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什么?”苏墨不解地问。
晚香顿了一刻,委屈着说道:“今日晚上我奉夫人之命,给二公子送参汤。哪知,二公子见了我,便说我……容色娇艳……惹人爱怜……说他喜欢我很久了,要我做他的通房,然后,就要……就要轻薄我……”
她用帕子擦了擦泪,接着道:“我抵死不从。正巧这时夫人进来,撞见我们二人拉拉扯扯,生了好大的气。哪知二公子反咬一口,说是我不知廉耻勾引他。我百口莫辩,夫人一怒之下,叫来管事的,让明日就将我赶出府去……”说着,她又掉下泪来。
苏墨闻言一怔,心想:“没料到慕容琅这个堂堂的大将军,竟然是个登徒子!”厌恶之情几乎要溢出唇角。他见晚香哭得梨花带雨,便道:“晚香姐姐,你没有和慕容夫人解释么?”
“解释?哼!解释有什么用?”晚香闻言止了哭,横眉竖目,语气中充满恨意:“我就是个低贱的奴婢,谁肯相信我说的呢?”
苏墨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可现下他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帮她讨个公道,于是便对慕容琅更为不耻。“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暗暗讥讽道:“老子毁他人官声,儿子就毁姑娘清誉。慕容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苏墨看着晚香,目光温柔,他转而问道:“那晚香姐姐,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被慕容家赶出去,玉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哪个还敢要我?我只能收拾包袱,回乡种田了……”晚香不甘地说道,心中很是不忿。她看向苏墨,张口问道:“对了,小兰,你是伺候哪位主子的?”
“额……我……我今天刚进府,还没分院儿呢。”苏墨应付道,他哪知道慕容府里有哪几位主子,好在晚香没有追问。他又接着道:“那个,晚香姐姐,我看你人美心善,你可愿意带我去府里转转,认认路。这慕容府好大,我进来都迷路了,要不也不会走错屋。”
“嗯,行。反正我明儿个也要走了,今晚就再逛一次这个园子。你跟我来。”晚香爽快地答应了。她从床上站起来,对着镜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又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头发,就带着苏墨就走了出去。
两人在府里一路走着,苏墨怕露了行藏,只让晚香带着去了几个主要的院子。尤其是慕容狄书房的院子,他仔仔细细观察了周围的地形,这才送晚香回了屋。趁晚香出去打水洗漱的时候,苏墨快速换上夜行衣,戴上黑巾,见四下无人,便一个腾空,飞身上了屋顶。
“今夜收获颇多,不仅摸清了慕容府的布局,还知晓了慕容大人书房的位置,就连慕容琅那副道貌岸然的色痞面目都被揭破。真不知谢七要是知道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想到这,苏墨面露嘲讽。
他轻身跃过几个屋顶,打算返回谢府。就在路过一处院落时,忽然瞥见一道寒光。苏墨眼前一晃,立刻收住脚步,俯身趴在屋顶上,屏住呼吸,查看下面院中的动静。
天上,一盘银轮在云中穿行,洒下一地银霜。院中,青年立于月色中,衣袍如雪,英姿卓绝。只见他剑眉入鬓,目若寒星,鼻梁高挺,薄唇微翘,噙着一抹不羁的风流。他,如明珠耀目,他,比月色更美。
此刻,青年右手执剑,剑身若霜似雪,通体寒气慑人。宝剑游走间,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只见青年时而轻若游云,好似谪仙,时而骤如闪电,杀机尽显。剑身过处,花瓣如雨飘落,覆了满地。青年在花雨中游龙穿梭,任清风卷了衣裾,翻飞间带出几分凌厉。一套剑法,竟被他舞得既有行云流水之姿,又有万夫难敌之威。
苏墨看得入神,不用猜他也知道,此人就是谢七的那位逸之兄,慕容琅!凭心而论,慕容琅的剑法已臻化境!两人之间如若不是隔着血海深仇,苏墨也要道一声“佩服!”。然而,作为不同戴天的敌人,苏墨此时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他明白,自己的武功不及慕容琅万分之一。若与他以武力相拼,不仅不能取胜,还可能送命。
剑光飞舞间,苏墨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梦中那些模糊的面孔,温柔的母亲,威严的父亲,亲切的兄长……还有慈祥的净慈师太,愁苦的乳母……似乎这些鲜活的生命,正被慕容琅一一斩于剑下,鲜血浸红了苏墨的双眼。
他心中怒火升腾,看着慕容琅暗道:“既然慕容狄已死,那咱们两家的债,我就只能找你算了!”苏墨清冽的眸中,闪出不寒而栗的凶光:
“慕容琅,纵你是天上皎月,我也要入苍穹,碎玉轮!纵你是水中蛟龙,我也要激沧海,剔甲鳞!”
“此仇不报,吾恨不灭!”
他狠狠发誓,葱白似的手指深深地抠入屋顶的瓦缝中。苏墨再次看了一眼院中舞剑的青年,目光如刀,随即起身,翻身飞出慕容府,消失在玉京沉沉的夜色中。
慕容琅收了招式,只觉屋顶似有异动。他抬头望去,只见皎洁的月色下,一个黑色身影舒展双臂,如飞燕掠空,脚尖轻点,着瓦不响。一阵清风拂过,眨眼之间,屋顶已空无一人,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好厉害的轻功!”慕容琅叹道。他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眉头紧蹙,眸光深沉,面上像染了月色的寒凉,越来越冷:“竟敢夜探我慕容府!好大的胆子!”
第11章 同意相看
慕容琅心下存疑,但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他吩咐下人备水,沐浴后换了身家常便服,又将头发散开,只在头顶处用一根羊脂玉簪束起一小簇。行动间,发丝随风飘逸,散发出淡淡的松木香气。刚才舞剑时的杀气已消失不见,只留一袭世家公子的风流华美,温润如玉。
他正闲坐椅中翻看着兵书,只听有人轻轻叩门。
“进来。”他随口道,目光依旧落在书上。
一个小厮打开门,走进来向他行了一礼:“二公子,夫人着小的过来,问您今晚是否得空?要是得空的话,夫人想请您过去叙话。”
慕容琅闻言,放下书,抬眸对他说道:“你且回禀母亲,我稍后就去。”
“是。”小厮闻言行礼退下。
……
袅袅青烟自紫金香炉悠然飘出,檀香满室。供案上一尊和田玉雕的释迦牟尼佛坐像宝相庄严,慕容夫人正跪在佛前慢捻佛珠,默默诵经。
这是一位年逾四十的妇人,身着绛紫色缂丝如意云纹锦裳,仪态端庄娴雅,气质温柔和婉。她的发间已染霜雪,双颊略显丰腴,眼尾处生了些许皱纹,眉宇间似有愁容不散。见到慕容琅进来,慕容夫人便止了诵经,由丫鬟扶起来,缓步走到一张黄花梨雕云纹罗汉床边坐下,随后道:“琅儿,过来坐。”说着,便指了指一旁的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子,示意他坐下。
慕容琅向母亲请安后方才落座。丫鬟为二人奉了茶,随后躬身退下,将门关上。屋内只剩母子二人。
慕容夫人看向慕容琅,缓缓说道:“琅儿,有件事为娘已思虑许久,趁你此次回京,想与你做个商量。”
“母亲,您有话请讲。”慕容琅恭敬地回道。
“为娘想说的,便是你的亲事。”她看向慕容琅,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早就到了该订亲的年纪,如今莫说亲事未定,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难免府上的丫鬟会起一些歪心思……”
她顿了顿,面色微窘,道:“那个晚香,原也是个规矩的丫头。我看她聪明灵巧,手脚麻利,才留在身边伺候。这几日听何妈妈说,常听见她在丫鬟中提及你,担心又如此前的翠柳那般,我这才加以留意。今日她去给你送参汤,故意弄污你的衣衫,借机纠缠。若不是我提前安排了几个丫鬟小厮在门外看着,她无可抵赖,怕是还有好一通掰扯。”
翠柳是多年前伺候慕容琅的一个丫鬟。一次趁他酒醉,竟自荐枕席,将自己脱得只留一个肚兜,爬到慕容琅的床上,妄想在他意乱情迷之时,借机勾引,两人行了男女之事,以后便可做个通房,甚至抬个姨娘。
幸而御风发现及时,还没等她将被子盖好,就像拎小鸡一样给她拎了出去。御风最痛恨这种用下作手段污主子清白的奴才,便也不让翠柳穿上衣服,就那么着给她捆了,扔到后院柴房。
慕容琅酒醒后得知此事,面无表情地命御风给翠柳喂下两倍份量的媚药,将府里所有小厮叫到柴房,看她发春时的贱浪模样。随后,他又命下人将自己寝室的床榻、被褥等等,凡是翠柳碰过的衣饰器具全部烧掉,甚至屋内的地都用水擦了五遍。翠柳羞愤不已,上吊自尽。
自从这件事后,慕容琅清退了身边所有丫鬟,全部换成小厮,府里也许久没有丫鬟再敢对慕容琅做不应有的肖想。
此刻,听母亲说完,慕容琅清俊的脸上顿生冷意,声音里透着寒气:“若不是念在晚香是您的丫鬟,只怕此刻她已经去见阎王了。”
慕容夫人是知道这个儿子的,为人冷僻,性情孤傲,因常年征战,会有一些狠辣的手段,故而对他的话并不意外。她接着道:“虽说你父亲刚刚故去半年有余,此时谈论此事不合礼数规矩,但你这些年一直领兵在外,甚少回京。而你父亲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亲事……”
慕容夫人眼角蓄泪,她顿了一会儿,又道:“几日前,你长姐从宫里来信,信中提及一月前曾见到程大人家的四小姐程玉姝,随母亲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位程家小姐才貌出众,且一直心仪于你。你父亲在世时,也曾有意与程大人府上结亲。你看……”
慕容琅不以为意,看向母亲言道:“母亲,琅儿知道您是为孩儿着想。不过,现下孩儿并未考虑娶妻。”
慕容夫人像是对儿子的回答早有预感,叹了一声道:“……这么多年,每次说到亲事,你总是这句话。”她默了片刻,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琅儿,你莫不是……已有心仪之人?如若有,即使家世地位不如咱们,也不要紧,只要心地善良、知书懂礼就是好的。”
“母亲说笑了,我何曾有什么心仪之人。”慕容琅摇摇头,疏淡地说道。
窗外,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屋内的气氛有些僵滞。慕容夫人见状,又将语气软了几分,试探着道:“既然如此,不如趁你在家的这段时日,母亲安排你与京城几位世勋贵族家的小姐相看相看。如有合意的,可先口头定下来。待等除了孝,再过礼。”
见慕容琅迟迟不答,她又补充道:“母亲也是想早日看到慕容家香火延续,以告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慕容琅心知今晚如不答应,估计是不能回去睡觉了,便无奈地道:“您既如此说,想必是已经有了打算?”
慕容夫人见他有所松动,心知此事有了转圜,微微一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些日子府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我打算邀请几位家中有适龄小姐的贵族女眷前来赏荷。你可愿意?”
“孩儿……”慕容琅刚要婉拒,忽然脑中闪过那个黑衣身影,他心思一转,遂改口道:“……母亲都已经抬出父亲来给孩儿施压了,我要是再不同意,恐怕您过几天就要把长姐请回家中,继续在我耳边念叨了。”慕容琅以手扶额,做无语之状。
慕容夫人慈爱地看着面前的儿子,口中念念:“说起你长姐,也是让母亲放心不下。自从她被太子选入宫中做了良娣,日子过得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为慕容家招致灾祸。可谁能想到……”
说到此处,慕容夫人赶忙止了口,心跳漏了一拍。待她稳住了心神,才道:“好在她如今已贵为太子妃,又再次有了身孕。母亲只愿她平安诞下这一胎,乐享天家富贵,也不枉……”说着,又禁了声,眼角却闪出一抹慌乱。
慕容琅注意到了母亲的欲言又止,不由眉心微皱,刚要追问。只听慕容夫人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安歇吧。”慕容琅见母亲不欲再说下去,只得起身安慰了她几句,嘱咐丫鬟好生伺候,便从院子里出来,回到自己房内。
慕容琅走后,慕容夫人命丫鬟叫来慕容狄的贴身老仆秦伯。秦伯年近五十,已是满头白发,有些驼背,但眼神十分精明。
他十几岁时就来到慕容家,伺候慕容狄,一直跟了慕容狄三十多年,深得慕容家的信任。慕容狄去世后,慕容夫人曾准许秦伯告老还乡,但秦伯却说自己习惯了伺候人的日子,不适应老家的生活。何况他的儿女都已成家,老伴也早已故去,他回到家乡只会拖累孩子。慕容夫人见状便将他留在府内,继续管些府内事务。
慕容夫人见秦伯进来,便问道:“这几日,谢鸿大人可有遣人回消息?”
秦伯摇摇头:“还没有。”
“知道了。”慕容夫人颔首,让他退下。随后,她径自回到供案前,跪到蒲团上,继续诵念经文,直至夜深……
……
灯火摇曳,青年俊美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玉颜朗润。慕容琅坐在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仔细回想着母亲刚才的话:“自从她被太子选入宫中做了良娣,日子过得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为慕容家招致灾祸。可谁能想到……”
“想到什么呢?”他陷入了沉思。慕容琬被选入东宫时,他年纪尚小,只记得有时随母亲进宫探望长姐,她二人总是对坐垂泪。那时慕容琅以为是思念所致,但此刻他却意识到,或许这里面还有其他原因。
思及此处,慕容琅又想到一事。其实从前母亲并不信佛,连寺院都很少去。然而有一年,母亲突然命人将她院内的一间空房收拾出来,设立佛堂。从此之后,她便日日诵经,常年茹素,并让府中的几位姨娘也一道起吃斋念佛。
但那是哪一年呢?他有些记不得了……
慕容琅幼时并不常居于府内。慕容狄对他管教甚严,为免他沾染那些公子哥的纨绔习气,以至玩物丧志,特意安排他住在慕容家位于京郊的别苑,跟着大儒孔博渊和武学泰斗卫青用心修学,只是偶尔才会回府小住。
慕容琅直到中了状元,才搬回府中,但没多久他就去戍边朔州,多年未归,因此对府里的事未曾过多留意。如今细细想起,他才发现有些细节竟被自己忽略了。
“母亲一定有事瞒着自己!”思及此处,青年眉头深锁,郁色染面。他忽然感觉偌大的慕容府就像一座谜团将自己笼罩其中,而往日的安宁也将随着父亲的离世一去不返……
屋内燃着淡淡的甘松香,然而这一夜,慕容琅却睡得并不安稳。恍惚中,他又回到了那个春日……
第12章 那年春日
春日的清晨,山中雾霭氤氲,远远看去似有若无,就像仙女臂弯中的轻纱,仙气袅袅。阳光在密密的枝叶间穿梭,色彩交替中投下一片影绰,林中明暗交错。碧草茵茵,静静地蔓延着浅绿。泥土清新,空气中散发着松香的气息。小溪潺潺,泉水汩汩,松鸣鸟语间,山林草木就此生发开来,一派生机盎然。
大周朝京城世家大族的子弟有春日狩猎的习惯,为的是不忘先祖马上定江山的丰功伟绩。这一日,年少的慕容琅与几个玩伴带上各自的家仆一起骑马,来到城郊卧云谷中。
少年以玉冠束发,剑眉凤目,丹唇外朗,一身白色劲装勒出英武挺拔的腰身,在一群子弟中,尤显风姿灼灼,气宇不凡。
几人来到山下,正商量着此次狩猎的规则。只听一个小胖子抱怨道:“总是这么玩儿可真没劲。每次都是大家伙儿一起,看见了猎物,还不容我拉开弓,慕容琅就射中了。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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