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片刻,她斟酌着开口:“那冯以亭说你和天道做了交易,是什么意思?”
“哦,冯以亭。”昭邹撇撇嘴,面上露出种明显的厌恶,“我那日不是叫你去控制住他么?我当时刚知道他和魔主有点关系,意图带妖魔作祟。时间紧张,就想和你兵分两路,我去控制旁的妖魔,没想到……”
话语微顿,他跳过这个话题:“其实也没什么交易,就我死的时候,听见个声音问我想不想重生,能见到你,然后需要做点任务。我以前看你的那些小说,寻思着估计就攻略或者撕毁剧本啥的。谁知道他一上来,让我去杀人。”
“还想让我杀你。”
轰隆一声,远远传来阵雷鸣。紧接着,白光骤闪,硬生生将如墨般的夜空撕作两半。支窗的小棍不堪重负,吱呀作响。
昭瓷呼吸一滞,握杯的手蓦地收紧。
“这不是有病吗?”昭邹瞧出她的紧张,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我可是社会主义好公民,杀谁都不行啊,更何况是杀你。”
“所以我使了点诈,忽悠他先让我活下去,我给他画大饼。现在被发现了,只好跑路。”
“那……”昭瓷刚开口,昭邹就知道她要问什么,摆摆手:“不用逃,我刚开始以为他要杀我,但现在我发现,”
雷声轰鸣,闪电映在昭邹的脸上,是种可怖的白色。
他笑得意味深长:“天道根本不敢。”
……不敢?
直到出门时,昭瓷都不懂为什么。昭邹也再不肯说,叫她晚上来,两人也就说半盏茶的功夫,便无话可讲。
大雨瓢泼,远近处皆是渺蒙。
昭瓷手里只有把破旧的油纸伞,伞面蛀洞,竹骨柄吱吱呀呀,似乎随时都能七零八落散架了去。
她是想在这住会,但这房子就厅室合一,就连方才放个她都很勉强。
昭邹大病初愈,肯定不能叫他送的。
昭瓷叹口气,打开破破烂烂的油纸伞。突然的,喉里血气上涌,她分外熟练地压回去,连咽几口口水,抖抖伞,抬步往前走。
啪嗒。
身后传来极轻的踩水声,在滴滴答答的响音里,不甚明显。
昭瓷猝然回头,手里那把破旧的油纸伞便已经给接过去。指尖碰触时,是点难以忽视的凉意。
“你怎么来了?”昭瓷下意识问,掌心给塞把崭新的油纸伞。偶有雨珠滑落,溅在面颊。
薛忱微弯眉眼,俯身,将那截差点被淋湿的青绿广袖揪回来,笑道:“来接你的。”
眸中烟雨缭绕,盛着点温柔的笑意。
/
窗外一阵窸窣声只好是闹腾的、此起彼伏的说话声。
昭瓷揉着发疼的脑袋,缓缓起身,外头各种颜色的衣裳混合成片海洋,与方才梦里的闹腾场景重叠。
下了床,撩开窗帏,正对着的方向能看见贺川和薛芸,震声不知在说些什么。隔得远,听不大真切,但看外头全是青云宗的弟子,昭瓷疑心出什么事,便往前凑。
薛芸在这时候回头,目光锐利,直勾勾望来。昭瓷应急性松手,挡住她的视线。
不单是青云宗,之前在见过的花芷,还有瓮城论坛里不少人都来了。
昭瓷飞速穿好衣服,推门往外走。在人群外缘时,就已经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诸君皆是各派杰出弟子,自然晓得此事的重要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失败这个世界定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步。”
薛芸的嗓音高亢激昂,这是昭瓷头回听见她这般说话。
她还说了好一段话,都是调动情绪的演讲词,底下弟子一个比一个振奋。花芷也是其中之一,她聊聊头发,跟着振臂高呼。
喧闹声和把手似的,不停将昭瓷往后推。她连连撤后,肩膀突然给轻轻拍了下。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昭瓷浑身紧绷,两侧双手蜷曲成拳,正要转身时又听她问:“你怎么穿着青云宗药修的校服?我从没见过你。”
涂珊珊收回手,等了半晌,也不见有回应。她稍压眉宇,懊恼方才讲话的语气可能太严苛突然了。
“不好意思啊。”她挠挠头,抱歉一笑,“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话音未落,那全然陌生的姑娘就已经转过来,冲她微笑摇头:“没关系。”
长久沉默。
涂珊珊眉头愈拧愈紧:“我们有在哪见过吗?或者你是我哪个师姐?”
但看着又不想,是驻颜有术的师姐?
“我们之前见过的。”昭瓷小小声开口,垂睫,又往下轻声道,“我……”
才出声,远处立刻就有人挥手喊道:“涂珊珊,去帮我倒杯水过来呗,累得慌。还有仓库里的物件,麻烦你一并拿过来。”
涂珊珊霎时垮脸,见昭瓷还在盯着她瞧,神情莫名其妙眼熟,便撇撇嘴解释:“后勤人员不够,我就被拉过来打杂了。你应该也是吧?”
昭瓷没点头,她就自顾自说下去,嘟嘟囔囔:“我们药修虽然没用点,但好歹也是个修士,怎么沦落到给他们打杂的份上啊?”
“还有期末考,除了我们,其他派系的弟子全都提前考试。听说就是因为他们可能有点用处,早考早进入待命状态。”
吐槽归吐槽,有要紧事,那些人确实比他们有用处,涂珊珊也没多大意见,挥挥手嚷道:“马上,稍等我下。”
扭头又和昭瓷:“那下次见啦。你叫什么名字?”
“我跟着去帮忙吧。”昭瓷忙不迭应声,跟在她后边,轻声道,“我叫昭瓷。”
“昭瓷?”涂珊珊微愣,“好像有点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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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会需要药修帮把手,后勤要做的事当真不少,人手根本不够。
头顶太阳灼热,昭瓷抬手拭去额前的汗滴,环顾四周,却没想明白既是要药修来帮忙,为什么又只找涂珊珊。
多一个人,会有很大的帮助么?
思索间,昭瓷指使她成堆的藤蔓人帮着搬东西或是端茶倒水。
涂珊珊见了,也有样学样,顺带说上几句:“这还挺好用的。不过我挺厉害的吧?一次就上手。”
还是自然熟的性格。
那是因为以前她就有这样学过。
昭瓷动作微顿,抿抿唇,别开脑袋不再说话。刚把手头的东西搬空,远远见个白发老者温声道:“昭瓷,过来下。”
是贺川长老。
“贺长老。”昭瓷走过去,拘谨地行礼,尽量让自己落落大方,脑袋却又不自觉低得极低。
这种要陌生不陌生,要熟不熟的感觉好奇怪。
昭瓷斟酌着要不要和他介绍自己,手里突然被塞了个东西,冰凉得很。
“你平日里就是太沉默,休沐时间稍长,大家就把你忘得差不多了。”贺川抚着新长出来的胡子,笑着道,“要不是薛忱来找我,我都没注意这事,也不晓得谁误操作把你的档案销毁了。这事是青云宗对不住你。”
他行礼,昭瓷赶忙回礼。不懂这时候说些什么合适,她便只一个劲的摇头:“不要紧的,谢谢长老。”
抬眸时,才发现贺川的视线并没落在她身上,远远望向奔波繁忙的涂珊珊,眸中闪过缕复杂的神情。
为什么贺川会记得她?那堆有见过面的同门和长老,只剩下贺川,只剩下他还记得了。
贺川塞个金属匣子给她,和蔼笑道:“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薛忱么?我等会有事得走,正巧你来了,就省得再叫人跑一趟。”
什么东西?
昭瓷好奇地看眼,也没多问,点点头应声好。帮完涂珊珊的活后,她就回去往薛忱那走。
敲门几声,无人应答,约莫是薛忱不在。
她想将盒子放在门口,但想起自己那发簪,就是她不在时,白鸟放在门口的,又赶紧收手。靠在门边,盯着那个金属匣子看。
先就在这等等吧,也许他很快回来,那就省得再跑。
昭瓷掏本书,靠在门口,翻得哗啦作响。脑海里又想起清晨做的那场奇怪的梦,梦里她继续跳崖,而且跳得还很果断。
不周山,她从未如此确定那是不周山。不管是薛忱死时,还是她跳崖时,都是在不周山。
之前有梦过临死的场景,但不会像今早那样痛。而且还血淋淋的……
昭瓷轻颤眼睫,也掏出画着小鹿的本子做笔记。
“昭瓷?”身后传来少年困惑的嗓音,阴影一并从头顶落下。
昭瓷下了大跳,手一抖,本子就这样飞出去。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那双玄色六合靴旁,翻了页,白底黑字地朝上。
“我自己……”她想说她自己捡,可薛忱的动作比她快得多,已经蹲下身,伸手把本子拾起。
合页时,目光无意地往上一瞥。他动作微顿,猛地撩起眼皮,难以置信地抬眸望来。
昭瓷咬唇,绷直背脊同他对视,半晌搞不懂该说什么。作为一个成熟的本子,它不能自己飞起来回她这吗。
薛忱并没再多看,很快收回目光,合了本子,轻声唤道:“昭昭。”
他依旧维持半蹲的姿态,抬手将东西递给她。
“谢谢啊。”昭瓷赶紧伸手接,触及时,却被一把扯住了腕骨。他也不说话,就平静又淡然地同她对视。
很久很久,他才移开视线,轻轻道:“谢谢你。”
谢……谢谢?
昭瓷睫毛一颤一颤,盯着腕骨的几根手指,局促收回目光,小声道:“是你之前说想我了解你的。那我在努力了解嘛。”
“我想了解你的,是只想这样了解你一个人。”
第104章
昭瓷又失眠了。
她瞪着眼, 看窗帏外朦胧片的黑暗一点点被泛起的鱼肚白取代。
这段时间,她睡得愈发差。要么长时间的睡不着,要么便好不容易睡了, 又被古怪连续的噩梦吓醒。
一会儿她跳崖,一会儿薛忱万箭穿心,血淋淋地立在崖边。
昭瓷什么都干过,数星星绵羊,睡前喝牛奶,连深奥晦涩的专业书都看过好几回,就是睡不得一个好觉。
眼见着天愈发亮,她下床洗漱, 望眼桌上背得滚瓜烂熟的书,一时失了复习的动力, 干脆整理芥子囊。
也不晓得石罂花什么时候能回来。
昭瓷望眼窗外, 手下动作不停。
就昨日, 她给阿紫写了信问事情,让石罂花送过去, 石罂花信誓旦旦落日前一定有回音。可到现在, 它只说会晚些回来, 却并没解释原因。
明明就在薛家附近, 为什么不回来?
昭瓷蹙眉深思, 随意将发丝拨到身后, 推门往外走。门吱呀声打开。
“早上好。”她愣愣开口,手仍维持推门的动作停在半空,“你怎么……”
鼻腔里, 隐约涌进来一股扑鼻的、热气腾腾的香味。
“给你送早餐。”薛忱将油纸包递过去,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尖, 温声开口,“早上好。”
空气似乎都凝固,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她的目光落在薛忱身后千篇一律的砖缝里,薛忱的目光也不落在她身上。
不知过多久,才听见他低声道:“趁热吃吧。我有事,先走了。”
“噢噢,好。”昭瓷攥紧油纸包,试图缓解偶尔来的尴尬,试探问道,“你有什么事?”
薛忱沉默半晌,如实道:“其实没什么事。”
昭瓷刚将油纸包扯开,抬眸,诧异望向他,习惯性地用眼神表露“您要不听听您在说什么”的意思。
刚做这动作,倒陡然后悔。薛忱失忆了,估计看不懂她的眼神意思。
薛忱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接住无意滑落的麻绳,在手里绕几圈:“你现在好像不大想和我待着,所以,”
话语微顿,后边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又切过话题解释:“但你也说不想我骗你嘛。”
都是说一半藏一半。而且那都好久前的事,她也说过,小事都没关系的。
昭瓷“喔”了声,实不晓得说什么。掰开油纸包里的饼,递一半给他:“吃吗?”
“嗯。”薛忱乖乖巧巧接过。
吃完才道:“里边不止一块。”
“我知道啊。”昭瓷眨眨眼,没怎么思考就开口,“但一块饼分两个人吃,比较增进感情嘛。”
就是他怎么还记得她吃食口味挺让人好奇的。
“这样。”薛忱点点头,像学到什么不得了的知识。
“我也没不想和你待着,就刚起床见到你有点蒙,再加上……”她顿了顿,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薛忱就已经接过话头:“我忘了好多事,你比较尴尬?”
“嗯。”昭瓷点点头,捏个小点的距离补充,“就很小的一点,现在已经不觉得啦——不过我忘记你有读心术了。”
视线里的少年垂首,在不知从哪掏出的本子上写写画画,封面还是上次那头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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