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忱“嗯”了一声,将昭瓷从身后扯出来,垂睫同她不经意对视时,他立刻弯了眉眼:“娘,这是昭瓷。”
昭瓷还在想自己要不要说点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薛芸,又被立刻扯回他身后。
少年肩宽腰窄,白色衣袍严严实实挡了她面前全部的视线。乌发随动作摇曳,偶尔擦过面颊。
薛忱背对着她,平静开口:“你也瞧见了,她胆子小,性格软,怕生得很,所以没事别找她。”
话语稍顿,他又接着道:“有事也别找她,找我便是。”
明显在指责她早上的行为。
薛芸“啪”地置了手里的茶盏,沉下脸:“薛……”
比她那声更响的“嗙”作为回应。
薛忱直接把门合上,懒得同她多说什么。
本来就只是想叫昭瓷在薛芸那过个明面,毕竟再不喜薛芸,她到底是他娘亲。
面前的姑娘家一会儿看看房门,一会儿仰脸望向他,眉宇怔然,是点分外讨喜的呆愣。
薛忱微弯眉眼,轻弹她的脑门:“说了是一下下,那就是一下下。”
回薛家这么多次,他从没当面将昭瓷介绍给薛芸过。旁的道侣会做的,他自然一样不想落下,总觉着落下就有点叫昭瓷矮别人一头。
至于薛芸喜不喜欢的,就不关他事了。
薛芸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她都会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姑娘。
不过确实好像有点不够正式。之后,之后一定再补。
薛忱垂睫,像是以此遮掩眸中藏的东西。
昭瓷不晓得他这复杂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脑子被弹得有点儿疼,捂捂着不满:“不要老这样,会变笨的。”
又嘟嘟囔囔:“你怎么不是捏我的手,就是弹我脑门,下手还老不知轻重的。”
姑娘家白皙的额前确实有点红印。
薛忱垂睫,身侧指尖稍动,生了点奇怪的想法,却只轻声道:“对不起。”
这倒叫昭瓷不大好意思。
“没、没关系。”她错开脑袋,不知什么时候起揪自己衣袖的习惯,改成了揪他的,轻声问,“所以你为什么要突然带我过来这样一下?”
薛忱“唔”了声,故作高深地轻抚下颌,在昭瓷认真的目光里,慢条斯理道:“其实……”
昭瓷点头,仔细聆听,却见他突然俯身,摘去她发顶的叶片,松了手任由飘远,笑吟吟地道:“不告诉你。”
昭瓷:“……”
没沉默多久,她用力握拳,狠狠一捶薛忱的脑袋。
薛忱也不躲,只等她捶完,顺势攥住她的手,轻轻在手里捏着。
“昭……”想喊名字,他却稍稍怔愣,半晌没再出声。
昭瓷抬头:“嗯?”
发生什么事了?
总不至于他把她名字给忘了吧。
昭瓷腹诽,腰侧突然给一环,被捞着落入他怀里。许是暖阳烘人,他衣襟上罕见温热的、占有点太阳的味道。
“怎么了?”昭瓷想仰起脸看他,头顶被个重力压着,又根本抬不起来。
“没事。”他似乎摇了摇头,下颌勾起些许碎发,蹭得有点儿痒。昭瓷小幅地扭动身躯,胳膊很快给擒住,再动不得半分。
良久,才听见他轻之又轻地唤道:“昭昭。”
第101章
黑云压城, 疏影缭乱,几只寒鸦怪鸣而上,倏忽隐匿于夜色间。
昭瓷拢紧身上的斗篷, 猝然回头,一片乌黑的鸦羽正徐徐落下,很快被两根纤长的手指夹走。
“你哥,在这里做什么?”薛忱捻弄着那跟鸦羽,识得这是追踪人用的金属厂,迟疑问道。
那片鸦羽突然碎成无数粉末,盘旋着飘往某处。
昭瓷摇摇头,加快脚步, 更迅疾地随那片粉末往前走。
来到玉溪,她也一直有在打听昭邹的下落。好在两人熟识, 昭邹的信息她都知道的七七八八, 这才能靠禁术得了昭邹的位置。
这禁术就是靠各种详细信息展开大范围的搜查, 效果奇好,就是耗时长。消耗的灵气不多, 路子也挺正统, 昭瓷实在搞不懂它为什么算禁术, 明明就很方便。
“你有来过这里吗?这是什么地方?”昭瓷又问。这地方, 如果没有寒鸦带路, 地图上根本找不到。
薛忱也摇头在:“我此前从不知道玉溪有这种地方。”
多往前走几步, 出现间结构与瓮城三七客栈那间柴房极相似的小屋。寻踪禁术化作的粉尘,正好落在这一块。
昭瓷迟疑着正要上前,腰间玉牌却嗡鸣不止。她挂断, 对方又打来,不得已只得取了一看。
这是……
昭瓷瞪大眼, “吱呀”一声,面前的小屋悄然打开。
“昭昭。”
玉牌和很近的地方同时传来昭邹的声音。
刚打开的门内正站着一身黑衣的青年。他又惊又喜,切断玉牌的联系:“你怎么找到我的?怎么来这的?”
“用术法。”昭瓷如实交代。
昭邹又问:“什么术法……”
话音未落,他神情骤然一变,厉喝道:“不好!”
嗙!
仿佛为了应和他,远处传来声爆鸣响,转瞬间,烟花升腾接连绽放于夜空,甚至他脸上也落这次绚烂缤纷的色彩。
昭邹火急火燎上前,摁住她的肩膀,板着脸:“昭昭,这事你先不要多问。你赶紧去制住你那个叫冯以亭的同门,他不是个好东西。”
说着,他警惕往远处眺望,烟花底似乎有什么更亮的光一闪而过。
但出乎意料的是,晚间安宁,无事发生。
沉默间,只骤然响起压抑的咳嗽声。
薛忱侧脸,捂唇轻咳几声。刚想不着痕迹将血迹拭去,一张绣花白绢帕已然递到他面前。
他怔愣,顺着圆润粉嫩的指甲盖往上看,果然瞧见少女瞪着双眼,不满望向她。
昭瓷晃了晃手里的帕子,催促他接着,满目都是“回去和你算账”的意味。等得不耐烦了,她干脆直接将帕子塞进去。
“你……”昭邹眯着眼打量他,半晌瞧出点门路,正要开口,对上他视线时才恍然大悟地闭了嘴。
薛忱只用手背拭去血迹,掌心里的帕子雪白整洁,带着缕淡淡的香气。他也没换回去,叠整齐了,轻轻攥住摩挲着。
“冯以亭正关在薛家的地牢里。”他分外平静道。
昭瓷迟疑眨眼,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明明一天之内,冯以亭还自由自在地当学驾校贵客。
但想起薛忱之前那要做大事的神情,唔,这事就变得很合理。
“那就好。”昭邹松口气,浑身脱力般,竟然双眼一花直接后仰着往地上瘫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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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不久,便入了深夜,提灯映出的光线堪堪照亮足边寸尺地。
昭瓷提这次裙摆,小心地走过石子路。肩上坐的石罂花与白鸟叽叽喳喳不停闹腾异常。
医修看过,说昭邹是受惊晕厥,休息够便会醒。那她无事,正巧薛忱那只许久没见的白鸟飞过来,领着她往某处走。
有薛忱的信物,有薛忱的传音,昭瓷二话不说便同它走了。
越走,她越是眼熟。
这不是……
走到处石壁前,门列的阵法识别他们的样貌后轰然大开。顺着往里走,过分眼熟的场景,昭瓷立刻便认出这是之前关押薛忱的那间地牢。
但比之前她来时干净得多。
“会冷吗?不会吧?”白鸟警惕询问。
昭瓷摇摇头。照它所言穿身厚衣裳,此刻都快热得冒汗。搞不懂,就这么点时间,这地牢怎么跟变样似的又暖和又干净。
“那就好。”白鸟松口气,腹诽这地牢没白重装修。
“为什么带我来这?”她又问,不动声色蹙起眉头,“薛忱是发生什么……”
话音未落,眼前烛火一跳,她见见适应得黑暗,瞧清这番场景。转角处敞着的铁栏边,少年双手环胸,松松散散靠在墙边,目光冰冷,唇边却挂着戏谑的笑容。
与之前如出一辙的不祥预感。
昭瓷蹑手蹑脚上前,从后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地凑近道:“这是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突然叫我来?你还好吗?”
没立刻得应声,昭瓷抬眸就见少年绷紧着下颌,神情冷冽异常,眼底泪痣闪着点妖冶的红光。
她的指尖穿过衣袖,悄悄勾了下他的手指,踮脚又道:“薛忱?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近半夜的地牢幽会,不要这么别致的趣味吧?
她开玩笑地想,倒也知道不太可能。
这周围有股很奇怪的气息,诡异且令人作呕的,比之前在不周山察觉到的深渊气息还叫人难受,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
踮脚时,视线越过少年阔阔的肩部往前,她笑容和视线稍稍一凝。
缠着绮香的吐气拂过脖颈时,薛忱神色微动,目光寸寸地褪去了寒意。他反手勾住她的指尖,很快,换成牢牢扣住的姿势。
许是因为地牢新设了供暖的阵法,掌心里的温度比平日稍高,暖洋洋的,像浴了烈夏的第一捧阳光。
多好啊,和他截然不同的暖和温度。这才像个活生生的,会拥有无数可能未来的人。
薛忱抬手一勾,压着人往自己怀里靠,垂睫笑道:“在交新朋友呢。这位冯以亭冯师兄,确实和你说的一样,很特别。”
啊这。
昭瓷瞳孔地震,盯着面前难掩疲态、被拷紧四肢的青年,崭新的衣裳翻动间露出的干涸血痕,半晌没回神。
她就提了嘴,没有证据,没有许可,甚至无人得知的状况下,薛忱就把人抓来,像是用某些手段逼问过。
她早些时候还以为,抓人就只是抓人。
“你你你……”昭瓷半晌合不拢做,下颌都快磕在脖颈,结结巴巴道,“不、不要这么反派吧?”
嘴一快,她也没注意到出现点不合时宜的词。
薛忱睨她眼,倒没戳穿,替她理着景不边一圈的毛绒,温声笑道:“刚才我们可是相谈甚欢呢。”
他稍扬下颌,冲昭瓷道:“你有想问的么?”
望向面前穿着整洁却难掩伤势的青年时,笑意和寒意却同等加深。
昭瓷摇摇头:“没。”
她能有什么想问的啊?还不如问昭邹呢,冯以亭又不认识他……
心里话都没想完,半跪着的青年突然往地面啐口鲜血,冷笑道:“你那混蛋兄长……嘶!”
薛忱舒展指节,那刚收紧、将他拎到半空的链条又俶尔放松,由着他重重落地。
正常人都得受重伤,至少昭瓷看着,觉得自己至少得折两条腿。可冯以亭瞧着,却同个没事人似的。
魔族想来身强体壮,极其耐打。
昭瓷想起涂珊珊之前说过的,冯以亭是人魔混血。
青年跪地咳个不停,却仅是干咳,连点血都没咳出来。
薛忱冷眼旁观,温和笑道:“不会说话,我可以教你。”
冯以亭神情是难掩的狼狈,似想张嘴骂人,却只能恨恨收声。
同情心不该放在多余的人身上。
昭瓷垂睫冷淡望向他,等他咳得差不多,才道:“我哥……兄长怎么了?”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冯以亭冷笑声,锁链却骤闪银光,连着的墙面亮起大片阵法。
当啷链条声里,他五官乱飞地就地打滚,咬牙道:“说,我说。”
“薛家用来拷问人的阵法,有问必有答,且所答必为真。”薛忱懒洋洋解释,看都没看一眼。
在地牢找薛忱的那次,她看的阵法也与这个有点像。
昭瓷抿抿唇,却没有出声问询。
寂静里,只有冯以亭强压怒恼的嗓音:“你那兄长,也是个天道的走狗。我曾以为他是天选之子,但他不过是个与天道做了交易的死人。”
“他替天道除异己,天道替他延寿命。”
“什么意思?”昭瓷怔愣,隐约有个模糊的猜测,故意诈他,“那我兄长现在在哪?”
“意思就是,他能活多久全凭天道意思。天道赏的寿命用完了,就该归西咯。”
歇过气后,冯以亭从地面支起身体,幸灾乐祸:“他在哪我怎么知道。他讹了天道一笔,换得寿命,却不愿意替他做事。如今估计是躲起来逃避天道的追杀罢,说来他确实有点旁门左道的本事。”
“不过有旁门左道本事的,岂他一个?”冯以亭将目光移向她身侧的白衣少年,存心口头占点优势,“你们薛家,各个不遑多让。”
与此同时,昭瓷脑海里响起他桀桀的笑声:“你以为我之前说的话是假的么?不选择我,你就注定会死,而且是孤零零地死。等着瞧,你早晚会回来求我的。”
“给你一个好心的提醒,就在今晚,你身边那位会最先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语罢,冯以亭又得意补充:“你不妨问问他,现在还记得多少有关你的事?”
昭瓷没搭理,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半蹲身躯:“你到底是谁?我哥的事怎么知道的?”
“不晓得,就是脑海里有这么段记忆。你难道真晓得你是谁吗?”冯以亭应得很快,得意一笑,“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很失望……”
嗙。
昭瓷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生怕他没感觉,更用力地虎了一拳。冷着脸,一拳接一拳:“要是我哥有事,就全算你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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