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中露出不解和讶异。
“贺流逸,你喜欢这里吗?或者说,你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吗?”冯希问。
她现在莫名热血沸腾,开始想象“孤独小城少女走出大山,开创新世界”的少女漫。
贺流逸挑眉,然后轻轻点头。“我还没出过良州市,之后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嗯,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良州市真的太小了。在外面,我不依靠任何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很好很好。”她正视贺流逸的眼睛认真道。
少年起身,弯腰歪头、右手握拳,“冯希同学,那我们俩是同道中人呀,有缘嘞。”
冯希握拳,碰上贺流逸的拳头,“加油!”
第2章 听风
冯希的东西不多,都是衣服和书,两个箱子就装完了。姑父开餐馆,两夫妻人都走不开,就没送她,只给她包里塞了三百块钱,嘱咐她照顾自己,有事多回来找他们。
冯希收了钱,却并不把客套话当真。
房子租在古城的老巷子里,拐过几条街的出口就是良州职业技术学院,再绕江边走几条街就是良州一中。
她很喜欢这里,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喜欢在古城的大街小巷穿梭,再绕着江岸边闲逛。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取内心的平静。
箱子的滚轮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发出嘈杂声响,她皱着眉停下脚步,因这声音而烦躁,又担忧自己的箱子还没到达目的地就报废在半途中……
九月初的上午十点,太阳已升至半空,闷热在空气中传播。背上的汗水让衣服与肌肤粘连在一起,拖着两个箱子的手臂也又酸又累。
终于到了。
这是一座老旧的四合院,和古城里的其他四合院没什么两样。木门大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颗种在庭院中央的黄桷树,花期已过,树叶泛黄,风一吹动就有零零散散的叶子飘落。
她抬起箱子往里走,院落不大,左右两边和正前方总共五扇门窗,都是破旧的木头门,靠一把门锁抵御偷盗的危险。站在院内才发现大门后的两边有两个洗衣台,左边和正前方的墙角都造了简易厨房:一个板子、几垒砖、一罐煤气罐、一堆蜂窝煤、几口锅。
冯希此刻有些后悔,这样的环境她似乎有些难以忍受,难以想象她将在这里一个人度过三年时光。恐惧激起她逃跑的心,她宁愿回到姑姑家继续寄人篱下。羞耻心又生生将她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这里之前住着四户人,在姑姑的口里,他们都很容易相处。
她的几垒装东西的袋子放在右边小门的旁边,因为靠近洗衣台,地上沾了水,流到她的行李旁,看起来脏兮兮的。
摸出裤包里的钥匙,拖动箱子往小门走,身后传来动静。
“你就是新搬进来的学生吧。”
冯希局促地转过身,看着走近的中年女人,轻轻点头。
极短的头发,银发中夹杂着几根黑发,黑黄的脸上布满皱纹和深斑。
“我叫张桂芳,住你对面,叫我张阿姨就好。今天小贺说有新租客要来,我一早就等着了,我来帮你拿行李箱吧。”她特别热情,话没说完就主动拿过了冯希的行李。
“谢谢张阿姨,我叫冯希。”冯希笑得腼腆、无措,快速地把另一个行李箱拖到房间门口,又赶忙拿出钥匙开门。
“我叫你小希吧,这么早过来,吃早饭没?我家里还有稀饭……”
“吃了,谢谢张阿姨。”
打开门,屋子不大,但很干净。床、书桌、书架、小餐桌、椅子,就是屋内的所有东西。
冯希将门口的行李袋拖抱进屋子,张桂芳也跟在身后帮忙,“这房间虽然小但我们收拾地特别干净,书桌小贺都擦过好几遍。”
“谢谢阿姨,这挺好的,我挺满意的。”冯希开始拆行李收拾房间。
“阿姨,我这自己来收拾就好了,您不用帮我忙的,太浪费您的时间了。”冯希看向帮她铺床的张桂芳,有些抱歉。
“没事,你一个小女孩自己出来租房前期肯定需要人帮忙嘛。而且你刚来一个新环境,我肯定要给你介绍一下让你熟悉熟悉环境。”
“房间布局是我们安排的,你要是有不满意可以自己调。东西都是这原有的,要是还缺什么柜子、椅子可以等晚上小贺回来商量,让他给你弄。”
“我们这是古城的老巷子了,没有外面修的那么好,没有专门的厨房,所以你可以和我一起用外面的地方,或者你也可以和小贺他们一起吃饭,他们自己修了厨房……”
“我想问洗漱的地方。”
张桂芳起身走出屋,指了指洗衣台旁门,“哪里,洗漱台和厕所做了玻璃隔板隔开,还是很干净的,门口就是洗衣台,洗衣机在我那边,洗漱衣服也比较方便。”
收拾了许久,冯希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到下午两点多,而屋子里还有一堆东西。电风扇立在书桌旁嗡嗡地响,但她依旧全身暴汗。瘫倒在床上,衣服裤子全部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黏糊糊的。
过了会,她起身走出屋,看见对面敞开的木门里、饭桌上已经有好几盘热菜,刚想转身回屋就被从里屋走出的张阿姨叫住。
“小希,累了一上午了,先来吃午饭吧。”
冯希摇头推辞:“谢谢阿姨,我出去吃就好,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说什么话呢,这本来就是做给我们两个人吃的,你今天不来的话我就把剩稀饭喝了。出去吃饭多费钱啊你。”她直接将冯希拽进屋,然后按坐在凳子上。
一顿饭去掉收拾餐盘和洗碗的时间,足足吃了两个小时。主要原因就是张阿姨实在太能聊了,一顿饭的时间,既打听了冯希的事,又给她清清楚楚地讲明白了这个四合院的人员结构、人情纠纷。
张阿姨旁边的小屋子住着一个老太太,叫钱秀,应该有六十多岁了,性格比较刻薄,不容易接近,听说丈夫死得早,自己拉扯一儿一女长大,但两人不在良州,没人照顾她。明明有一套老房子也被儿子卖了,女儿回来想接她离开她又拒绝了,现在就一个人租房住着。
正门口对着的两间屋住着四口人家,夫妻俩都姓陈,陈山、陈娟,一个女儿陈淼十岁在读四年级,一个儿子叫陈川,五岁,因为智力有障碍没读书,天天由陈娟看护着。夫妻俩是卖水果的,本来之前也没多穷,但是为了给儿子治病,家底都给掏光了。
陈山是个很平庸软弱的男人,恰好陈娟又性格泼辣牙尖,他们家的事都是陈娟在管,张桂芳和钱秀没少因为一些小事和陈娟吵架。
“不过他们家也不容易,陈娟要是不泼辣狠厉一点怎么撑起这个家。”张桂芳感叹道。
冯希点点头,问:“那小贺是?”
“你旁边住的,也是我们这个院的房主。贺秋,他儿子叫贺流逸。”
“贺流逸?”
冥冥之中,意料之外。
“对,他也是良州一中的。今天良州一中开学,你”
“我请假了。”
时间接近六点,有人回到小院了。
冯希正在更换窗帘,听到张阿姨的声音,“陈淼回来啦。”
“嗯,张婶好。”
她快速跳下书桌走出门,干瘦的小女孩背着将她背压弯的书包,手上还提着一捆青菜、一块五花肉。
冯希和女孩对视,都愣在原地。
“小淼,这是新来的租客,你冯希姐姐。”张阿姨介绍道。
“姐姐好。”小女孩诺诺点头。
“你好,你要吃糖吗?”冯希走到小女孩面前,轻轻弯腰,伸手递出一袋大白兔奶糖。
“谢谢姐姐。”
收拾完屋内,冯希锁了门准备走出院门,在四周逛逛。
侧头看向中间的屋子,陈淼正在门口自制的简易厨房处炒菜烧饭,一个人端菜进屋来来回回好几趟。
挺辛苦的。
冯希从院门口走出,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越过她进入院子里,他身材瘦削,穿着一件灰色衬衫,浑身酒味,眼神麻木。
他是谁?
冯希转过身盯住男人的背影。
陈山?
“老贺!”张桂芳从一侧走出拦住男人。
“小贺说他今天晚点回来,你在我家吃,我饭都热好了。”
“今天又喝了多少酒,浑身酒臭味,真是喝不死你……”
冯希怔愣在原地。
贺流逸的父亲?贺秋。
时间到晚上,冯希差不多已经认完所有人的脸了,钱婆婆、陈叔叔、陈阿姨……
她抱着盆子出屋,准备洗漱。
院子大门被推开,穿着校服的少年借着月光轻手轻脚地进门。
冯希敲了敲盆子,少年抬头,两人对视。
“你?是租客。”少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眼神也有错愕转变为了然。
他轻轻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贺同学,我们真是有缘分。”冯希道。
“我说你今天怎么没来报道,还以为你生病请假了。”他走近道。
“来聊的是一个中年大叔,只说自己的孩子要在良州一中附近租房住,我还以为是复读生呢。”
“你说的中年大叔应该是我舅舅。”
“水烧够了吗?”他瞥了眼盆子里的衣服问。
“够了,烧了三壶热水。我去洗漱了。”看见贺流逸的眼神,冯希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是马上要去洗澡的情况下和他聊天。
这进度也太快了吧。
夏夜的燥意又升至脸颊。
吹干头发,冯希坐在书桌前,打开日记本往前翻,翻到了医院那天的日记,莫名其妙被写下又被划掉的名字还在纸上留有痕迹。
窗外传出轻微的“砰砰”声,人的影子映在窗帘上。
冯希拉开窗帘,贺流逸换了身衣服站在窗外。
拉开窗户,“有事吗?”
对方递给她一袋温热的牛奶,“刚搬来第一天,怕你睡不着,给你送温暖。”
冯希犹豫了几秒,然后接过,“谢谢你呀贺流逸。”
贺流逸歪头,“我们这么有缘分就是因为老天爷看不惯我那么简单就还了你借我笔的情,让我还你呢。”
冯希忍不住笑,“谢谢!”
“不用谢!”他小声地回应。
“对了,晚上有事也可以找我,房子不怎么隔音,你用力敲墙我那边也能听到。”
“敲那边?”冯希有些懵。
“你床头那边。晚安。”
“晚安。”
第3章 听风
或许是邻居这层关系在,冯希早上一出门,贺流逸已经等在院子外。
“走吧,一起去上学。”他看向冯希。
“啊?好。”
心底小雀跃,像是又从他手上拿过了温热的牛奶。
走在路上,冯希背着书包目视前方,眼睛不往身侧瞟一眼。
“吃早饭了吗?”他问。
这不废话。
“没吃,不过我也不饿。”冯希回话。
“抱歉,我只想着拉着你去上学,忘了你没吃早饭。”
早餐摊摆在人行道上,几桌坐满穿着校服的学生,贺流逸向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说了几声,就找了一个刚走人的小桌子坐下。
冯希走到他面前,对方招手,“坐”。
“我真的不饿。”冯希有些无奈。
两碗粥和两蒸屉包子送到他们小桌子前,贺流逸夹起一个包子抬头问:“你看过今天的课表吗?”
不等冯希回答,他道:“一二节物理数学,第三节 体育,熬到中午还得要一个半小时。良州一中校园里可没有小卖部。”
听他这样说,冯希拉开塑料板凳坐下。她小口咬着包子,低头喝粥,再抬头看贺流逸的脸。
贺流逸长得好看,身高也高,成绩也好,心细又有礼貌,而她除了和他有过几次交集,又机缘巧合做了邻居,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他没必要这么照顾她。她虽然自恋,但认真审视自己,自觉长相清秀,除了成绩好一点,其他方面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他根本不可能喜欢上她呀。明明只是礼貌偏偏被她幻想成……
“你在想什么?”贺流逸问。
尽管他脸皮再厚,也遭不住对面人一直虎视眈眈地看。
“在想回去就把书架上的言情杂志扔了。”
“为什么?”
“没什么。”
一路上,冯希都因为刚刚的胡思乱想而心绪烦躁。
突然,她的手被拉住了。
她呆愣地低头,视线在贺流逸的手上停滞。
你……
他又松开了手。
冯希和他对视,对方笑得淡然:“你先进校,我等一会再进去。”
他们停在路的拐角,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良州一中的校门。
冯希思考了会,直直地盯着他,他不躲也不闪,两人就这样对视。
冯希突然感到一丝羞恼,她后退一步,冷声问:“贺流逸,你耍我?”
她就是一个自以为是、自讨没趣、自命不凡的傻子。
见对方一脸懵,似乎被她的话当头一喝,冯希也不想在看他的后续反应,跑开了。
他们一天都没说话,明明是一个班的同学,但她全当看不见这个人存在,上课时认真学习,下课后就待在座位上看书。贺流逸也没来找过她,他坐在靠近后门的最后一排,和冯希隔了三十几张课桌的距离。
课间,冯希转头给后桌传递卷子,眼神往那边一瞥,贺流逸没有在座位上。
放学,冯希从办公室回来,教室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半,包括贺流逸。
她回到座位前收拾书包,正欲转身离开,接触到身旁人的眼神。她的同桌,一个黑瘦的短发女孩。
“你好,我是李倩。”对方伸出手,有些害羞地自我介绍道。
冯希这才想起,今天一天她都没和同桌打过招呼。自从初中转校到良州她就没交过好朋友,练就出了极高的自我专注能力。
她伸出手,“抱歉抱歉,我叫冯希,很高兴和你成为同桌。”
冯希走出校门,发现贺流逸站在门口,她向前迈的脚步一顿,转身向左。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越走越快。
贺流逸一个跨步迈到她面前,郑重地道歉:“冯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冯希看着贺流逸,扯出笑容,“你对不起我什么呢?你不想和我走在一起我难不成还能勉强你?”
男生面色愕然,摇头道:“真的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故意对她忽冷忽热、忽远忽近?而她刚好因为喜欢他,因为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而心潮起伏、阴晴变化?
冯希叹了口气,对着他微笑道:“贺流逸,我现在真的不生气了。你帮过我、我帮过你,我们是邻居,也是朋友,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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