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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这句话的深意，丝毫不顾及在场那股子压抑的氛围，自顾自地转着桌子上的山珍海味，捡着自己最喜欢的夹到碗里。他吃东西很快，这得益于多年来的工作性质，有这顿没下顿的人，很珍惜吃饭的时光。
“我吃好了，撤吗？”
苟也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擦嘴角，视线看向章明奇。于是后者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建业。
“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就先走了。”
“嗯，忙去吧。”
李建业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走出宴会厅，大门关闭的瞬间，他收起笑容，放在手里盘来盘去的珠子被捏在掌心。
诺大的房间，满盘珍馐，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最中间，过了一会儿，他才站起身，喉咙里发出有些模糊不清的声音。
“你算什么东西……”
——
苟也跟在章明奇身后，给他打开黑色汽车的车门，坐在驾驶位的时候，通过后视镜看到他皱着眉闭着眼靠在椅子上。
“回酒店吧。”
苟也没理章明奇的话，自顾自地将车子开到了闹市区，章明奇睁开眼睛的时候，才惊讶而不解的看向苟也，发现这家伙在偷笑。
“不是回酒店？来这里干嘛？”
“还能干嘛？吃东西啊，你刚刚一口都没动。”
苟也这么一说，章明奇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肚子有些空。他表情很差地扭过头，像是小孩子赌气。
“我要回酒店。”
“不行，去吃东西。”
“……那我自己开车。”
章明奇知道苟也是什么倔脾气，他懒得跟他吵架，直接俯身过去想要拔下车钥匙。刚刚凑过去，苟也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把钥匙拔下放进怀里，他侧过身，高挺的鼻梁闻到章明奇身上淡淡的书香。
章明奇下意识想要向后靠，苟也抬手拉住了他脖子上的蓝黑色领带，上面绣着金色的暗纹，在车窗外摇晃的灯光下，微妙地反射着细闪。
“你，放，放开我。”
章明奇忽然结巴起来，耳根子上有些淡淡的红，在黑暗中不是很明显地被苟也看的一清二楚。苟也摇摇头，“放开你就去吃东西？”
“不，不用你管”，又结巴了，章明奇觉得很丢人，苟也觉得挺好，有人味儿了。
“那我就不放开你。”
苟也像是要验证这句话一样，手掌微微用力，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些。章明奇看着苟也的脸，在侧脸上有个细微的疤痕，那是他们刚到国外的时候，去到一个毒品生产厂时留下的。
——
当时还没有任何经验的他们，傻乎乎地听信人家的谎话，过去之后被卷入混战中，四处都是枪声，到处都是死人，章明奇那时候想，自己还没有完成任务，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之后发生了爆炸，章明奇向窗外扑出去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爆炸声中贴紧他的后背。落到地上的时候，身后掉下来大片的玻璃渣子，伴随着冲击波而产生如同子弹般的效果。
他转过身去，看见趴在自己身上的苟也，对着他勾起一个笑容，他的耳边到脸颊上划过一个玻璃碎片，留下了很深的印记，过了许多年才逐渐淡化。
这样的伤口，苟也身上不计其数，他作为李建业的千里眼，总是消极怠工。作为章明奇的贴身保镖，倒是鞠躬尽瘁。
虽然他拿的，是李建业发的工资了……
——
章明奇看着苟也，忽然发现，苟也就喜欢被他耳提面命的管教着，然后下次他再规矩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时候，苟也又会贱兮兮的继续在雷池漫步。
野狗就是喜欢侵犯蝴蝶的地盘，在上面称王称霸。
章明奇错开视线，他伸手推开了苟也束缚的臂膀，重新整理着脖子上的领带坐回后面。沉吟片刻，无奈地叹口气，推门下车。
苟也看着他有些发脾气地摔上车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条街道是图安市最繁华的夜市，每天晚上都有许多的小商贩出来摆摊，形成一长条，逛都逛不完。在国外八年，苟也发现这位小蝴蝶，看着糙，其实能吃苦的很。
他不是什么养在温室里的小白花，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在险恶中生存。
相比于豪华的餐厅，好像走在闹市的人群中，混杂在平凡的普通人里，章明奇才会显得轻松那么一些。
“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哼，你刚刚吃的那么贵，请我的时候这么小气。”
章明奇一边吐槽着，一边手上的动作倒是迅速，在涮串锅子里面挑挑拣拣。苟也又笑了，他就没见过这么傲娇的人。
拎着大大小小的吃食，他们终于回到了车上，回酒店的路上，苟也忽然敏锐地发现，后面有车在跟踪。
他依旧平静地没理，走上了跨城高速。章明奇发觉一丝不对劲，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身后的几辆车掏出了枪，子弹迅速打穿了车子的钢筋铁板。
“操，国内都用上枪了。”
苟也皱着眉头，不断用后视镜观察着身后车辆的动态，他被几辆越野车逼到了一个正在维修的截断路径里，刚一开进去，就听见周围发出了爆炸的声响。苟也迅速调转车头，车轮在沙石地上划出了很深的印记。周围一瞬间点燃了大片的火，根本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章明奇在后座掏出手机打电话，坐在前面的苟也，下颌凸起一块肌肉，他舌根舔舐着后牙，视线在火光中迅速判断方位。
章明奇挂断电话后，翻身来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迅速系好安全带。
“冲出去，叫人来帮忙了。”
“冲不出去了。”
苟也话音刚落，章明奇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去看，许多穿着防护服的人影，骑着摩托车从外面向里冲进来，他们手上拿着□□，瞄准了车身砸去。苟也迅速反应，扭动着车身躲避，车胎的摩擦声很是刺耳，伴随着火苗的燃烧，炸弹的碎裂组合在一起，形成了极度恐怖的画面。
苟也单手解开自己和章明奇的安全带，眼神依旧仔细观察着那些人的动静。
“六个人，交给我，你开车冲出去。”
章明奇忽然拉住他的手臂，苟也回头，发现那双永远平静的眼里倒映着火光，好看极了，只是他皱着眉，让这份美丽大打折扣。
“一起冲出去。”
“车子沾上炸弹着火就完了，我带枪了，打乱他们阵型。”
“我走了你怎么办？”
苟也愣了一秒钟，抬手按在章明奇的眉心，将那团褶皱粗暴揉开，章明奇看见他勾起了标志性的笑容，玩世不恭的声音在耳边旋转。
“你忘了，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然后他在行驶的车辆上推开门滚下来，与尘土中扑向了摩托车团的一个薄弱点。章明奇顺势坐上了驾驶位，他们的动作太快了，配合极度默契，几秒钟的时间里便完成了这一切。
章明奇一脚油门冲开了摩托车队，在燃烧的火焰中掀起一阵沙石，冲了出去，他刚刚在车上戴着耳机，除了联系他在图安培养的势力，还悄悄拨通了秦永业的电话。
“我派人去接应你。”
“不用！我这边结束了去找你。明天会有一场交易会，李建业会去参加，具体的我等下找机会发给你。”
章明奇找准机会甩开了苟也，在一起相处了八年，他知道苟也并非好人，虽然他也并不想与李建业为伍，但绝对不会投靠警方这边。苟也每天离章明奇那么近，他根本找不到什么机会与秦永业联系。
而刚刚，天赐的机会。
如果苟也死在了这场爆炸中，那么他往后传递消息会更加方便。
所以章明奇应该直接走掉的，车子在马路上奔驰，他却突然踩住刹车，沉默了几秒钟后，他迅速调转车身向那团火焰驶去。
“秦队，资料我放了邮箱加密，我死了的话，你一定要比李建业更快找到电脑，就在酒店里……”
“章明奇！你要干什么？”
“苟也还在里面。”
“不要回去！”
汽车重新钻进火海里的时候，高温已经进入整个车身，章明奇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耳机因为信号的问题将秦永业最后一句话拉的变形，他抬手把耳机摘掉，那群摩托车队一半躺在地上，一半落荒而逃。
黑色轿车停在冒着黑烟的焦土上时，章明奇摇摇晃晃地从车上走下来，他看见苟也半躺在地上，浑身都是伤痕，滚烫的气流在他们之间扭曲流动，他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章明奇走到了苟也身边，踢了他的小腿一脚，靠着什么东西支撑着上半身的苟也这才抬起头，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眼睛的一部分，脸上的伤口又多了些许。他看见章明奇的时候，有些惊讶地抬抬眼皮，勾起那个不可一世的笑。
章明奇一瞬间觉得血气上头，他拉着苟也没有力气的手臂，将他从肮脏的地面上带起来，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周围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他们迅速向车子的方向跑去。
几乎是冲出火海的一瞬间，身后就彻底发生了巨大的炸裂，车子后面的玻璃碎成千万裂片，随着冲击的方向飞来，章明奇和苟也因为惯性撞上了周围的一个巨大石墩，两个人一同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苟也转头看向了章明奇，刚刚他们在火海中相互支撑的时刻，他听见他说，“你的命是我的了，要和我，同生共死”。
第29章 “偶遇，重逢”
章明奇醒过来的时候，意识昏昏沉沉的，光线不太充足的房间里，有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一旁，视线刚好看过来。
“醒了”，他淡淡地说着，转头看向一边，章明奇顺着他的动作转移视线，才发现苟也就坐在附近。
章明奇挣扎着坐起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出狱后的何铭。
——
1989年，何铭入狱，他在里面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苟也。不过这没什么奇怪的，苟也十几岁就因意外杀人入狱，靠着打不断的瘦弱背脊，硬生生地在群龙混杂的监牢里，混出了名堂。
这里的人都听说过苟也的名号，好心一些的会警告新人，不要去惹坐在角落里睡觉的那人。何铭听到其他人的议论，站在远处的身影将目光落向角落中。
苟也一个人坐在那里，叼着根草，肌肉线条明晰的手臂，松垮地搭在抬起的膝盖上。他歪歪斜斜的坐在那里，享受着暗无天日的监狱中，唯一的一方斜阳，没有被知识浸染过的大脑，只懂得发呆，从来不会思考。
何铭忽然拿起一本书架上的书，抬脚朝那光芒走去。他坐在苟也身旁，垂下头翻开书页，指尖轻轻划过页面时发出细碎声响，苟也就转过头看向他。
“喂，你在做什么？”
“看书。”
何铭没有抬头，依旧淡定地翻着书页，视线在每行字上面扫动。苟也挑挑眉，目光在他身上粗略地看了一遍，何铭裸露的手臂上，一条又深又长的丑陋疤痕落入苟也眼中，他轻轻勾起嘴角。
“你没听说过，这里是我的地盘吗？他们没告诉你不要靠近我？”
“没有，没听说过”，何铭这次抬起视线看向他，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彼此的眼底却都没有丝毫光亮。
苟也笑意更深，他抬手把何铭的书掀翻在地上，啪叽一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苟也凑近一些，目光中满是凶恶，“那现在我告诉你了，滚开”。
何铭微微歪了歪头，清冷的面庞上也有着毫不退让的狠劲儿。
“不滚开的话，会杀掉我吗？”
苟也眯了眯眼角，没有说话。何铭转身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本，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阅读起来。
“如果不能杀了我，就请忍耐着我的碍眼吧。”
苟也看着何铭挺直的后脊，重新松松垮垮地靠向墙壁，他笑了笑，闭上眼享受阳光落在皮肤上的炙热。
‘有意思’，苟也在心里这样想着。
何铭从此莫名地获得了和苟也一样的地位，众人对于他沉默冷清的性格，充满着探求的欲望，在这样烂鱼烂虾的地方，揣测一个人，然后尊崇他或者贬低他，欺凌他，好像是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很多人心里不服看上去文弱些的何铭，认为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找个机会收拾一下”，有人低声嘟囔了一句话，很快也就消散在嘈杂的环境中去。
然后在某天夜里，集体洗漱的时候，一个小胖子突发恶疾晕倒在地上抽搐，负责管教的警员立刻凑过去进行救助。何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忽然有人从后面扯住他的衣领，几秒钟之间把他带到了旁边漆黑杂乱的空房间。
三四个体型壮硕的男人将何铭推到角落里，视线扫到手臂上那条伤疤的时候，情绪似乎变得更加激进。
“只有胆小鬼才会伤害自己”，领头的那位抬手掐起何铭的面颊，白皙的皮肤上很快出现了印记，周围的几个发出邪恶的怪笑，凑近很多。
“如果我们碰了你的话，你这边也会多一条一样的伤口吗？”
何铭视线瞥向自己被抬起的没有长条伤疤的手臂，他没说什么，重新看回面前的几人。
“管教就在不远的地方，时机不太对啊”，他靠着墙壁微微抬起头，眼睛也因此而眯起来很多，黑暗中，门上的光线落在眼底，他看上去有种诡异的恐怖感。
站在最前的男人把手伸进何铭的上衣里，指尖触碰到紧实坚硬的肌肉时，惊讶地挑了挑眉，他刚要说些什么，发现何铭好像笑了，仔细一听，甚至还发出嗤嗤的声响。
“你他妈的笑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何铭忽然抬起手把一条尖锐地钢丝捅进了男人的喉管软骨里，那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鲜血就已经飙出来落在何铭脸上。男人捂着脖子不能发出声音，身旁的俩人见状也迅速挥舞起拳头砸过来。
何铭不慌不忙地把铁丝在手骨上缠绕，留出最为尖锐的一端，只朝着俩人要害的地方出击，他的拳法不算高端，身形却很矫健，似乎非常了解人体的生理结构，保证每一下都能落进敌人的痛点，积少成多罢了。
不过这样一来，自身就要承受更多的打击。黑暗中，对方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何铭转过头想要去观察具体面部方位时，却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左眼。
肾上腺素一瞬间拉满，何铭已经忘记了伤痛，他向后退着撞上了周围的杂物台，东西掉落的时候发出巨响，引起外面管教的注意。
何铭捞起地上的东西死命砸向身后人的头颅，咔哒，骨头碎裂开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感官。何铭转身看向身后歪歪斜斜的俩人，冲上去动作利落地扑倒其中之一，然后机械性地向下重重挥拳。
另外一个坐在地上吓得连连后退，门上的光照在何铭身上，他被划破的眼向下流淌着鲜血，另外漆黑的瞳孔扫视着那人的颤抖面庞。终于他停下来，在管教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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