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婚礼也就在冬季了,阿朵和闵宜是伴娘,父亲送她穿过花门。
闵宜和阿朵曾问过林栖为什么会喜欢陈江月,就在婚礼前一天,林栖看向天空飘落的雪。
她笑得很幸福,说:“陈江月是我见过最柔软的一片雪。”
是她遇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温柔的人。
5.
林栖三十岁这年是一所三甲医院里的脑外科主治医生,科主任是她的博导。
林栖毕业于全国最顶尖的医学院,导师老拿她做鸡汤例子去诓那些本科生。
“考研失败有什么好怕的,要越挫越勇,你们师姐四战才上岸呢,大器晚成。”
林栖:……
只是让林栖难过的是这一年红毛成为了她手里的病人。
“我怎么连你生病也忘记了。”林栖说这话的时候都快哭了,这些年,时间大把大把倾斜在工作和其他生活圈子里。
怎么叫其他生活圈子,就说学生时代吧,从初中到高中的跨越,就是从一个教室到另一个教室的瞬间抽离和融合,跟着一起发生改变的除了时间地点,还有全教室的人,你还会记得初中玩的好的朋友同学,可同时你也在高中认识了一群志趣相投的同学朋友,并且几乎大部分时间是他们在陪你度过。
就是这样的,林栖在白马雪山建立了新的朋友圈,在多数时候她的感情分享是在那个圈子,微信拿出来,聊天记录最多的也是那圈子。
而林栖记忆里认识红毛、绿毛他们是在23岁到24岁间,可是她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很模糊混乱,许多事情想不起来,就好比之前感情建立时的桥梁消失了,恰好这时候阿朵邀她去看雪的短信发过来,于是她去了,一年、两年、三年、等再回头看到红毛、绿毛他们,产生错觉是不是时间消磨了那种熟悉感。
可是人的下意识行为里还是有了偏向。
庄子绿毛他们一起都来了医院,红毛好歹每年还到家里来过年,但是其他人,林栖心里的生疏感其实很重,她被浓厚的失落和无力感包裹,心里仿佛空了个洞,找不到任何支撑,特别是当绿毛喊出那一声“栖姐”的时候。
绿毛已经是一名社会新闻记者,前年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他老婆就是当年管他特严的那个辅导员,比绿毛大六岁,林栖和陈江月去过他婚礼的,这也是绿毛婚礼那次后,他们这些人聚得最齐的一次。
之后他们见面的频率多了起来,因为红毛开始化疗,一头红毛在这一年剃成了光头。
林栖开始仔细去翻找六七年前的记忆,找到她和红毛一人吊着条胳膊的照片,看着那张照片她忽然大哭了一场,没有任何理由。
6.
林栖和陈江月生了个女儿,像小时候给林栖做玩具做小板凳那样,林正民也给小孙女做了一套,林栖的那套就是她的,不管过多少年都是她的,凳子腿上都还刻着她的记号—三木的。
不过林正民早年摔的那一跤还是留下了后遗症,67岁这年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
林栖回去照顾过他一段时间,老头还挺可爱的,不高兴就骂,还耍脾气不吃饭。
有一天林正民非执拗地要去镇上,那可是十公里的路,林栖劝不动他,但又怕他路上出个什么意外,硬走了十公里跟着他到镇上,彼时林正民是认不出眼前女儿的,但是看林栖跟他一路,就请她吃了碗面,还说:“姑娘,别跟着我了,我不买保险的。”
嘿你这老头,林栖一双腿都快断了,脚跟磨破了皮,听了这话更是翻了个白眼。
怕老头又要走回去,她赶紧打电话喊林洲来接她和爸,刚挂完电话一转头,林正民已经跑到街子对面,林栖看着他买了串冰糖葫芦。
林栖走近,听见他跟老板说:“给我女儿的。”
林栖不确定道:“走那么远就是来给她买冰糖葫芦?”
“别跟我套近乎,我没老年痴呆不傻,我不买保险。”林正民拿着糖葫芦拔腿就疾走。
“……”
晚上林栖和林洲两兄妹坐在廊檐下聊天,林洲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我想多呆一段时间,”林栖看着院落中的柿子树,“哥,你上树给我摘个柿子呗。”
“呵呵,我谢你啊妹妹,”林洲拍了下林栖脑袋。
四十老几的人刚爬上树,林正民怒吼的声音就从堂屋里传出来了,“干什么呢!林洲你。”
林栖哪还管树上的林洲,已经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趴在窗户口托着下巴幸灾乐祸的笑。
后来林正民查出肾功能衰弱,奔走了很多医院,外源肾最早也要等一年,林栖跟林正民匹配成功了,也好在这老头子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否则又怎么可能接受。
但两张病床之间还是拉了帘子,进手术室前一晚,林栖迟迟睡不着,她掀开一缝帘子,透过帘布看躺在隔壁的林正民,看了很久很久,林栖把手伸过去,握住了林正民的手。
上一次这样拉住这双手是什么时候,是七八岁,那双手虽布满茧子却有力而年轻,将她稚嫩一双小手包裹在掌心,隔了那么多年,再抓住的却依旧是一双粗糙干朽的老手,林栖轻声祈愿,“老头,你可要挺住啊。”
病房外的周宁抱住林洲,她抚摸着男人的后脑勺安慰,“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缘分,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
周宁上一次这么安慰林洲还是在林栖抑郁症和发作性睡病发作那一年。
在林栖做心理疏导时心理医生曾问过她第一次抑郁症的情况。
从高三开始,持续到大一,大三康复。
“大二那年怎么过来的?”心理医生问她。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平静地说:“熬过去的。”
一个人熬过去的。
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就悄无声息的自我拯救过一次。
成功的自我拯救过一次。
林洲听到这些的时候曾在周宁怀里大哭了一场,因为他一直误会林栖不喜欢这个家,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心理问题。
林栖的抑郁症和发作性睡病曾严重到透支她生命的地步。
最久的一次她昏迷了八天,心理干预没管用,药物治疗也没用,她的生命体征持续衰弱,她不愿意醒来,她极力在逃避什么。
林栖才是接受彻底MECT治疗的那个人。
所有令她痛苦的,压抑的,难以抉择的都通通从她记忆里删除。
包括她和林正民那好几年的冷战也从她记忆中消除。
以至于在林正民真正去世时,一家人陪在床头,他走的前几分钟,老头子颤颤巍巍抬手拽着林洲的手,声音十分羸弱,“叫她回来,叫她回来。”
“给她打电话,叫她回来。”几乎所有人都红了眼眶,可只有林洲和周宁听懂了老头子说的是什么。
“1…4…6”林正民虚弱而断断续续地报出一串电话号码。
即使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时常认不出儿女的林正民,即使已经过了几十年,他还是准确的报出了林栖大学时的电话号码。
那正是她跟林正民父女关系最僵硬的时期。
在收拾林正民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他是有那么多东西没有表达。
二楼的厢房,有两套齐整的新家具,材料用的是上好的红木,款式新颖,桌子和条凳多做了好几套,是给林洲和林栖两个家庭的,还有林洲的食馆。
林栖在林正民的抽屉里发现好几本书。
《关于女儿》
《子女与父母相处的难点和解决方法》
《怎么和女儿交流》
《如何做一个父亲》
还有一本中华词典。
林栖几乎一瞬间泪崩,更别说翻开书看到里面的各种标记和折痕,不认识的好些字都标注着拼音。
林栖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几乎无法想象,林正民是如何在一个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点着灯,翻着字典,慢慢去读这些书,她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去看这些书的。
忽然一张薄纸掉落在地上,林栖捡起来看,竟是自己写给林正民的,可是她完全没有印象。
还有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老人去世,邻舍们都来家里作陪了,林栖躲在林正民的房间里失声痛哭,林洲推门进来时就看到她通红的眼。
林栖本以收拾好的情绪再一次崩溃,望着林洲喊“哥。”
“没事,以后还有我呢,”林洲抱着她的背拍了拍。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林栖眼泪啪嗒的掉。
从红毛再到父亲,林栖想那不是隔得太久而记忆模糊了,是她真的忘记了什么。
哦,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弄丢了的易拉环。
她期待林洲会说出点什么,可是她又急急开口,像是怕林洲真会说出什么,林栖脸上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她哭着,又笑着,“我知道,我一定是忘了什么,忘了许多事,可能还忘了什么人。”
林洲不忍心看她那么伤心难过,她看起来是那么痛苦,林洲抬起手给她擦眼泪,林栖哭得越来越汹涌,一边摇着头说:“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
这时陈江月带着找妈妈的女儿进来。
小姑娘扑进妈妈的怀里,软声软语道:“妈妈不要哭,我给妈妈呼呼。”
陈江月也抱住林栖,轻拍她的背。
这一晚林栖哭得很撕心裂肺,谁哄都止不住。
就这样痛痛快快哭一场吧,哭过后就好了。
林栖想,就这样吧,就往前走吧。
7.后记
肯定无疑的说,这个故事的友情和亲情一直是支撑我写这本书的动力。
林正民这个角色我觉得是很常见的东亚父亲形象,沉默刻板,与子女距离疏远,传递出的情感是厚重的,不是压迫感,不是刻薄的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去逼迫你做什么,就是厚重感,充满爱的厚重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理解这种感情。
我想说的是,大部分人成长的第一片土壤就是原生家庭,斡旋的第一段人际关系是和父母兄弟姊妹,有很多种子死在这片土壤,有很多种子茁壮成长,但这两种情况都比较极端,更多的是进退之间的挣扎,奋力破土的种子,希望你是迎向烈日生长的向日葵,至少也要做能飞向天空的蒲公英。
最大的意外是男女主的结局,男主父母间接导致女主养母去世这个情节是从故事设定时就存在的,只是在最初,我给女主设定她在这个情节的反应是她坚定的选择男主,这里我想体现她勇敢坚定的品质,可当真正写到这个情节点时,一切开始越轨了,林栖这个人她对家庭的感情深厚,即使林洲和林正民给予她的爱是沉重的,也正是因此林栖根本无法忽视这些爱,当爱情和亲情必须要做选择时,林栖怎么可能选择爱情,当然这里面也有点受我的意识左右,在我看来,不说那些隔了多少代的仇恨,至少在父母这一代,如果一份爱情里真的横亘了不论是哪一方父母的命,我始终认为,任何爱情,哪怕再伟大再深刻,它无法跨过死亡。
还有一点我不喜欢误会,我从来没有想过让能张嘴解释的误会去造成一个悲剧这种写法,男女主是成年男女,是选择决定了结局,同时我也要说,林栖选过刑台云的,她曾以一种宁愿死在逃避里的方式无声的选过刑台云,但是刑台云又怎么可能真的看着她去死,他们对彼此的感情看起来是不是那么脆弱,其实是更深沉。
最后,我真的真的很渴望得到反馈,甚至是批评和建议,谢谢大家。
【作话】
有一本书叫《守山:我与白马雪山的三十五年》感兴趣的可以去康康哦,最后两章很多点的想法都源于这本书。
又完结一个故事啦,很高兴很激动,下本写《不可能恋人》,我发誓,不甜就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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