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若不是那叫昭瓷的小姑娘不知从哪晓得他的下落,派来几只藤蔓小人,他得睡到长眠。
薛芸起初以为是爆炸,但仔细瞧了,却并不是。
坍塌的石头大多完好,其间青绿点点,她很快就明白是靠无数的藤蔓穿透石缝,同时发力,拆开石壁后再穿透厚土。
她收回目光:“难为你能想出这种方法。”
贺川摇摇头:“可不是我,是个叫昭瓷的小姑娘。”
末了又笑着补充:“也是我们青云宗的药修。”
“此事之后薛家会给一个交代。”叫人无声息凿出这片地,还关了青云宗的长老,薛芸脸色也不太好看。
“先处理完这事再说。”贺川满不在意摆手。
哐一声,妖潮又来袭。两人足尖点地,凌空结印,毫无保留地攻击那片乌黑的妖物。
贺川朗声大笑:“都把力使出来,平日里膳食可不是白吃的。”
但这波妖潮,明显比之前的强悍不少。他们又消耗巨大,即使有贺川加入,局势却明显在恶化。
“这样下去,怕是不行。”贺川沉声。相较薛芸,他在进攻方面明显逊色,只能展开阵法,尽可能恢复其他人的灵气。
薛芸脸色愈发难看,挥手就要再打一记术法:“百年前,它们就已经踏平过薛家地盘一回。当时你有多少好友死在其中?我绝不会让此事重演。”
贺川却拍掉她的手,打断施法过程:“你疯了不成?”
自己以灵气续上,使了术法攻击妖物。虽不如薛芸那般强势,但也将扑上来的妖物推出许远。
“你当初受那般重的伤,修为尽失早晚的事,哪有抽调别人灵气来用的道理?尤其他还是你的儿子。我真搞不懂你,薛忱这样的好苗子,谁都珍惜,只你恨不得他去死。”他压低声音轻斥,手里攻击和展阵的动作不停。
“谁的灵力都是有限的,更遑论你这样不知节制地使用。这到底是私事,我一直不好说,可你明知他快灵力枯竭,还要一味孤行地抽调。”
顿了顿,贺川斩杀面前的妖物,才又问:
“这些人的命是命,薛忱的命就不是命了?”
位高权重惯了,从没人这般和她说话。
薛芸一时间愣在原地,未第一时间反驳。
持续多年,又是别人家的私事,贺川也没指望改变她,抬手唤来薛家的弟子,温和开口:“你们家主旧疾复发,烦请你带她下去歇息吧。”
自数年前一战,薛芸便时不时旧疾复发。严重了,甚至数月都见不着人影。
弟子晓得事情严重,未多问,连连应好,走到薛芸身边,低声:“家主您看?”
薛芸颔首,深深望贺川眼:“他连命都是我给的。”
她躲开那名弟子搀扶的手,冲着另处,从头到尾低头的弟子道:“你来,护送我回去。”
那名弟子分外诧异,怯怯抬头,与薛芸对视又赶忙扭开视线:“好的家主。”
贺川摇摇头,再没说话。凝视远方那片黑潮,定睛一看,他才骤变神情:“不好,魔潮竟然也在这时爆发了。”
“不可能。”薛芸紧锁眉头,第一时间跟着往远处望去。果然黑压压一片,比之前还有组织性。
歇息没多久的弟子们,立时打起精神。
“等会儿你先上,我们从四面埋伏。”
尘土滚滚,黑海似的东西面容愈发清晰。一时间,无人喘大气,除了脚步声只剩了呼吸声。
“我数三个数。”刚开口,为首的弟子却突然止声,惊道,“怎么可能?”
那群魔物,却不是冲着玉溪而来,转首与妖物撕咬在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饶是贺川也不甚明白。
但无论如何,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狗咬狗罢了。”薛芸背手转身,走在那名弟子之前。
“家主。”弟子想搀扶她,又不敢,手僵在半空。
薛芸睨他眼,冷淡收回视线:“走后边。有事就逃,反正你也使不上力。”
弟子收回手,唯唯诺诺应好。
玉溪城内的状况还算良好,多能听见哭啼声,却不见有多少人受伤。左右摊贩空荡,只有瓜果被掀翻了一地。
修为倒退众多,薛芸的实力只与普通人无异。方才状似随手一点,挑出来的却是她向来看好的弟子。
薛芸转过脸,沉声道:“护城大阵曾有疏漏,叫一两只妖物溜进玉溪。等会儿,你……”
想叫他带人彻查,瞧见巷口摇晃而出的孩子,带着个虎头帽,她却突然止住声音。
孩童身后的黑雾突然凝成实体。
修真界弱肉强食,却也奉行强者保护弱者的原则。
薛芸当然不认为自己是弱者,习惯使然,她一闪身冲到孩子的面前,拦腰抱起,手里银光渐渐凝成实体。
只消一击,这溜进来的妖物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出手时,薛芸脑海里莫名想起贺川的那句问话,“薛忱的命不是命吗?”,犹豫了一瞬。
电光石火间,黑色的触手穿透肩胛骨。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孩童白皙的面颊上。他伸直双手,咧开没几颗牙的嘴一笑,乌发泛着光。
那一下算不得致命伤。
薛芸眼都未眨,抬手拭去那点血,难得放柔嗓音:“你娘在何方……”
尾音未尽,她诧异低头,一时没反应过来腹部和胸部的双重剧痛。
两把剑刃。
一把小巧的匕首,被孩童紧紧握住;另一把,薛家锻造的长剑,握住它的人……
薛芸没回头,也没问“你为什么这么做”的蠢话,而是笑了声,捏住剑刃,任由它触碰白骨:“魔主,许久不见,你这隐藏的本事可愈发好。”
剑刃上有咒术,已然封锁住她的内丹。此时就算她想要抽调灵气,也没有了机会。
“没想到吧?你信赖有加的弟子却早被我夺了舍。”魔主依旧顶着那张脸,得意一笑,“数年前,你与饕餮设局封印我;如今这等被欺瞒侮辱的滋味,可叫你尝到了吧?”
怀里的孩子张口,吸尽那片黑雾,成了粗壮的锁链牢牢缚住她。若非血脉里,还有股隐约的灵气往外渗漏着抵御,她定然要被捏成粉末。
何其可笑,她救下的孩子是个想杀她的妖物,她想杀死的灾星却在救她。
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从来都不是,一直都在拼命将她唯一的骨肉往死亡这条路上推。
直到现在仍是。
她不会愿意今天之后,薛忱还活着。
“好大世界,无遮无碍。死去生来,有何替代?要走便走,岂不爽快!”薛芸想起很久前有人说过的话,低声吟出来,罕见地真心一笑。
往生咒。
本就能用来劝该死之人去死,少接着流连阳间。
是有一法能破解此局,但她先前不愿意用罢了。魔主了解她,也正猜中这一点。
处高位受吹捧已久,谁都不愿意归于虚无。
“你也就嘴硬这一会儿了?”魔主双手抱胸,以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薛芸。
他和天道做了交易。他助天道毁灭世界,之后天道助他与魔族统治世界,如今也算天选之子,自然有恃无恐。
薛芸睨他眼,意味不明地一挑笑容。突然间,一股磅礴的力量荡开伴随烈火。属于修真大能的内丹爆裂,在魔主震惊的目光里,吞噬四周。
薛芸自爆了。
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当初不愿意的事怎么突然间就会乐意。
这股力不足以杀魔主,可胜在突然,他得力手下化作的孩童没来得及展露身手便被抹杀;连魔主本人也失了条胳膊,被驱逐出玉溪。
最让他惊恐的,还是里边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竟然能抑制天道开的所有特权。
那是所有薛家人研究多年的结果。
“薛芸。”他咬牙切齿浮在半空,要往城内反扑,却被上空的护城大阵拦住,“还有你养的好儿子!”
他本就伤势未愈,又被这一击伤着,对此根本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灰烬飘散,比他逍遥多了。
薛家家主死得突然又了无痕迹。
火焚风吹,连灰烬都没剩下。
奋战的薛家弟子怔愣,远处薛忱也似有所察觉,回头往南门的方向瞧去。身上枷锁骤减,还有突然增多的灵力,都在证实他的猜想。
他轻压眼皮,面上倒一片平静。抬眸时,眸中依旧冷然,不见半分伤感抑或难过,只手里剑影愈发迅疾。
可妖物数量众多,有天道做撑,更是源源不断。即使有不知为何成了友军的魔物帮助,也难以抗衡。
好在妖物的进攻,有迹可循且都是周期性的。
在又一次的退潮期,有弟子受他之命推着个青年上前,是已经瘦的不成样的冯以亭。
“辛苦了。”薛忱和弟子行礼道。
弟子赶忙还礼。
冯以亭往城下看了眼,轻咳一声,得意笑道:“我早说过,你们都得死。如今不正是么?这回可不像之前那样,世界重启,天道是想直接重铸世界,你们这些人都得死了。”
悠悠叹口气,他又假惺惺道:“可惜你身边那小姑娘了,若是与我合作,她可能就会成为新世界的主角,哪用葬身此地呢?”
薛忱理都没理,拎着他的领子伸出城墙大半截,底下妖物振奋。
“想以此威胁我么?”冯以亭满不在意,“你不敢的。忘了么,我是魔主的分身。”
魔物都知道,薛忱很早便被薛芸当做驱魔的武器改造,身上有大半魔物的血。更遑论,魔主与他在天道那的定位相同,一定程度分当了火力。
若他死了,魔主实力被削弱,天道就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他身上。
“嗯,我不敢。”薛忱轻笑一声,眉眼带点戏谑,一根根松开手指。
冯以亭本没当回事,可瞧见底下的妖潮和突然展开的阵法,却突然慌了神。
“你不会是要……等等等等。”被拷打时都不如这般慌,他四肢乱蹬,还没来得及再往下说,唯一的支撑便骤然抽离。
薛忱笑意加深,背着手,看他带着魔主的气息,淹没在妖潮里,被撕作碎片。
远处一声惊雷,似是天在控诉自己的不满。
良久,雷声才散去。
与之一道的,是如潮水般四散的妖物。守城弟子面面相觑,抓紧了时间拭汗拭剑喘气。
祭天。
这是薛忱从冯以亭识海里挖掘出的阵法。只是他怕是到死都不晓得,自己最有倚仗的东西却已经给人撅了底朝天。
薛忱原先还奇怪,那群魔物怎么这般执着于昭瓷。有些时候,甚至胜过了对他的恨意。偏偏下手还轻悄,明摆了要抓活的。
原因竟然在这。
要靠昭瓷来祭天。
城墙上,同样着白衣的弟子擦净剑刃,担忧问道:“少主,靠他祭天分散天道注意力,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啊,再无第二个魔主分身了。”
薛家与天道长期抗衡,早有了自己应对的特技。他使了点障眼法,在天道那,便是昭瓷这最明显的异数已被除去。
不单天道会收回冲她而来的那部分妖物,至少往后,她活在这世上是自由的。
薛忱收了剑,白衣随风飞扬。他的眸色极淡,映着远处朦胧的青山云霭。
“不周山。”半晌,他蓦地出声,抿抿唇,“布阵,把它们全转移到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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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溪彻底乱了。”
阿紫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淡然得过分。像是怜悯,又像单纯看笑话。
“嗯。”昭瓷极低地应了一声,往前几步,看着滚滚碎石落入断崖,又退回来,轻轻道,“我知道的。”
胳膊那片能号令魔物的印记,原先的剧痛不知为何突然淡去。甚至她本来一直连着咳血,现在却只间歇性几声。
回光返照吗?
昭瓷困惑。
姚渠在旁边捏着本册子,慢条斯理翻过一页,淡声提醒:“你还有半盏茶的时间。”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昭瓷背对着他,将脚边的碎石往下踢。
姚渠心情不错:“说。”
“我要怎么跳下去?”话语微顿,昭瓷又补充解释,“怎样跳下去,死的时候会比较好看?横着竖着,还是要蜷曲成一团?从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跳下去?”
“什么?”姚渠没想到她问这个,没反应过来。
“还有如果我被那个石头勾住,在上面死掉了,是不是祭天就会失败?”
“哪来的石头?”姚渠走过来,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看,什么也没瞧见。
他不耐烦,伸手想扯住昭瓷:“别耍小聪明了。这半盏茶就到此为止罢。”
冷不丁一根藤蔓拔地而起,也想揪住他。
好巧不巧,两股力相抵,姚渠反应不暇直勾勾往后栽去。
他第一时间想用术法,可这祭天处,他为了防止昭瓷上来专门设了阵法。
如今作茧自缚,倒是他第一个进入这个范围。
石罂花:“呃……”
昭瓷的沉默同样震耳欲聋。
倒是阿紫冷笑一声:“我就说,让你直接把他推下去,你偏要把他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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