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带来。”她唤来侍从,压低声音道。
仆从无声逼近,猛地将那片灌木丛拨开,空无一人。
浅绿的衣角挂在枝头,孤零零的。
尽职搜查却一无所获。
他只好俯身将取下,回去复命。
昭瓷躺在泥泞地里,心脏怦怦跳动。
她小心地呼吸,吐出的气将面上遮着的树叶吹起。
不知过去多久,闷哼渐息。
“行了,走吧。”叶夫人冷哼道,似是带着一众下人扬长而去。
脚步声彻底远去后,昭瓷还等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起身。
她将身上的树叶拍干净,又将糊在身上的泥泞简单擦了擦,盯着脏兮兮的自己叹了口气。
透过树缝,确认叶夫人真的走了。
昭瓷立时跑了出去。
她蹲在侍女的右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侍女姐姐。”
昭瓷边不停轻唤着,边伸手探侍女的鼻息。
微弱但还算平缓。
昭瓷松口气,解开身侧的香囊,将里边最后的粉末一股脑撒到她狰狞可怖的伤口上。
肉眼可见地止了血,侍女紧皱的眉头同样缓慢舒展。
在现代时,昭瓷接受过相关培训,替侍女做了检查,确认没伤及筋骨,这才敢动手将她搀扶起来。
指尖刚触及胳膊时,身侧树木突然急剧摇晃,尘土飞扬,温度似乎无形低上不少。
昭瓷浑身起了疙瘩,猛然回头。
璀璨绚烂的银光在瞳孔中迅疾放大,锐利尖端汹涌而来。
电光石火间,她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是薛家的术法。
第010章
昭瓷仓皇一避,勉强躲过凌厉银箭。
缠着雷电的箭簇擦着面颊而过,划出道浅浅的口子。
身后出现漆黑的打洞,土壤焦黑。
昭瓷大口大口喘着气,本就恢复不大好的身体又有些吃不消。四肢颤抖,每个细胞都在发出警告。
束发的绸带也被挑断,青丝倾泻。
她不敢稍作停歇,上齿咬唇,险险错开接着的几道术法。又立即转身,扯住仍瘫在地上昏迷的侍女,将她往一旁甩去,自己则因反作用力落在对侧。
银光交杂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同烟花般炸开。
小只的飞虫在肩部停而又走,昭瓷却全然无暇在意,背抵着树干,抓紧时间休憩。
应当没事了。
她心底松口气,听着嘈杂的爆鸣声被虫鸣鸟叫取代。
薛忱想杀她和那侍女。
为什么呢?
小说里说了,锁魂坛这事是薛忱独自解决的。
而且在叶府待的几日,府里客人仅有她和薛忱,基本能肯定是薛忱动的手。
但……
为什么呢?
昭瓷想不通。
倏忽间,本该顺势扎在地面的银箭于一寸之地折弯。
分作两边向昭瓷与那侍女袭去。
许是到了末路,它的速度不算快。
昭瓷这样的病秧子也能轻而易举地躲闪。
但一旁的侍女就没那般好运。
昭瓷捡起石头,用力朝银箭砸去,却只能穿过箭矢,哐当落在远处。
侍女双目紧闭,毫无半分转醒的迹象。
昭瓷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道绯色的身影飞速冲去,电光石火间,挡在了侍女的面前。
咔嚓咔嚓,骨骼碎裂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
得手后的银光散开。
一切终于彻底归复原状。
女骷髅被穿透的刹那,昭瓷骤然喘不上气。
不同于以往的胸闷,这次像是心脏被无形的手捏住,还伴有无处不在的剧痛。
仅仅刹那,昭瓷后背便已汗湿。
薄薄的衣衫紧贴肌肤,风一吹,便是阵彻骨的凉意。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是从未呼吸过。
她和那女鬼同生共死了。
因为她被女鬼选中作为宿主。
女鬼迟早会魂飞魄散。
但若到那时,女鬼死前的不甘仍未被化解,身为宿主的她就该跟着去死。
方才女鬼以本源替侍女挡那一击,便差点魂飞魄散了。
她可以去死,可必须是她选择去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什么都不知道,死到临头了,女鬼突然轻描淡写告诉她:“我不强求你帮我,但不帮我你就会死。”
这是什么强买强卖的买卖!
“你的执念是什么?”昭瓷没好气地在脑海中问道。
女鬼不答,默然刹那后道:“我叫茯苓,记得了。”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我要稍作歇息。”
说完后茯苓就跟挂电话一样,任凭昭瓷怎么说话都没了回应。
昭瓷肺快气炸了。
连想起薛忱时,都变得分外生气。
大反派做事哪需要理由?
想杀就杀呗。
昭瓷鼓起腮帮子,又用力吐口浊气,将侍女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深一步浅一步地往自己房里走去,留下个气鼓鼓的背影。
大敞的窗旁,少年支着脑袋,饶有趣味地将这幅景象收入眼中。
肩部半边饕餮纹隐没在黑暗中,明灭可见。
他侧首,懒懒散散逗弄面前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白鸟,将它的羽毛拨乱,又理整齐。
白鸟转着眼珠,似是有所不满,却不敢动弹。
“有人按捺不住了。”薛忱轻笑。
“你就这样看着?”白鸟张了嘴,竟发出犹若稚童的人声。
薛忱下颌微抬,指尖动作停顿。
他睨了它一眼,挑眉反问:“不然呢?”
白鸟闭了嘴。
它还以为小主人怪喜欢她呢,结果竟然见死不救。
它好难过,它看好的道侣还没开始就已经悲剧收场了。
“活腻了?”薛忱看都不看它一眼,笑吟吟道。
语气轻飘得像是家常闲谈。
小主人是有读心术的!
白鸟将脑袋埋进翅翼中,努力放空鸟脑。
薛忱撑着脑袋,指节轻叩木桌,目光落在早已空荡荡的树林里,眉眼微弯。
/
直到第三日,侍女才悠悠转醒。
“你是说,叶夫人原本才是妾室,仗着娘家权势撵走了原配?又因你从前侍奉原配,所以才总做刁难?”昭瓷坐在小板凳上,仰着脸,手里的瓜子仁都忘记往嘴里塞。
她努力消化方才过大的信息量,蹙眉求证:“原配从前是花楼名伶,嫁给寒门出生的叶丞相后,又是照顾起居,又是散尽家财助他成事。结果不单被叶丞相当作婢女,之后还被叶夫人赶出府了?”
侍女肯定地点头。
“真不是个东西啊。”昭瓷感慨。
故事的女主角应当就是那具女骷髅,茯苓。
从前听说是名动天下、倾国倾城的美人乐伶。
在出访时,茯苓偶遇彼时一穷二白的叶丞相,被他的才华倾倒,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茯苓是鸨母养大的,又攒了不少钱。所以她想赎身同叶丞相成亲,鸨母收钱倒也爽快放人。
茯苓知道叶丞相的志向,掏出全身家当,抵掉饰品,卸下华服,全心全意支持他。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家,为心上人学会了起早贪黑、洗手作羹汤。
叶丞相学习时,她要资助学费;到做官时,她又要资助人情费。
钱花出去了,两人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叶丞相多留在京城,不再回来见发妻,甚至书信都难见一封。
但茯苓眼光还是不错的。
上京赶考的叶丞相成了状元,入朝做官后又平步青云,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
他绝口不提接茯苓上京,茯苓便决定自己去找他。
结果发现夫郎另娶他人。
“她比你漂亮,比你富裕,比你出身好。你说你体贴入怀,会替我做三餐、照顾起居。但苓儿,醒醒吧,那是下人才做的事。”叶丞相怜悯地当着所有仆从的面和茯苓说。
茯苓最后点盘缠都用光了,又找不到活计,只能留在叶府。
明面上是原配夫人,实际过得比下人不如。
她总受叶夫人刁难,最后被叶夫人寻了个借口打几大板,拿着丁点铜钱狼狈离府。
“叶夫人一开始就知道老爷成过亲!她告诉老爷,凭她娘家的权势,休妻只一句话便够。”侍女义愤填膺,眼眶含泪,“夫人是那么好的人,结果……结果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就这样叶夫人还不放过她!见夫人离府后,做的生意有所起色,她便遣人散播谣言,让夫人在京城里待不下去。”侍女哽咽着。
昭瓷给她递了张帕子。
她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因为统统和茯苓说的、昭瓷梦里的对上了。
只是昭瓷还想不通,茯苓的执念是什么?
和叶丞相的爱情?与叶夫人的仇怨?还是毫无主见的群众?
昭瓷直觉都不是。
她喜欢闻香识人。
用的香最能反应一个人的性格。
茯苓身上的那股脂粉香,甜腻却并不惹人嫌。
香气诞生的刹那,似乎就是奔着艳压群芳而去。
“委屈你听我说这些了。”侍女垂首,有些忐忑不安。
“没关系的。”昭瓷摇摇头,起身,帮她重新给伤口上药。
两人原本就合得来,侍女又刚巧需要排解心中郁结,便主动说起这些事,阴差阳错解了之前茯苓挺身相救的疑惑。
但侍女知道的也有限,旁的还得等茯苓醒来。
想起这事,昭瓷又沉重叹气,从最初的生气变成现在的漠然。
她的穿越史,概括下来就是一部曲折坎坷的苟命史。
大反派那边随便吧。
反正他一开始也想杀她,不过是返璞归真罢。
昭瓷再不打算挣扎,燃起没多久的刷好感之心,一下熄得彻彻底底——虽然当初可能就没燃起来。
那她也返璞归真!
努力回到不认识大反派的时候。
咚咚咚。
叶夫人贴身婢女的声音同敲门声一道响起:“今日府上来了贵客,夫人想请昭姑娘一道用膳。”
推脱的话飘到嘴边,昭瓷又猛然咽口口水,将它吞了回去,分外艰难道:“这就来。”
接近叶夫人,应当有机会了解到线索吧?
昭瓷有生之年首回主动参加这种大型活动。
在侍女的帮助下,梳了个好看的发髻,连衣服也换套全新的,美确实是美的。
但……
昭瓷拉开椅子,面无表情地坐在薛忱旁边,目不斜视,仿佛两人从来不熟。
【真贴心呢。把我和大反派放一块。】
薛忱挑了下眉,总觉得昭瓷今日对他的意见特别大。
不过平时意见也不小就是了。
他习以为常地收回目光。
喧闹如旧,但又比平时安静点。
身处人群间,偶尔还得应对交谈,昭瓷却半点心声没有。
薛忱诧异地连看她数眼。
昭瓷察觉到了,却完全不想搭理,接着发呆。
桌上又放了她总吃的那种糕点。
薛忱顺手推到她面前。
昭瓷面无表情地推远。
宴会进程过半,贵客没来,他们也没说哪怕一个字。
猜测贵客身份的心声越来越多,不满和谩骂的心声也越来越多。
薛忱终于明显蹙眉,抬手揉着太阳穴,余光瞄见少女乌黑的发顶。
他想了想,开口道:“手……”
才起个话头,掌心便“啪”地重重落下只小巧的手。
柔弱无骨,纤细得好似一折就断。
昭瓷还是不看他,脖颈伸得笔直,神情肃穆,像是打仗而不是用膳。
捏住她的指尖后,周遭归于宁静。
薛忱蓦地展眉,后知后觉意识到些什么,又蹙了眉头。
他困惑又迟疑地问道:“你在生气吗?”
第011章
生气应该不至于诶,他们又没熟到要生气的程度。
就是有点郁闷加纠结。
而且不想看见他那张好看的脸。
看见他那张脸,也许昭瓷这样没原则的人就不觉得之前是个什么事了。
噢,还有点怕薛忱在糕点里下毒。
昭瓷嘴唇翕动,略一思忖,便打算直接询问。
她实在是个不太藏得住话的性格。
“薛公子。”
恰在这时,有小厮上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薛忱微不可见地蹙眉,旋即舒展,挂着客套疏离的笑容,抬眸淡漠道:“怎么了?”
小厮躬身行礼:“贵客刚到,想先见见您。”
贵客的接风宴,结果先见薛忱?
昭瓷皱起脸,隐隐觉得不对劲。
薛忱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好啊。”
临行前,他像是蓦地想起什么,又将原先被推远的糕点放到她面前,俯了身,轻笑着道:“祝你好运。”
“没下毒。”薛忱漫不经心道,顺手将个什么东西塞进她的掌心里,“在这乖乖坐着,别乱动。”
好不容易捂暖的冰凉指尖,霎时被更冰冷的物什取代。
昭瓷木木然点头,望着少年的身影逐渐远去。
她垂首,瞧清那物件后,瞳孔剧缩,明显愣在原地。
这是个什么意思?
她盯着玉佩上龙飞凤舞的“薛”字,陷入了沉思。
还有祝好运。
祝什么好运?
显然没思考出什么。
昭瓷放弃了,将玉佩小心绑在腰间束带上。
薛忱想杀她就算了,为什么还想杀侍女?
没杀成为什么不接着动手?
方才路上她就一直在纠结这事。
发了会呆,薛忱捏她手的时候也在纠结。
桌上的东西大半落入她腹中,瞧着实在没东西吃,她稍一犹豫,这才动了薛忱递给她的那碟糕点。
小心地咬了一口。
很好,还活蹦乱跳的。
昭瓷吃得分外开心,眉眼弯弯,唇角亦是微微上挑,全然没注意到地面悄悄散开片黑雾。
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
昭瓷仓皇回头。
黑雾于身后凝聚成片扭动的球体,伸出结实粗壮的触手,倒吊着一名肥硕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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