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语气哽咽起来,无法再说下去了。洛洛怔怔的,头脑有些混乱,她奋力的想要抓住脑中那一闪而逝的瞬间,却怎么都是徒劳。太皇太后的话钻进耳朵里,组成了一堆她无法理解的文字,她梳理不开这混乱的逻辑思绪。头微微有些疼,纵使这清凉的午夜,微风轻拂,月华普照,洛洛的心却一直往下坠,向着无尽的深渊,深深的坠去。
“所以......洛......是公主?”唐焱艰难的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可无论他再怎么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从嘴巴里吐出的字句,依旧是那么的苦涩、干瘪。
太皇太后看了唐焱一眼,点点头,心中有些悲戚,唐焱的模样,与当年皇上看着沈年年的模样,何其的相似。悲哀的是,爱而不得也是相似的。
“朕.......朕......还有些事务未处理,先......行告退。”唐焱急匆匆起身,拜别太皇太后,逃也似的往宫门走去。他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他也没有那个勇气再继续听下去了。如果说,洛洛来找他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许希冀,那么今晚,他所有的希冀都破碎了,如此荒诞的历史,就这么强行斩断了他与洛洛之间的全部牵连。
如果她只是普通的女子,就算与唐焱只是普普通通的亲戚联系,他们都还有可能。但是,她是前朝先皇的女儿,是这华国的公主,他们之间,只能是兄妹,于国、于民、于礼,都只能是兄妹。
唐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一到殿里,他边斥退了左右,偌大的殿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安静的,呼吸都震耳欲聋。他无力地瘫在坐塌上,望着眼前堆积如上的折子,心神却是恍惚的。他疯狂的扒出几封折子,打开,是关于城中流言的谏言。
他看着,笑着,胸口闷得好似喘不过气来,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哇的一下,脚旁多了一滩猩红的血液,唐焱也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华国皇帝身患恶疾病重的消息同战场上刮过的西北风一样,从京都吹到了边塞,传到了寒昭国的大殿里。脸上堆着褶子、满头华发的寒昭国国王一脸疲态,颓靠着王座,一双有些浑浊但依旧十分犀利的眼神扫着下面的群臣,最后落到最前排的乐正常和乐正兴运脸上。
他已经老了,从上朝都需要人提醒、搀扶之中,他已然明白自己已经太过苍老了。他为这个国家放弃了太多,如今这疲老的躯体,已经拖不动整个国家的重担了。这个国家想要继续的昌盛、繁荣,不被人欺负的活下去,只能靠新的国军,带着它走向明天。
但是眼前的两个孩子,无论是从国君的角度,还是父亲的角度,他都无法放心的将这副重担交给他们。
长子原本是这个王位最好的人选,而自己也是这么一直培养着他的,但当年发生的事情,只怕他到现在都无法释怀,如果没有办法真正的放下,只怕他不会甘心做好这个君王,即便失踪了那么多年,他还是选择回到了寒昭国,也在寒昭国危急存亡的关头做出了那么多的贡献。
而乐正兴运......这位老人看向他的眼光却更加的复杂。他与那个女人最为宠爱这个孩子,甚至于为了让他能够自由自在过自己的日子,而对乐正常的要求格外严格,用乐正常的牺牲换了乐正兴运的自由。但乐正兴运并未能按照两人的期望生活下去,而是主动的走进了朝堂、王位及这一切的阴谋、政治旋涡。有些事情,作为君王,他不会不知道;有些事情,作为父亲,他却视而不见。
可是如今真的到了要托付整个国家的重担的时候,他不得不舍弃父亲的身份,作为一个国家的国军,慎重的为这个国家选择未来的君王。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所做的,所舍弃的,所牺牲的,也太多、太沉重了......
烟雨时节,雨水好似那筝上的丝线,细细的、斜斜的飘着,不大,但在外站的久了,还是会湿了头发和衣裳。这样的雨水,看着极小,但靠着微不足道的细丝一点点侵蚀、浸润了行人的行头。那时的他,还不是寒昭国的君王,只不过是一个漫步街头,对一切都充满兴趣的小小的......质子。
对,没有尊严,被所有人看不起的质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赐婚
纵使白日里他看着多么的逍遥自得,深夜在自己的卧室,放下了所有的纱幔遮挡,他也不过是个泪流满面心灵脆弱的孩子。寒昭国,从来只是华国的附属,而遣送质子,是为了表明寒昭国的衷心,也是内斗中夺去他争夺王位的资格。
乐正迪心里比谁都清楚,但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的清楚。
虽然质子的身份遭受了无数的嘲讽、轻蔑、白眼,但好在,他不过是个被遗弃的质子,只要能受的了屈辱,一切也都还算是自由的。甚至有的时候他在想,既然如此,倒不如就这么逍遥一生,虽然贫苦些、屈辱些,但是离开复杂的政治旋涡,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得过、且过。直到那个人走进他的生活。
沈年年带着谈晋,指着刚被一群达官显贵家的孩子揍过得半个身子跌进湖里的乐正迪,问:“你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总是揍你?”
“大约长得像沙包吧。”乐正迪没抬头,掬起几捧因为刚刚的打斗而被搅得有些浑浊的水,往脸上连泼几把,冲掉了浮在脸上的大部分污浊,然后撩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差不多,这才抬头,扬起脸咧着嘴笑,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眼在阳光下,同这湖水一般闪耀。
沈年年手里拿着小树杈,蹲在地上,似乎在思考什么,老半天,把手里的树枝往地上一丢,挽起袖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走到湖边,冲乐正迪伸出手,目光灼灼,道:“走,揍回去。”
乐正迪眸子动了动,却扯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扭头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不在意的说:“不过是挨了几拳,打回去有什么意义,挨都挨了。”
沈年年秀眉一蹙,瞪了他一眼,原本伸出去要拉他上来的手猛地推了乐正迪一把,乐正迪始料未及,一屁股跌坐到了湖水里。
“活该你被揍。”丢下这句话,沈年年转身便走了。谈晋看着湖水里的乐正迪,略表歉意的点点头,追着沈年年去了。
乐正迪坐在湖水里,久久没有起身,望着那个气呼呼走远的身影,不自觉的笑了。他不是没有想过揍回去,可要真的揍回去了,又能怎样?只会让自己本就艰难的处境更加的艰难罢了。
许多年后,乐正迪再想起沈年年,总是在叹息中想着,要是当年自己抓住沈年年的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或许那样的自己,会走上另一条路?
世间的一切,怎么会有“或许”这两个字呢?当“或许”这两个字出现,所发生的事情几乎都已经成为事实,不可逆转,所谓的“或许”不过是对另一个自己或者另一个选择的假象或奢望罢了。沈年年如此,谈晋如此,乐正迪亦是如此。
从稚气未脱的孩童成长为翩翩公子,乐正迪依旧挨着拳头,但也平稳的长大了。不过随着长大,他也发现了比以前更加深沉的事情,大约是处于特殊身份的敏感性吧,他隐隐觉得,似乎寒昭国已经开始动摇了,逐渐膨胀的野心,已经让它不满足于紧紧是依附着华国的一个小小的附拥国,它想要拥有自己独立的灵魂和肉体了。
连他都能察觉到的变化,华国龙座上那位最尊贵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从未被召进宫中的质子,在其成年礼这天,被召进了皇宫大殿,迎着华国群臣疑惑的、探索的、嘲弄的、复杂的视线,跪在大殿正中央,低头垂眸。头顶上方,远远的,那道威严的目光和傲视一切的君王气势,使得乐正迪心跳加速。
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感觉。
龙座上的人只是笑了笑,听起来十分的和蔼。“抬起头来。”
乐正迪抬起头,迎上这帝王的目光,他们对视着,尽管这气势压迫得他的手在衣袖下微微颤抖,但他也还是硬着脖子,目光中不敢有一丝动摇。但凡有丝毫的躲避,君王的猜疑只会更深一分。
“不错不错,果然是一表人才。”君王笑着点点头,道:“听闻今日是你的成年礼,在我华国,成家立业才是人生一大要紧的事情之一。朕的公主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们赐婚了罢。”
不容拒绝,不是通知,而是一道没有感情的圣旨和一个既定的事实。即便乐正迪请求君王,嫁娶为人生一大要事,马虎不得,应当待他秉信回国征得父命,给公主最盛大的婚礼才能配得上着皇家的威严。
君王摆摆手,为这突如其来的赐婚择定了婚期。于是,在他成年礼这天,多了个妻子和御赐的宅子。看起来是君王的厚待,但只有乐正迪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为了束缚住自己,也是为了束缚住寒昭国的野心。
可是君王怎么会不知道,现在的他,早在被选为质子的那天,就已经是寒昭国的弃子了。君王不是不知道,君王自有君王的考量。
乐正迪和沈年年、谈晋,还有不打不相识的一个小子,名为安世禾,在京都河边的一个小酒馆里,喝了个通宵。他们恭喜着乐正迪,而乐正迪只觉得喝进嘴里的烈酒辣着喉咙,竟然每一口都是苦的。
沈年年打了嗝,喝的最少,却醉得最快。她双眼迷离,眼前的乐正迪朦朦胧胧,有两三个那么多,她晃了晃脑袋,冲着举起只有一半酒水的杯子,酒水在她醉得晃来晃去的手中从杯中又洒出来不少,几乎见了底。“乐......嗝......乐,娶、娶了公、公主,可别忘了......嗝......咱......”一句话断断续续,是没说完,沈年年便一头栽向了桌子,身旁的谈晋眼疾手快,赶紧将手伸在说子上,这才让沈年年的脑袋不至于磕到桌面上落下一块淤青。
乐正迪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他本想伸手去护着沈年年的额头,但抬手到一半,谈晋已经护住了沈年年。两人相视,欲言又止。旁边的安世禾,早已醉得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驸马
“王上......”
身旁伺候的奴才轻声唤着,将乐正迪从久远的回忆中拉扯出来,看向这满殿堂的现实。
他叹了口气,很轻,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王上......您今日......”
乐正迪摆摆手,道:“孤累了,且退下吧。”
“王上!可——”
“难道孤做什么还要请诸位的批准才能够做吗?”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惊得那贸然开口的臣子眼皮直跳。群臣散了,留下了乐正常、乐正兴运两兄弟。
乐正迪疲惫的坐起来,身旁的奴才上前扶他,却被他挥挥手制止了。他看下殿堂下站着的两人,道:“今日,你们陪我走走。”
二人无言上千,一左一右,搀扶着这位年迈的国王。
乐正常望着父亲鬓角的皱纹,心里还是软了一下,对外,他是无情却又将国家治理得妥妥当当的帝王,对内,他也不过是个年迈的、希望亲情相伴的父亲罢了。出奇的是,乐正兴运与乐正常的想法此刻是一致的,但乐正兴运的情感里多了一丝权谋。
两人扶着乐正迪来到了花园。
寒昭国,这么热的一个地方,却叫寒昭国,多可笑。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炙热,花园里的花朵们姹紫嫣红,争妍斗艳,好不热闹。微风习习,吹来的却也是炙热的空气。不过在这花园的亭子里面,倒不觉得丝毫的炎热,不知道是因为日头被遮挡住了,还是侍女端着冰块扇着风气了作用。
乐正迪坐了下来,望向满园的花色。乐正常和乐正兴运也一左一右的坐了下来。乐正迪没说话,他们自然也不会贸然打破这沉默。
红装十里,新郎官穿着光鲜的婚服,笑容灿烂,就连这头顶的日头都要为他的笑容让了几分色彩。看起来,乐正迪很高兴。轿子里的,是羞答答的公主,火红的盖头下,小嘴儿抿着,眸中眼波流转,眼角眉梢挂着喜庆。
拜了天地,进了洞房,忐忑之中,新郎官被一群人簇拥着推了进来。乐正迪喝的醉醺醺的,看来是十分开心了。关上门,一切喧闹也都被关在了外面。新娘子咬紧嘴唇,盖头遮住了她的情绪,但她的手止不住的绞着自己的喜群丝带,几乎都快要绞烂了。
乐正迪带着醉意走到新娘面前,隔着盖头,新娘隐隐约约见着新郎的双脚在她面前停下,站定,一股酒气飘进盖头里,新娘有些醉了,脸颊飞上两坨红晕,烧的厉害。不知道是如愿以偿的幸福让她醉了,还是新郎身上的酒意让她醉了。
“公主......”磁性的、带着醉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柔的气息吐在耳朵边上,新娘彻底的醉了。火红的盖头被猛地限期,一张俊脸瞬间在眼前放大,两人眼神迷离,一同倒在了床上。
乐正迪成为了华国的驸马,唯一的驸马。消息也传到了寒昭国,寒昭国的国王神色内敛,无喜无悲。后来,听闻几个王子企图弑父篡位,但被镇压了,那几个企图弑父篡位的家伙,悔恨之下自戕而亡。乐正迪被迎回了寒昭国,带着他的妻子,华国的公主。乐正迪成为了寒昭国的王,有名无实的王。
他的王后,自然是公主。华国的公主,不能为妃。
公主对乐正迪是真心的,乐正迪能够感受的到。但真心之下,还有肆意发芽的嫉妒。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夜里,他亲眼看见公主将沈年年推下了山崖,追着沈年年去的,是安世禾。她是华国的公主,乐正迪不能将她怎么样,但是作为丈夫,他对原本就没有感情的公主,只剩下无尽的憎恶。肉体上没有任何责罚,但所有的刑罚都作用在公主的心上、精神上。
公主疯了。
她杀了那个跟沈年年有着相似面庞的妃子,看着她喝下自己准备好的毒酒,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乐正兴运。看着大火熊熊燃起,她癫狂的笑着,走进那熊熊烈焰中,任那火舌无情的舔舐着她的衣服、身体、头发,依旧她的笑。
想到这里,乐正迪有些悲戚的望向乐正常。
乐正常不知道,他的生母并不是刺伤了她的颖妃,而是在火焰中自焚的王后;而王后再也无法知道,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在她的熟视无睹中,一生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写。
乐正常看着眼前苍老的男人,想要靠近,但却又不能靠近。他走不出过往,虽然这过往的阴霾并不来自于这位父亲,但总归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不是吗?乐正兴运望着二人,嘴角勾笑,但这笑容却是浮于表面的礼节罢了,笑容下隐藏的是一颗即将喷涌而出的野心。
乐正迪揉了揉额头,思考这些太累了。他招招手,奴才已经上前来,手里是一个沉香木雕刻了祥云野鹤的长条形盒子。乐正迪指尖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奴才已经懂了他的意思,打开了盒子,里面是花纹精致的布帛,折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从这个布帛的样式上来看,大约是一道诏书之类的东西吧。
乐正常脸上平静如说,乐正兴运眸中竟有一丝期待。
“不管是常儿还是兴运,你们都是孤的孩子,从父亲的角度来说,孤不希望你们互相残杀;从国君的角度来说,孤不允许你们自相残杀。”乐正迪叹了口气,好像这一口气就苍老了十几岁,“我已经老了......但是寒昭国还要一直存在,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份责任,我一定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人托付。”
57/60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