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瓷起身,摇摇头:“我走了,拜拜。”
昭邹扭过脑袋,没和她说话,甚至都没去给她开门。
余光里,少女的身影隐没在树林间,一点点被如墨的夜色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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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了吗?”姚渠依旧顶着贺川的脸,淡声开口。
数尺外的地,昭瓷挺直背脊,警惕望向他,反问:“没准备好可以不去吗?”
姚渠冷呵一声,并未作答,抬手轻轻一挥。
黄褐土壤突然亮起片绿银混杂的亮光。阵法一闪,两人的身影霎时消失在原地。
视线清晰的刹那,昭瓷只觉胃里一阵排山倒海,没忍住,“哇”地一声就吐在地面。
姚渠皱眉:“什么毛病?连阵法都坐不得?”
昭瓷并未应答,环顾四周,转瞬间两人就来到不周山。
与上次所见不同,左右再难见任何青树,荒芜一片,隐隐与瓮城郊外那座山的样貌重叠。
枯树间,那匹曾有几面之缘的灰狼一闪而过。
“往里边走。”姚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未见异样,也懒得关心她在看什么,径直往不周山里走。
与之前来的那次不同,可通往的地方却如出一辙。
脚底石板动荡,边缘两侧的石块徐徐坠落,顷刻间,便在火海里化成粉末。
眼见大计得偿,姚渠的心情显而易见不错,还有闲心冲她解释一二:“这不周山,最初可不是用来镇压饕餮的,是用来埋葬逝者尸体的。不周山内屏蔽天道,是唯一能超度那些被天道处死之人的地方。所以,薛家人曾经才会总在这种黯淡无光的地方举行祭典。”
“后来薛家人妄图逆反天道的事被发现,天降雷罚,将不周山自正中劈作两半。”话语一顿,姚渠指指头顶,又指指两侧汹涌的火海,“往后,火海突现,断崖也与深渊相连。”
昭瓷没应声。
一是因着不想搭理他,二是因着手臂痛得她说不出话。
昨日魔潮突袭,姚渠将原先想种给涂珊珊、据说能号令魔物的咒术,转种到她身上,自此魔物奉她为主。
可作为代价,这团代表着咒术的漆黑花纹也在吞噬她的生命,蔓延至心脏一刻,便是她的死期。
除了疼,昭瓷没太多感想。
比起涂珊珊,她好像才是更合姚渠心意的人选。种咒之前,她提出誓为证,内容讲了大堆,姚渠竟然都一一照做。
昭瓷猜里边估计有诈。但往好了想,他确实发誓不会让涂珊珊、薛忱、昭邹,还有其他所有人去死,他也不会出尔反尔,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句句真话。
“以涂珊珊做祭品,有九成把握能成功。但换你,可是十成十了。”姚渠这么和她说的。
真可惜姚渠好像和魔主有些关系。即使有咒术,魔物奉她为主,依旧不会攻击他。这奉为主,其实也不过是参考性地听听她的意见,更甚还得魔主批准。
昭瓷在心底悄悄叹气,刚种咒时,她就好歹毒地试过想让那群魔物直接干掉姚渠,可惜失败了。
脚下地面突然阵剧烈颤抖,说来最近几日,时常遇着地动,可没有哪次如这般激烈。
昭瓷身形一晃,差点就往火海栽倒。一只干枯瘦削的手立时向她伸来,似想拽她一把,她想都不想便躲开了。
“你最好抓紧时间。”见她被拔地而起的藤蔓拽住,姚渠满不在意收手,耸耸肩,“天道出手了。”
要怎么抓紧时间?
昭瓷想着,却没有问,依旧和姚渠保持着距离,反正他肯定很快要讲的。
左右热浪袭来,却与第一回 不同,似乎有层温和的外罩将她与之隔绝,其中藏点熟悉的气息。昭瓷稍稍慌神,再三确认神魂契是解开的。
细细察觉,这股气息和薛忱的又只有七八分的相似。和前不久,侍从说的薛芸术法里察觉到的如出一辙。
“薛家第一任家主也是在这死的,以自身为祭,平息天道怒火。”姚渠背着手,高深莫测地望向山缝里渗入的天光,“她的命数也和你差不多,似生似死,福祸难定。”
薛家的第一任家主。
昭瓷脑海里残留的印象,就是她突然被所有人遗忘的小儿子,还有那个很神奇的阵法。
说了半天,他总算切入正题:“无望崖下布着祭天阵法,也与凶兽命脉相连。等会至日出时分,你便需从无望崖处往下跳,为全人类的存亡争取时间。”
听起来她很伟大。
昭瓷“哦”了一声,倒知道他说的无望崖在哪。原著里写着,薛忱身死的地方,在不周山最顶部的最北边。
姚渠说完,脚底一如既往亮起阵法。并非天道为证的誓言,而是违之即心魔缠身、疼痛难耐的那种——昭瓷委实不再相信任何同天道有关的东西。
姚渠虽是药修的长老,但昭瓷愈发发现,他好像更擅剑修的术法。
一抹浅绿色的光没入土壤中,在阿紫的帮助下,无声息地渗入地底。
相较基础的药修术法,姚渠却一无所觉。昭瓷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后头,任由绿光渗透整座不周山。
其实有些事细想都有端倪,昭瓷记起之前涂珊珊提过,每两年一次的切磋大典,姚渠从不参加;甚至平日里上课,也只讲些书面的东西,从未有一人见他使过药修的术法。
还有几回,他认错了药材。但当时包含昭瓷在内的所有人,都一笑了之,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
绿光突然停下,找到点奇怪的东西。昭瓷蹙眉,驱使这绿光往下探。
热浪滚滚,偶尔能听见碎石晃动坠落的声音。周遭愈发寂然,只有细碎的脚步声愈发明显。
地底的竟然是……
昭瓷手握拳,牙齿也咬住下唇,绿光如条飘带般涌去。
突然间。
“你在做什么?”
前方的姚渠突然回头,五官皱在一处,冷声质问。
发现了?
昭瓷绷紧身体,大脑飞速愈转,刚准备搪塞过去时,就见他转过身,不满道:“跟上,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两人间的距离,再摆三个她都绰绰有余。昭瓷连忙跟上,地底的绿光也在此时猛地穿过巨石。
果然没错,是被裹成个粽子似的宋洹。
昭瓷抿紧唇,跟着姚渠走过石桥。
火海尽头,一如既往是那座曾藏缕植核的石柱。下桥时,她往火海看去,再没有瞧到之前那张饕餮的脸。
倒是又一次地动山摇了。
“石罂花什么时候会醒?”她问阿紫,紧跟在姚渠的身后。
“你很想它醒?从之前就一直在问。”阿紫淡道,“我可比它有用多了。”
药修与灵植结契,确实能一对多。但灵植间,也有强弱之分,在灵力供养之类的方面,资源会优先想强势方倾斜。
而阿紫和石罂花,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昭瓷挺想把阿紫赶出去的。
但许是百年前的那个她真的是她,阿紫也是她的灵植,这件事有点做不到。
“想的。”昭瓷点点头,话音未落,就听见石罂花非常夸张、假装混有哭腔的喊声:“主人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了。”
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昭瓷在识海里把它推开,冷漠道:“滚。”
阿紫怕姚渠发现,躲在识海里,甚至连气息都藏得极好。但石罂花,不知是傻的还是没意识到状况,突然间跑出来,直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阿紫:“你在干……”
话语戛然而止。
石罂花都在姚渠面前晃荡一圈,他仍一无所觉。
“这可是不周山。”石罂花抬头挺胸,坐回昭瓷的肩膀,“我在不周山的范围里,完全可以隐身。”
地底的宋洹,低垂脑袋,被绿光一戳一戳仍无半点反应。
“那给你个任务。”昭瓷不敢像石罂花那样大动作,只在识海里,慎重叮嘱。
石罂花用力点头。
两人轻声交谈,没过多久石罂花便拍着叶片迅速消失在视线之中。
宋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昭瓷正要收回灵气,就见他突然睁眼,缓缓往她的方向看来。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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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您没事吧?”玉溪内,昭邹跟着青云宗的弟子,将出逃队伍中摔倒的花白老者扶起来。
老者摇摇头,颤颤巍巍地接过乖张,惶恐道:“你老实同我说,玉溪城的所有人,是不是都难逃一死了?”
玉溪城外,荒漠隔壁里燃着片喧嚣火海。隐隐可见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撕咬啃噬,扭曲着往前爬来,前仆后继撞在城门上。
上空漾开圈波纹,以股不由分说的力将它们掀翻推远,可它们依旧吐着唾沫,龇牙咧嘴地扑来。
这对奇行种,是突然间出现的,远比之前的魔物危险得多。
“不会的,婆婆你放宽心。”昭邹拍拍她的手,正要再安慰几句,就见那婆婆突然双腿发软向后栽倒。
他这么吓人?
困惑着,就见她抬手指着他身后,瞳仁里映着个长刺水桶般的物种。
昭邹绷紧身体转身,一股腥臭,橙黄的唾沫从他面前垂落。他瞪大眼,突然一道凌厉的银光穿透那怪物,像烤串似的把他烧焦。
拢着披帛的女人踏空而来。
薛家的家主,薛芸。
她很冷淡看了他一眼,嗤笑声,又望向体力不支跌倒在地的弟子:“现在的青云宗只能养出废物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蓦地看见片更绚烂璀璨的银光,四方而下,所过之处奇行种尽数化作白烟。
白衣少年御剑凌空,衣袍猎猎作响,乌发被风吹起,露出张冷然精致的面容。
瞧薛芸眉宇间暗藏的骄傲蔑视,昭邹没忍住呛回去:“薛道友他也是青云宗出来的。”
他也不再关心薛芸的神情,搀着老者往前走,轻声道:“婆婆您慢点。”
却又骤然扭头,在漫天的银光里,突然困惑起一件事。
为什么薛芸术法里的气息和薛忱是一模一样的?
明明就算是双生子,气息也会截然不同。
薛忱站在西门的城墙边,手搭石砖,目无波澜望着底下攻势凶猛的怪物。指尖银光缭绕,空中无数的剑影凌然袭去。
护城阵法光芒愈烈,原先差点被打开口的地方顷刻复原如初。
他抬手拭去唇角渗出的血迹,轻啧一声,只加快砍杀怪物的速度。远远又瞧见片黑影,浩浩汤汤。
是魔物,而且像是被领导着的魔物。
薛忱抬手揉揉太阳穴,心烦意乱,不单单玉溪城内的事。天道反扑,世界重启,眼下的局面虽然凶险,却还在意料之中。
但昭瓷,他完全没想到昭瓷会给他下毒,然后不辞而别,还把神魂契都解了。
下的毒量应当不多,约莫是刚好她走后消了药效。醒来时,玉溪还没乱,他却怎么都找不到昭瓷的痕迹。
无人记得,无人见过,若非还有昭邹在,薛忱或许当真要以为那都是他睡着时做的场美梦。
偏偏眼下还有重要的事,他又不能立刻抛了一切去找昭瓷。
不知从哪来株蒲公英,周身缠着黑气,明显是妖物所化。薛忱眼都不眨,毫无动作地任由它飘来。
昭瓷的小院子里,好像也有种一片蒲公英。
他不记得了,但本子上或者昨天的梦中,起风时,小院里开了花的蒲公英会翩跹远去。有的点缀青裙,有的于乌发间安家。
飘到眼前时,蒲公英却突然变成张长满毛的兽脸,头长犄角,身体逶迤拖着条黑尾。薛忱伸手,摁在它的脑袋上,稍一收力便将其化作粉末。
白茫茫一片,徐缓飘远,倒有点像蒲公英的模样。
少年轻声的呢喃随风散去:“好烦。”
薛忱将肩上阖眼修养的饕餮往底丢,拍拍灰,提剑纵身跃下城墙。剑如飞影,凌厉且锐不可当。
不单是青云宗的弟子,玉琼楼和其他门派都在竭尽全力抵御外敌,绝非薛芸之前所言“废物”二字。
甚至他们听见这等诋毁词汇,都没闲心回应。
南门处,薛芸赶到时,情形远比想象中好得多。门坚且牢固,百姓早已被疏散,那些年轻的弟子竟都被良好组织着发挥作用。
妖物被短暂击退,为首的弟子擦擦额头的汗,冲她行礼,不卑不亢:“薛家主。”
“贺川呢?”本来听说他在这,薛芸环顾一周,又问。
众人面面相觑,摇头:“并未见到。”
“那……”话语被一阵突然的“嗙”声打断,不远处,地面凹陷一处,灰烬腾起,夹杂着股清新盎然的灵气。
这股气息,她见过几回,在被自家好儿子藏起来的姑娘身上。
“你们青云宗的弟子可真是,”薛芸顿声,连连冷笑,“此事了结后,本座定得上门讨要个说法。”
灰烬散去,底下却出现一片地牢的遗迹。
薛芸不记得薛家还有这处地,稍稍蹙眉。见清正中屈腿坐着的老者,眉头愈紧:“贺川?”
之前贺川和薛芸走得挺近,如今,却是如此复杂的状况。周遭弟子弄不清情况,垂首,眼观鼻鼻观心,未立刻发声。
“莫怒莫怒。”贺川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我识人不清中了计,被关在这地方,寻常方法实在出不来,才只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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