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身后的脚步声也不遑多让,明显存心要她知道后边还有个人。
昭瓷回头,果然见是薛忱。对视时,他还冲她弯了弯眉眼,连唇角挑起的弧度都分外合适,似乎陡然间,满园亮堂。
她目光游离,飞速地将脑袋转回去。乌发遮掩面颊,染着点红晕。
薛忱笑意加深,眸中却闪过点异色。不知原因,他好像再听不见昭瓷的心声了。
其他人都能听见,就她的,再也听不见了。
走到昭邹房门前,刚好有黄衣的医修从里头走出来,跟着提医箱的郎中,双管齐下,各方面都不叫他有丁点问题。
昭瓷在心里折好价格,准备找个机会偷偷塞给薛忱。直接给,他约莫不会收的。
“昭姑娘对么?”女医修冲她微笑行礼,放轻动作合了房门,“您兄长刚醒,我给他施过术法后,他便又歇下了。估计您得一个时辰后再来。”
昭瓷赶忙回礼。
是陌生的人,她就犹豫了一下要怎么更诚心地表露感谢,人就已经走远了去。
从门缝里塞了个藤蔓人进去,昭瓷便往自己房里走去。
偌大的回廊里,只剩她和薛忱两人,还有偶尔路过的仆从。身后脚步不止,突如其来阵清风,便把呼吸声搅和得难舍难分。
昭瓷在离房门口有段距离时停住脚步,扭头望向白衣少年,轻声道:“不要跟着我啦。”
薛忱眨眼,诚心发问:“那我去哪?”
昭瓷:“回你房间。”
“我不认路诶。”薛忱眼都不眨,说得理直气壮,“我失忆了。”
望眼身侧经过的侍从,他泰然补充:“而且这里我只认识你。”
这是他的家,再赶就不礼貌了。
昭瓷不再说话,飞速往屋子里走,步子大得好似有洪水猛兽在追。薛忱察觉了,轻笑一声,倒也不急,背着手慢条斯理跟在后头。
直到房门“嗙”的声合上。
他一愣,掏出方才的笔记本,翻开小鹿图案的封皮。哗啦声里,眉宇间闪过明显的困惑与迷茫。
门却又在这时轻声打开。
“薛忱。”
少女站在里屋,小声地喊道。
缝隙里,伸出只纤长白皙的手,腕处细得好似一捏就断。隐约还能瞧见青绿的衣摆,和藏在昏暗光线里的姣好面容。
“你的东西,谢谢。”她的指尖勾着个坠有流苏的玉佩,明晃的“薛”字正对他。
“之前忘记了,抱歉。”她又道。
“昭瓷。”薛忱把她的手塞回门内,微勾唇角,眸中却没有半点笑意,“丢了砸了都可以,但是不要还我。”
门轻声关上,却不是昭瓷关的。
她揣紧玉佩,握拳贴在胸口处,靠着门板小小声道:“再见。”压根没指望外头有回应。
外头也确实,一片寂然,除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淡淡的银光却从门缝中难以察觉的渗入。
反应过来时,昭瓷的眸中照映着璀璨交错的银光。
屋内半空,一小片绚烂的银色火花恣意绽放,光尘同日坠。沾在眼睫是星子,落在地面是繁花。
一小团聚拢的银光飘至她面前。
昭瓷不自觉抬手接住,刹那间,银光变成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下回见。”
/
半个时辰过去,昭瓷就打算去看看昭邹。
也许他已经醒了,先看看身体状况,再问问那些奇怪的事。
桌面上大包小包,有的是她准备的酬劳,有的就是她个人行李。她一如既往习惯地联络涂珊珊的玉牌,却再没有被接通过。
涂珊珊一般都不接陌生人的通讯。昭瓷挂断了玉牌,回眸,地上那片漂亮的三秋花找成了四散的光尘。
就在这时,她那只绿色的藤蔓小人弯着腰费力从门缝里爬进来,举着张纸,一板一眼朗诵:
“昭昭,你哥哥我身体倍儿好,就不待在薛家给人添麻烦了。商行有事,先回去了,你晚上有空过来找我。”
底下就是串地址。
还有另个信封,藤蔓小人没有朗诵,只是递交给她,便转身再往门缝里钻,一副要回去复命的样子。
“等等……”昭瓷伸手,眼睁睁看着它飞速离去,收手嘟嘟囔囔,“你不是我的藤蔓小人吗?”
奇奇怪怪的。
收好地址,昭瓷就小心地把信封拆开。里边是她那药剂的销售明细,还有顾客反馈。有谁用了,什么效果,觉着性价比如何。
一目十行,她眉梢眼底都染上明显的笑意,冲散这几天心底压抑的阴云。又被遗忘,又命不久矣,甚至之前昭邹还差点有问题,堆积的郁气突然都消散不少。
全是好消息。
药剂饱受好评,效果比她想得好。不单是普通人,甚至连不少修士都尝试使用。纸上还列了好几个濒死之人因此康复的事例。
那就说明她还是有点用的。
没有一直在添麻烦,就算给所有人忘了,她至少也不是个累赘。
昭瓷叠好纸张揣入怀里,接着收拾行李。在取出个精美的包裹时,,她明显一愣,神情稍许恍惚。
后天,薛忱后天生辰呢。
有听侍女间说过,场面如何盛大,各方人士如何远道而来,他如何万众瞩目。那少她一个……也不会有很大关系吧?
是想给他庆生,但他可能不大需要了。
多亏有芥子囊,临出薛家时,昭瓷一身轻,两手空空。巍峨的屋宅投落大片阴影,将她笼罩在内。望着地面的门槛,她半晌迈不出往外走的步子。
怀里揣着的那张纸,轻飘异常。可却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做出过的最大改变。
昭瓷唇抿得更紧,盯着那片阴影出神,
就这样啦?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就这样成了上一个喜欢的人。
从前缠绵病榻时,所有人说她活不过半年时,她依旧不信邪地苟延残喘很多年。
为什么这次,明明情况没糟糕到无可救药的时候,她已经轻易放弃了?
不对,这样完全不对。
尤其是,放弃的好像只有她。
回顾过往的点点滴滴,薛忱肯定有在努力吧?有在努力不忘记她,有在努力向她走来。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昭瓷和自己说,回去吧,一直回到结束的时候。
她已经当了缩头乌龟很多年了,至少这次,不要当了。
晨风轻轻穿梭,卷起鬓边的碎发。突然的,卡嚓,身后传来阵不轻不重的枯枝断裂声。好闻清淡的冷香渺渺飘来,充盈满袖。
回头的动作骤然止住,她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你要去哪?”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昭瓷浑身一颤,猛然回头。
果然见薛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薛家的牌匾之下,白衣不染尘,腰封收折,勒出紧致的腰身线条。
半披的乌发,垂落的衣摆,都被风牵扯着翻折不止。昏暗光线里,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昭瓷。”薛忱轻轻地喊道,抬了眸,一眨不眨地同她对视,“你要走吗?走了然后再也不见。”
他好像并不打算给她反驳的机会,径直往下说
“那也无所谓了。”薛忱望向她,平静道,“我可以有很多办法留住你。捉着关起来,再锁住,能让人看着,阵法守着,把你强行留在我的身边。”
昭瓷怔愣靠,半晌没应声。
寂静间,她又听见少年轻声开口,嗓音格外柔和:“但我不会这么干的,昭瓷。”
“我希望你开心一点。”薛忱微弯眉眼,冲她摊开手,温声道,“过来抱我一下好不好?之后随你,怎样都随你。”
“走也好,留也好,只要你开心就成。”他说得很平静,也很泰然。
话音未落,怀里便猛然扎入个软乎乎的东西。
“不想走啦。”昭瓷冲过去,抱紧他小声解释,“对不起啊,我性格太糟糕了,好多事都会往坏处想然后落荒而逃。之前是想走的,但现在不想走,想给你庆生。”
“我喜欢你的,很喜欢你,所以一点不想就这样不辞而别。”她双腿环住他的腰侧,脑袋蹭了蹭,开玩笑道,“现在你赶我走我都不想走。”
“骗人。”薛忱侧过脸。
“没有。”昭瓷把他脸掰回来,捧着额抵额,“天地日月为证,我方才所言图半句有假,便天打雷……唔。”
唇给猛然捂住。
薛忱半气半恼,额头用力在她额头一撞:“这种毒誓可以乱发吗?应验了怎么办?”
“可是不会的,因为我说的都是真话啊。”昭瓷拿下他的手,微歪脑袋,很认真地说道。
“嗯,你说的是真话。”薛忱重复遍,倏忽一笑,摸着她的脖颈温和开口,“就算是假的,也要一直骗我。”
“因为我会真相信的。”他说得很轻很轻,话语几乎要散在风里了。
“什么骗不骗,就是真的,千真万确!”昭瓷锤了他的脑袋。
薛忱定定看过半晌,“嗯”了一声。又回她之前的那句话:“我才不会赶你走的。”
“真的吗?”
“真的。”
“进去吗?”薛忱想将她放下来,垂睫试探。
“不要。”昭瓷摇摇头。
薛忱抿唇,神色微暗,语气却半分不显:“那我送你回青云宗。”
“也不回。”昭瓷哼哼一声,双腿紧紧勾着他的腰,“你抱我,抱我我才回薛家的客房。”
薛忱弯了眉眼,抬手托住她。
风势渐大,无声息地将两人发丝缠绕一处。昭瓷伏在他肩上,被他抱着,稳步往屋里走。路上没遇着任何人,隐约间,能听见呼吸作掩的心跳声。
昭瓷手环着他的脖子,突然道:“我想吃栗子糕。”
薛忱笑着颔首:“家里还有好多。”
“想吃芙蓉酥。”
薛忱弯起眉眼:“我去买。”
“想吃杏花糕、莲藕汤、炸排骨。”
薛忱:“好。”
“想亲你。”
少年瞳孔骤缩,迟疑地眨了下眼,像是没听清她方才在说什么。
于他回过神来前,昭瓷便已经贴了上来,生疏的、涩然的,却又分外单纯地只是将唇瓣贴了上来。
第103章
薛忱微扬下颌, 脖颈绷紧凌厉的线条,闭眼,抬手摁住昭瓷的后脑勺, 制止她退却的意图。
两唇分离时,他摁住昭瓷的脑袋,不许她抬头,声音里藏有很明显的赧然:“昭昭。”
“嗯?”昭瓷手背挡着微肿的嘴唇,不敢抬头。尾音都没完全扯出来,就听他极轻地说道:“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
他摁着她的脑袋,不许她抬头, 声音藏着很明显的赧然:“不管记不记得,见的第一眼, 从头到脚就都很喜欢。”
睁眼时, 他就知道, 她一定会是他喜欢的类型,连根发丝都是。
昭瓷微愣, 将头往他怀里埋, 乌发堆叠, 掩住发红的耳尖。脑海里回荡他说的话, 反反复复。
就连晚上去找昭邹时, 都还这样。
“昭瓷?”
一只浅麦色的大手在面前挥了数下, 昭瓷回神,徐徐望向面前坐着的青年,轻声解释:“我有在听的。”
只是他一不讲话, 就得走神想想薛忱。
昭邹收回手,担忧开口:“你今天发呆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啊?还有哪不舒服么?”
“没有。”昭瓷摇摇头, 再次上下打量他,见他实在瞧不出任何异常,松口气,又问,“你方才说,这个世界在重启是什么意思?”
桌正中的茶盏蒸腾热气,水雾渺渺,半遮半掩住青年的面容。
欲盖弥彰地饮口茶,昭邹神色闪过些许异样:“万物有灵,天道无情。它制定了世间的规则,便不许凡人有丝毫忤逆意图。有之,则以雷霆万钧手段予以惩戒。”
沉默良久,昭瓷:“说人话。”
刚说完,额头给用力弹了下,她捂着泛红的地方,抬眸,控诉地望向昭邹。
昭邹一挑眉毛,收回手,倒显得分外得意。半晌,他转着茶盏,低头紧盯浮沉的叶片:“你之前不是说这是个小说的世界么?”
虽然不记得说没说过,昭瓷还是认真点头,听他淡笑声接着道:“那维持原著剧情的进展,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一旦规则被挑战、被破坏,天道就会采取措施。”
“重启正是其一。如你我一样的异世人会因此被驱赶,而这个世界的土著民,会因此而遗忘过去发生的一切事。”
微愣刹那,昭瓷陡然反应过来:“所以阿紫的记忆才会有所古怪。然后现在这些人,才会突然忘记我。”
昭邹没回答她的问题,掌心紧贴杯壁,来来回回旋转着杯盏:“你先回答我,如果能回现代,你会回去么?”
昭瓷迟疑眨眼,半晌才意识他是个什么意思,双手握拳,紧紧放在膝盖上。
这个问题她之前好像就遇着过,在不周山的时候。那回现代的法子到现在都牢刻在她脑海中。
如果健康的话,想回去,想看看爸爸妈妈,可这边也有她在乎的人。
似是看出她的纠结,昭邹抿口茶,并未催促,笑了声打圆场道:“我就随口一问,你有空考虑就好了,不用现在回答。”
“刚说到哪了?”窗外夜色弥漫,他望眼,又把头扭回来,“说到世界重启对吧?阿紫的记忆,确实是你说的那样。在过去的无数年,这个世界已经重启过无数次了。”
“但这回不同以往,天道想将我们驱逐,将现有的所谓小说主角统统消灭,以新人、新规则替代。”
这话一出,昭瓷立刻想起宋洹。
没有任何人记得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有关他——小说男主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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