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杵着干嘛?”身后传来熟悉、又有些懒散的语调。
她的发带似乎被人扯了扯,脑袋被迫后仰。
昭瓷眼睛一亮。
果然是大反派。
他今日罕见地用了玉冠,墨发高束,白衣翩翩,眉目间是客套疏离的笑意。面庞虽仍显青涩,却不难看出日后的风采。
不论见几次,薛忱这张脸倒是分外惹眼的好看,越看越好看。
昭瓷错开眼,抬手,一点点扯出自己的发带,小声道:“找座位。”
都说两害取其轻,昭瓷又不是个记仇的,早些时的不满早做云烟散去。
在满是陌生人的状况,看见薛忱,就同见了救星似的。
薛忱看她眼,没再说话,选了最后排最靠边的位置坐下。
斟酌片刻,昭瓷挪着步子,赶忙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她试探地问。
【希望大反派不要介意。】
【球球了呜呜,孩子真的不想被陌生人挤在中间。】
“随便。”薛忱微弯眉眼,将身侧靠窗的位置让了出来。
昭瓷舒口气,如蒙大赦般坐下。
她就想坐靠窗的那个位置。
左手边是薛忱,右手边是堵墙,又在角落,非常适合她。
落座后,薛忱没再同她说话,双手环胸,闭目养神,瞧着恹恹的。
昭瓷想了想,起身,将窗帘拉过半边,挡住角落的阳光。
【大太阳底下睡觉太难受了。】
她双手撑脸,习以为常地开始发呆,没注意到薛忱在这时睁了眼,侧首望她,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时间已到,长老席却空空如也。
周围有不少弟子不满嘟囔。
昭瓷无甚感觉。
扫眼身旁少年,看样子是睡着了。
困意兴许是会传染的。
昭瓷也打个哈欠,微晃脑袋。
不知何时起,窗外下着连绵细雨。
药修追求同草木合一。
当第一滴雨珠落下,叩击在叶片,啪嗒地碎开,复又承起万千珠玉漫洒时,于草木声音里,昭瓷隐隐察觉事情有所不对。
身边有些微动静,原先熟睡的少年缓慢睁眼,打着哈欠,漫不经心道:“天色好暗了。”
他显然在同她讲话,微微侧首,漆黑深邃的瞳仁里映出穹幕一瞬而过的闪电。
稍一犹豫,昭瓷缓慢凑近,小声开口:“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
她入门晚,实在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倏忽间,宗门大殿内常年燃着的烛火,罕见地同时熄灭。
嘈杂的闹声、浓郁的黑暗里,少女身上那股若有若无、明媚好闻的香气愈发明显。
她的发梢从他的手背划过,带起阵愉悦的酥麻感。
薛忱微弯眉眼,笑了笑:“可能吧。”
就在昭瓷身侧,他抬起手,咔嚓一声掐断了潜伏之人的脖颈。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昭瓷的面庞,缓慢下滑。
没等她抬手,格格不入的冰冷触感便将那液体抹得一干二净。
殿内再燃烛光,火焰却在疾风内纹丝不动。
面前的少年笑吟吟收手,指尖染红,轻描淡写地用帕子一点点拭净。
肩部饕餮纹显得分外狰狞,虎视眈眈。
“我们被关在宗门大殿内了。”
临近处,有人声音颤抖道。
刀劈斧砍,术法轰炸,殿门依旧合得严实。
啊啊啊——
昭瓷浑身一抖,仓皇回头,亲眼瞧着蓝衣的符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自己的同门动手。
越来越多的惨叫响起。
往日和睦的弟子陡然自相残杀起来,负伤者累累,且伤势于治愈术无效。
昭瓷深呼吸,提起裙摆冲到倒地呻.吟的符修前,解开身侧储物囊,平日舍不得用的药粉,这会同不要钱似地洒落。
符修面色舒缓,她又立刻救下个。
还是有人不停地互残,不停地倒下。
“屏住呼吸!空气里有东西!”昭瓷很努力地一遍遍大喊。
这辈子就没这么大声说话过。
倏忽间,惊雷骤起。
草木于地面扭成漆黑的阴影,风里夹杂着泥土气息,温和拂面,却无端令人有股黏腻的触感。
空中很可能飘着植物孢子似的东西,除了药修,谁也不会注意。
众人照做,果然局势缓解。
昭瓷松口气,却惊觉自己不能动弹。应当是方才说话吸进了孢子,即使她用东西挡了面,也注意着屏息。
电光石火间,昭瓷甚至都来不及反应,铿锵铮鸣里,分配给药修用来防身的那柄匕首,便已然被血肉吞没。
她双手颤抖,却松不开匕首,只能艰难将视线投向被捅的这小倒霉蛋。
白衣染红。
“你还觉得能两清吗?”少年垂睫,望着那柄匕首轻笑,眸中不见错愕。
鲜血不住往外渗,他面上却始终挂有温和笑意,好似仍是外人口中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
她靠近时,薛忱就发现了。
只是有点无聊。
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会让他感觉——
由衷的愉悦。
窗棂吱呀作响,急促呼吸间,薛忱骤然抬手,将她的脑袋用力摁在怀里,就地一滚。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他的手刚巧就着她的动作,推着匕首前进数寸。
嗙。
窗边炸出漆黑的深洞,黑烟蒸腾。
她差点就变成团焦土了。
昭瓷身体依旧无法动弹,指尖却止不住地本能颤抖。
“三次。”寂静间,少年突然开口,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
他的下颌仍放置于她的发顶,胸腔震动,愉悦低沉的笑声近乎贴着昭瓷耳畔响起:“你欠了我三次。”
第018章 (修)
什么三次?
昭瓷瞪大眼,却来不及深究其中含义,眼里只有那片刺目的血迹。
看见旁人动手杀人,和自己亲自捅一刀还是不同的。
至少她现在有点接受不了。
腕上又贴上冰冷触感。
薛忱使了点力,漫不经心地取下她的手,又猛然拔出那柄匕首,笑着道:“别紧张。”
“没什么大不了的。”薛忱低声笑了笑,抬手,抹开莹白面颊上的血迹。松手时,银光一闪,那点鲜红立时荡然无存。
匕首在他指尖转过圈,铮然一声,崭新如初地归于鞘中。
植物孢子带来的毒是短时性的。
一阵难言的酥麻过后,昭瓷的身体总算可以动弹。
“对不起。”她大脑一片空白,惊慌失措道。
纷纷扰扰渐息,大殿内很快归于平静。
四下骤然只闻压抑的呻.吟、啜泣,还有柔声的安慰。
“对不起。”昭瓷回过神,掏出药粉拼了命地往上撒,垂眸,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倒药粉时,她连手都在颤抖,瓷瓶差点儿坠落在地。
唔,还以为伤了他,她会同旁人一样高兴呢。
薛忱定定看她一会儿,突然笑了笑。
“没关系。”少年的嗓音清脆悦耳。
眸中藏着朦胧的笑意,像是山间清晨缭绕的云雾,无形却有几分诡异。
“看那!”突然有人惊呼道。
昭瓷循声望去。
空中陡然浮现两行金字:
「此为中段考的奖励秘境,死即回归现实,如方才受伤的弟子。」
「秘境内机缘自取,手段不限。」
底下弟子哗然一片。
“手段不限?那恐怕毫无公正可言。”
秘境之外,宗门大殿最顶层,身披长袍的多名长老齐坐屋内。
姚渠长老终于没忍住,出声道。
“弱肉强食,有本事拿机缘,还得有本事活到最后。”居于正中、紧闭双目的青云宗宗主骤然睁眼,沉声道,“而且来不及了,这是效率最高的方法,得赶紧定人。”
姚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沉默半晌,这才问道:“原先不是选了周长老的徒弟么?”
周长老是御剑山山主,剑尊周驰。
周驰瞧着年过半百,气度却依旧出众,样貌英俊。他摇着头,叹气道:“薛家的情况你们晓得。我这弟子,最近状态奇差。”
“老实说,我心里完全没底。”他盯着水月镜内面色异常苍白的少年,目露担忧。
四下寂然。
突然,最左的老者抚着胡子笑道:“那姑娘怎么样?绿衣的那个。”
“天赋和性格都不错。”他看起来很满意,“这么多人里,就她从始至终几乎都泰然自若,处事不惊。”
姚渠一看,他说的那人是昭瓷,赶忙行礼道:“贺老,她恐怕不合适。方才她并非泰然自若,是大脑空白。”
贺川没信,笑着调侃:“你这藏私呢。”
姚渠还想说话,却蓦地被打断。
“行了。”青云宗宗主缓慢开口,冲着水月镜颔首,“先看看吧。”
/
“嗙”的声巨响,殿外禽鸟受了惊,振翅高飞。
长着锯齿、粗壮异常的藤蔓破顶而出,开出米粒大小的黄花,无风而动,时不时抖落细碎粉末。
“这、这怎么可能是药修啊?”不少修士仰起脸,
“我的丹田不能运转了!”很快是更惊恐的声音响起。
昭瓷扯起薛忱,翻过窗户,径直往外跑去。
掌心里的肌肤比往日里凉得多,液体徐缓滴落,在指尖留下不一般的温热黏腻触感。
不知谁先带头怀疑毒孢子是她所为。
昭瓷有心辩解,可社恐本性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成了他们口中的默认。
这番煽动下,不少丧失伙伴的同门被怒火冲昏头脑,视她如仇敌,全然忘记不久前她还在努力救人,纷纷群起而攻之。
薛忱原本确实是游离事外的。
直到他挡下了最先动手的剑修,漫不经心做出四字评价:“丢人现眼。”
他两便被打成一伙了。
昭瓷很努力挡住殿内众人的攻击,扯着薛忱一道跑出来。
薛忱才被她捅过一刀,刃上还擦有她新研发的毒。
瞧着问题不大,但她实在担心。
不会死吧?
即使是假的死亡。
“昭瓷。”
她还在神情恍惚,没听见。
薛忱又喊了一次:“昭瓷。”
他垂眸,目光落在那双颤抖不止的手,抿了抿唇,微一犹豫,还是轻声道:“没有事的。”
好像不如预想中有意思。
望着少女要哭不哭的模样,他迷茫地蹙了眉,先前姑娘家担心他死了的心里话还在耳边回荡。
薛忱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来,腕上似乎都沾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她扯着他,掌心里的温度比从前低上不少,扯着他往不知道哪里跑去。
唔,还是有趣的。
薛忱不易察觉地弯了眼。
他突然抬手,扯了扯昭瓷的发带,在她困惑的眼神里,难得温和解释:“你头发快散了。”
昭瓷“哦”了声,没在意,自然也没注意到有缕银线混入乌发间。
“你得在这等等。”昭瓷不由分说推着薛忱进芭蕉树叶下。
她自己站在薛忱身前,抬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宽大青绿的芭蕉叶,看着远处影绰的修士。
昭瓷穿来的时机,比小说剧情开始时要早些。
所以这段剧情,她并没有任何印象,仅能凭借本能带着薛忱往附近看起来安全些的树林跑。
方才那藤蔓是她改良过的。
藤蔓开花时,会洒落无色无味的花粉,吸入能引起人体的基因效应,让丹田短暂停止运作。
可惜耗力巨大,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几乎掏光昭瓷所有灵气。而且目标与自身修为差距越大,效用越差。
能取得那等奇效,还是仗着他们对药修的刻板印象,讨了个巧。
昭瓷侧首,目光落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少年身上。
【之后大反派可以自保,但我应该不能。】
【好像趁早离开才是上上策诶。】
无意抬眸,树顶长着的几朵奇异小花吸引了她的注意。
昭瓷提起裙摆,小步往那颗树走去,踏出的第一步便超过十米。
《百植谱》写了,这花不单能止血,还能解毒,刚好解了她匕首上的药。
自己犯的错,还是要自己收场的。
丹田里的灵气基本用尽,她只能小心地爬树。
修仙以来,昭瓷身体比从前好上许多,不再容易感到气闷。
这等高度的树,也不算多有难度。
但昭瓷才踩上第一根枝干,便双腿发软,意识模糊。
发间银光骤闪,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坠入一片浓郁的黑暗,头往后地直直栽落。
本该熟睡的少年,不知何时起身,骤然停在青树底下。
微微仰起下颌,半边侧脸如刀如削,眼底那点泪痣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抬手,自然而然地接住坠落的青衣少女,笑了笑,眼里是凉薄的寒意。
第019章 (修)
滴答。
水珠坠落地刹那,昭瓷睁了眼。
四周空荡荡的,两侧是光滑平坦的石壁,恍惚刹那,她才模模糊糊想起,方才应当是在宗门大殿的。
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昭瓷陷入沉思,她能肯定自己不是很久前的体弱昏迷。
“我们好像被困在这了呢。”临近处传来熟悉带笑的嗓音。
朦朦胧胧的阴影里,少年屈起腿,手随意搭膝,漫不经心地望向她,眼底泪痣鲜红欲滴。
对视刹那,他友好一笑,眸中红光转瞬即逝。
昭瓷大脑宕机片刻。
“还有这种好事?”她喃喃自语,抬起眼,认真诚恳发问,“那我们可以一直待在这吗?”
“嗯?”薛忱愣了愣,眼底闪过很明显的困惑。
他还以为昭瓷得哭或尖叫呢。
昭瓷不清楚他的想法,撑着脸,盯着啪嗒啪嗒落在地面的水珠发呆。
乐,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困在这意味着,他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既安全,又不用同陌生人打交道。
也就是说,方才那众说纷纭的局面不会上演第二次啦!
昭瓷好努力才能克制上扬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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