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松手,任由匕首掉到地面,冷脸望去。昏迷的青绿裙姑娘,被同样青绿裙的姑娘抱住。
“姚渠长老。”昭瓷警惕望向他,尽量在气势不输。
那匕首昭瓷知道是姚渠的,认了主,除他本人无人可用。又有阿紫的话在先,基本确认是姚渠无疑。
只是他顶着贺川的脸,被石罂花误认也是理所当然的。
“昭瓷啊,我当初很看好你。”姚渠笑得风度翩翩,“但你这孩子挺讨喜,我便放你一马,你怎么又来自投罗网呢。”
昭瓷没说话,盘算着该如何与她全身而退。
姚渠长老说话没做掩饰,方才那献祭的动作,看起来也堂堂正正干的,却无人注意。估计她大喊救命,也不会有人来理的。
脚底地面突然一颤,昭瓷勉强稳住身形,往动荡的方向望去,一只硕大如小山的魔物哐当撞击在玉溪的城墙上。
立刻有弟子迎上,正首的,是她非常熟悉的白色身影。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她认识的,或者熟悉的。
“你以为这魔潮怎么来的?”姚渠乐呵一笑,并没有任何出手的想法,顶着贺川的脸波澜不惊开口,“天道对这个世界太不满了,要彻底清算。要想扭转局势,只能拿女主献祭。若不如此,魔潮肯定会将玉溪移为平地。”
“玉溪城一破,你猜谁先死?”他优哉游哉地问,又自答,“是薛忱。整个玉溪的阵法,都以他做核心,他会与玉溪共存亡。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怎样都得死。”
姚渠背手笑道:“毕竟为了大多数人,少部分人的牺牲是无可避免的。再说,能为天下大义献身,是他们的荣耀,死而无憾。”
“胡说八道!”昭瓷听不得这些屁话,指着远处正汹涌而来的魔潮,气恼道,“那你怎么不去献身?凭你的修为,自爆内丹定然可以给予魔物重创。”
姚渠神情不变,相当淡然地回应:“我当然有死的决心,但不是现在。”
“所以让你选吧。”姚渠并没看她,声音格外愉悦,“是救涂珊珊,让这个世界的人全去死;还是牺牲涂珊珊一个,让他们都活?”
这是个什么选择?
昭瓷心急如焚,想救下涂珊珊,想去帮忙,可却只能在这和姚渠耗。
都没过去多久,仅他们说话间,玉溪城的一角城墙便被撞破,只能生生以肉身顶上。阵修符修在后边做支,飞速结印,确保他们不会在蜂拥的魔潮里被立刻碾作碎片。
但和汹涌的魔潮比,人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昭瓷一眼就能瞧出,他们没法撑太久,而阵破时,魔物席卷,那就是屠杀的时刻。
还有昭邹,他也跟着奋勇杀敌,面上糊满了脏兮兮的血迹,还要用自己蹩脚的阵法,努力上前。
“你之前说你看好我,对吧依譁?”昭瓷突然问道,淡然环视四周,将涂珊珊扶着靠在自己身上。
她当然相信她的同门有能力应对魔潮,也相信齐心协力就能共克危机。可她也相信,人死不能复生,说永别的人就是说永别了。
姚渠抚着胡子,笑吟点头。
“我去,那让我去。”昭瓷吸吸鼻子,挺直背脊,指着涂珊珊道,“你把她放了,还有薛忱的事,要怎么死都一并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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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晓得魔潮怎么退去的。
它们来得凶猛,去的也如此突然。
昭瓷安静跟在医修后头,帮忙处理伤者,分发光身上所有的药剂。等差不多天黑时,才拖着步伐跟在队伍最后头往里走。
熟悉的人,不单是薛忱,花芷、涂珊珊,或者打过照面的同门、那日在论坛上和花芷换位置的人,几乎都带点伤。
她当然一点也不想死,但她也不想当剩下来的那个。连逝者的份背负着,一同活下去,对她这样时常活在过去的人来说太难太累了。
“我会想你的。”石罂花抱住她的手指,不停蹭着,“会想你好久好久。”
“我也会想你的。”昭瓷拍拍它的脑袋,笑着调侃,“虽然你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吉祥物,还长得不好看。”
叶片刷地就往她脸上虎。
昭瓷躲开,揪住它乱飞的叶片,轻声补充:“开玩笑的啦。你又厉害又好看。”
石罂花“哼”一声:“这才像话嘛。”
路上偶尔会遇见不少修士,认识的不认识的,见了面都会冲她颔首打个招呼。昭瓷一一回应。
再往前走些,就是薛忱的房门。沉甸夜色下,门边坠着的东西闪闪发光。
是她先前送的那个风铃。
铃芯缠圈棉絮,碰触间,不至于发出过分响亮的声音。
昭瓷弹了下,轻轻叩几次门,没听见里边应声。
是睡着了吗?那她可能得爬窗?
昭瓷正要后退,门却自然地打开。看得她一愣一愣,心想是之前走的人没有把门关好么?
床榻的床帏并未被放下,刚进们就看见少年合衣仰躺,盖着锦被,双手垂于身侧,似乎坠在梦乡间。
地面铺着绵软的地毯,昭瓷垫着脚,放轻动作走过去。将一早写满照顾柳树法子的纸放在桌面,还有个精致的包裹。
之前她想走又没走的时候,把东西全收了。稍稍有点可惜,遇见以来薛忱的第一个生辰,她没办法和他一起过。
手臂阵阵刺痛,不用看就晓得那丑陋的黑色纹路顺着手臂蔓延。她屈起手背,很熟练地拭去唇边渗出的血液。
其实如果不是她自己就快死了,她也不确定会不会勇敢赴死。
“昭瓷?”
纸张刚放到桌面,一阵窸窣声,少年稍显慵懒的音调响起。
昭瓷绷紧身体,很快又放松,恍若无事地转头,抱歉道:“是我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我就有点想来见你。”声音愈来愈小。
薛忱摇摇头,坐起身拍拍床榻,温声道:“过来。”
不知是不是昭瓷的错觉,他的面色似乎格外苍白。有隐忍的痛苦神情于眉宇间一闪而过,快得昭瓷以为自己花了眼。
“做什么?”她慢吞吞挪过去,还没靠近,就被他扯着,顺着力道坐在床沿边。软绵绵的被褥床垫,稍稍陷进她的身形。
“在你来之前,我在做梦。”他笑了下,随手拨弄着她的发丝,“梦见以前的事,见到你时,和见到你以后的。”
那是记起来了吗?
昭瓷轻轻眨眼,想问又有点不太敢。
怀里揣着的纸还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姚渠立誓,说那是解开神魂契的法子。
她绞紧衣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给结实有力的臂弯环住。独特的、温和的香气一股脑涌入鼻腔。
“薛忱。”昭瓷脑袋伏在他肩上,蹭了蹭,小声问道,“你以后不用这种熏香好不好?”
这样,就会在她这里绝版了。果然谈恋爱会幼稚,她就幼稚得无可救药。
“好。”薛忱应声,也不问为什么,手轻轻搭在她的胳膊上,虚心请教,“那用什么?”
昭瓷立刻:“和我用一样的。”
薛忱愣片刻,迟疑道:“那是姑娘家用的。”
“那就用一次?我过生日的时候用?”昭瓷下颌在那片赤金饕餮纹上摩挲,突然察觉衣袖被撩起来,她一惊,听见薛忱平静问:“手怎么弄的?”
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那点不太对劲的僵硬。不逮个正着,问什么,她肯定都不说的。
薛忱攥紧她的手腕,没沉脸色,只淡然地同她对视。
“那你说的梦是假的吗?”昭瓷轻轻吻。
“不是。”薛忱斩钉截铁,“一直一直都在梦见你。”
昭瓷嘿嘿一笑,抬起头,唇瓣有意无意地与他轻贴:“那我和你说,你不能生气。”
薛忱:“嗯。”
话音未落,他愕然地合了双眸,软绵绵地伏在昭瓷肩头。
如果别人,薛忱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落套的。他那些被刺杀的经历,都能写出本书。
昭瓷拍拍他的脑袋,稍稍有点抱歉,用手背拭去唇上残留的药粉,轻柔地将他放在床榻,塞入被褥内。
吃灰好久的纸张终于有了用处,就是好久前,刚结神魂契时她和薛忱说的那张。
昭瓷小心地照着纸张动作。神魂契间的联系愈发薄弱,她收回手,乖乖巧巧地坐在原地等着。
没什么想说的。
唔,就有点好奇他刚刚到底会不会答应。
看了很久,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郁沉甸,昭瓷才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红痣,弯着眉眼道:“希望你能和他们一样忘了我。”
两人神魂间的联系愈发薄弱,再有刹那,估计便能彻底地消失。
床榻躺着的少年面如白纸,眉宇紧锁,明显睡得不安稳。昭瓷稍稍俯身,戳戳他的脸颊,又温和地一点点将他眉头抚开。
展眉的刹那,神魂契正正好解开。
所以那张纸写的是真的,他们一早就该试试,神魂契会更早地解开。
昭瓷收回手,眉眼如月牙,悄悄地推门而出。
临行前,她又最后往门内看了眼,小小声道:
“拜拜啦,薛忱。”
第105章
更深露重, 白日里喧闹的市集一片祥和,瞧不出丁点受魔潮蹂.躏的痕迹。道路左侧的楼阁里,只有最顶层还亮着灯。
昭瓷低着头, 安静坐在桌前,不敢说话。面前的昭邹气急败坏,连喝几口茶水,才怒恼望向她。
“你是怎么想出这么绝妙的方法啊,昭瓷?我该不该给你鼓掌啊?”他“嗙”地将茶盏置于桌面,压根不想叫她回答,“或者我该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昭瓷头垂得愈发低, 将面前那叠纸又往前推了推,轻声道:“这都是和魔主有关, 或者可能遇见的剧情, 我全写这儿了。”
当她决定去死, 那种不许她乱说话的束缚力就陡然消失。连带她忘记的那些剧情,都重新回脑海中。
“我管他们呢。”昭邹更气不大一处, 话出口觉得不对, 赶紧纠正, “我还是管他们的。”
末了又继续怒道:“但我现在最想管你。你是这个恋爱谈疯了是吧?不想薛忱死, 所以你就去死?”
“啊?”昭瓷愣了下, 突然间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她和昭邹坦白, 再解释后续安排后,就一直在挨骂。
昭邹还在猛烈输出:“反正你我兄妹就得死一个,死不了也得创造条件去死。我方能活你又死。我之前问你想不想回现代, 就是怕你出事。”
说着,他就起身想揪昭瓷:“不行, 你现在就回现代去。”
昭瓷没躲开他的手,顺着力度起身,温声问:“怎么回?以什么身份回去?有限制吗?”
“是我当时从天道那得来的法子。”昭邹不假思索回应,却突然犹豫起来,“身份它说是以前的那个。限制,不太晓得。”
“可我原来的身体,已经捐献出去了。”昭瓷拍拍他的手,一字一顿道,“我看着爸妈签的遗体捐献书。”
昭邹没再说话,她才又继续解释:“我做这事也不只因为薛忱。当时要在涂珊珊和其他所有人里二选一,我根本不可能选出来。再说,我都没几天可活,早晚就无甚区别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这么果断,谁都想活着嘛,她又不是大圣人。
良久沉默,一声细微的动静,窗口系着的飘带不知何故被风吹走,悄然消失。
“什么时候走?”昭邹终于平静下来,拿起她给的纸,眉头拧紧,“真的不可以我替你吗?”
“等一会儿。”昭瓷笑着摇头,“不能,能也不要你替我。”
纸张被翻得哗啦作响,昭邹看了几眼,妥善收好,叮嘱道:“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以自己为重。你看冯以亭,本来就该这时候兴风作浪,但被关起来后什么都做不成。可能你也是,有给你活下来的机会。”
“知道的知道的。”昭瓷头点如捣蒜,解了芥子囊推过去,“钱还有余下的药材,全都在里边。”
昭邹没接也没应声。
远处夜色浓稠,偶尔的几盏灯如星子般点缀其中。她晃了下神,想现在到第二天,该是薛忱的生辰了。
唔,薛忱醒来后估计得生气,反正换她肯定是要生气的。
剩下的时间里,谁都没再讲话,角落里点的木樨香一点点燃尽,成了抔落着的灰烬。
良久,昭邹轻轻道:“喝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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