾经也有一门亲事,最终还是被退。杨家最终给杨眉挑了一个赘婿。
如果这次没有段鸿弋来提亲,白娄也会为白桃考虑这么一件事。
先前,白桃两个哥哥带她去看男人,就有这个意思。
“十六岁怎么了。”白桃不已为意,“再说,我就不能一辈子在家里吗?”
白娄头一回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
白桃不像普通人家养的女孩子,没有深闺女子根深蒂固到了年纪要嫁个好人家的观念。
她自小就在山上,被一群哥哥纵容长大,不知道女子得对父兄乖顺,得学做女工,也不知道嫁人之后要侍奉姑婆。
她只知道,自己在山上过的挺好,为何一定要嫁人?
白娄按了按心口,终于意识到对女儿的纵容有些过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循循善诱道:“傻孩子,爹爹总不能护着你一辈子。”
白桃疑惑道:“为什么不能?”
“爹爹渐渐年纪也大了,你哥哥也得娶媳妇……”白娄忽然顿住。
白桃找到了漏洞:“哥哥还不急,我急什么?”
白娄说不过她,愁得坐不住,便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
四十多岁的男人平日与人谈起生意时游刃有余,但是面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却不知道该怎么教才好。
良久,白娄才憋出一句话:“你娘走得早……”
“如果不多为你们考虑,爹爹心里过意不去,你就体谅一下。”白桃自然而然地把他后半句话给说了,“你先操心哥哥吧。”
“我不是没给你哥哥说过亲。”
男人走到门外,如同一道剪影,语气沧桑不已,“两年前,你记不记得,有个姐姐给你绣过荷包。那是爹爹给你大哥说的亲,她们家再三考虑,还是拒绝了。”
“你二哥也看上过一个姑娘,三番五次示好,被人家赶出来。”
“你就别提了,到现在还没人提亲。”
前面白桃还觉得哥哥很惨,听到这里,还是没绷住,倔强道:“那又怎么样嘛!”
“没有姑娘是不出嫁的。”白娄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哥哥也会成亲。”
白桃这回没再同他犟嘴,气呼呼地吹了两下自己脸颊旁的鬓发,嘟囔道:“那也不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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