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唯有一样东西,您定是没见过。”
“哦?”罗念玉撩起眼皮子,喝了一口瞿芳递过来的酒,笑道:“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不曾见过的?”
“我不敢自夸见多识广,但我经商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还真没有什么东西没见过。”
他发出自满自负的笑声,惹得桌上众人都假意陪着笑。
“罗公子,不是我托大。”
瞿芳得了小厮的消息,自信起来。
“我这就拿着您瞧瞧。”
门房外,柳雾带着宋令月抱着瞿芳点名要的东西候着。
柳雾透过窗纱能瞧见里头的热闹,又见古华楼这一层被包下了,安静无声。
不免得说起悄悄话来:“小月,你真厉害,居然能半个时辰就做来了。”
“还如此精巧,真是了不得。”
宋令月低垂着眼睛,笑了笑没说话。
离开前,梁疏淮那一副担忧的模样,让她此刻也没太多心思接柳雾的话。
一个成年人失踪了。
还是在古代,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地方。
她总是想到武侠小说里,路人甲乙丙丁消失就是真的消失了。
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在相熟人之间泛起浅浅涟漪后,坠入湖底,再也消失不见。
她有点害怕,如同那些甲乙丙丁们,骤然消失会怎么样。
这可是在无依无靠的古代。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梁疏淮给的信号筒。
一些迷雾被拨开,又聚起一些迷雾。
比如李无殊为什么愿意免费让他住,他为什么会有信号筒,他为什么不愿意再读书走科考。
比如很多――她无法解释的怪异。
最后,她脑子里竟然生出了“梁疏淮可能不是原身的夫君,梁子桉”这个想法。
“小月,发什么呆?”柳雾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楼下夫妻三两,打趣道:“怎的?这就想你的夫君了?”
宋令月回过神,甩掉了那样的想法。
“没呢。”她笑着回应道。
梁疏淮若不是她的夫君,还给这信号筒?
每个人都会有秘密,或许她暂时无解的就是梁疏淮的秘密。
至少,她是穿越者这个秘密总要比梁疏淮那些令人惊讶得多。
木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漏出了一丝光线。
瞿芳扇着团扇走了出来。
柳雾同宋令月行了礼,老实地将放了琉璃饰品的镶金木盒递了过去。
沉重的木盒离开手的一瞬间,宋令月心里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不错。先在门外再继续候着吧。若是里头的贵客要求见你,记得机灵点。”
“事成后,总价给你五百两。”
门又关上了,那一丝光线灭了,连带着里头的莺莺燕燕,歌舞丝之声都消失于耳。
耳旁只有柳雾那激动又小声的说话声:“瞿夫人就是大方,小月,咱们可是发财了。”
“这高端线真不错,应该没有什么差错吧?”
宋令月:“瞿夫人瞧过了那自是没差错,可不知道里头那贵客喜不喜欢。”
“真是好奇,这是什么人,瞿夫人如此重视。”柳雾顿了顿,几乎是气声:“若这位贵客要见你,记得提一提咱们弄珠玉。”
“瞿夫人的贵客都是富商之流,往后咱们这琉璃若是能销到外地去,说不定这贵客能助力一把。”
“二来,咱们这高端线又能靠此在永安郡打出名声。”
宋令月点了点头,“雾姐姐,我晓得的。”
她又想到了涂爷的事。
之前总是安安全全地创业,东奔西跑。
现在离一个月之期还有半个月,但说不准这人要“撕票”呢?
李无殊一个大男人都能不见了,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宋令月越想越多,来古代后只觉自己有琉璃技术,想着宣传琉璃,没想过其他的。
可今日,身边人失踪了。
让她不得不想。
她要快点让自己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
她还要想办法,成为一个名人。
这样不管如何,她不会如同那投入湖中的石子那般,在这时间,了无痕迹。
-
门再次开了。
里头的歌舞之声已经停了,宋令月能听到舞者她们的喘气声。
“宋令月。”
瞿夫人在里头叫着她的名字。
宋令月应了一声,不同于最初那般忧心忡忡。
她现在是最好的,最自信的sales。
跨进门后,她温顺地低垂着眼。
“同罗公子打个招呼吧。”瞿夫人坐在围桌上,笑道。
宋令月行了礼,抬头瞧去。
这罗公子好生眼熟,总觉在哪见过,面熟得很。
“这些琉璃饰品都是你做的?”那位罗公子沉声问道。
她没有细究:“小女宋令月,正是这琉璃的制作人。”
片刻后。
只能罗念玉扬开折扇,疑惑道:“咱们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第20章
这罗公子坐在木桌旁。
四方的落地烛灯渲染着泛黄的灯光,在他身上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华贵。
银色发冠固在墨发上,徒添一丝利落。
面目柔和,眉眼带情,鼻间的胡须和坚毅的下颚中和了这丝女相。
他身上这件浅白鎏金色上衣,宋令月说不出是什么材质,但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手中的折扇摇摇晃晃着,修长的指尖握在黑色的折扇木柄上,更显白皙。
厚重又华贵的桌布掩盖了他的下半身,只堪堪露出脚上那双云锦金织底鞋。
一身的华贵,模糊了他的年龄,若不是瞿夫人先前说这人三十五岁了,让人只觉是个气质沉稳的青年罢了。
宋令月的视线又对上了他的眼睛,似有一股秋水望着自己。
她觉面熟,可寻找记忆里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无从寻起。
“你可有去过京华城?”罗念玉问道。
宋令月摇了摇头:“小女不曾去过。”
罗念玉恍然,折扇在他宽大的手掌上一下一下打得劈啪作响。
宋令月没由得冒出“好听吗?好听就是好扇子”这样的卖货语录来,酒窝深深浅浅露了个痕迹。
罗念玉看呆了。
这个姑娘的模样,他分明在京华城见过的。
他紧皱着眉,记忆里这般模样似是十五年前,那宋家的嫡长女漫步在雪天下,手中拿着一根糖葫芦。
红艳艳的糖葫芦,白簌簌的雪花,和她的酒窝。
他记得很深刻,那还是他年少时,第一次瞧见这样的美人。
后来听那宋家得罪了什么人,被革职。又得圣上垂怜,抽了一支旁支里的过了科考的人顶上。
当年不是什么小官,倒也没有什么人反对,如今这人似是混到了――
“罗公子,你可觉着琉璃饰品如何?”
思绪被瞿芳的询问打断,他回过神,乐呵呵地一副好人模样:“深得我喜欢,我的确从未见过这如此璀璨之物。”
“稀奇呢,瞿夫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罗念玉眼神依旧停留在宋令月的身上,他想再寻一寻十五年前那姑娘的影子。
他借着喝酒的动作掩盖,避免瞿芳误会了,毕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为了讨好他,往他床上塞人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对外都说家里有“母老虎”,可无人知晓他孑然一身至今。
那年的雪落在他的心里,从未化去。
他又瞧了瞧放置在一旁的琉璃饰品,灯火下璀璨如星,看着极好。
他去过皇宫很多次,也进贡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天子。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轻便,绝美。
没有金银珠宝的贵重俗气,也没有珍珠翠石般娇贵。
真好看啊,像是绮丽的梦变了实物,迷了人眼睛。
他不由得对这位身着朴素,一瞧就是穷苦人家的姑娘心软了许多。
“不过,永安郡还是太小了,虽是稀奇,若是能有――”
他的话没说完,宋令月一头雾水,但瞿芳是反应过来。
虽珍稀,可名气太小,以后若是得了恩惠能进贡给天子,也会被说太过小家子气。
镖局,天子。
搞定了罗念玉,至少青槐州三郡的货物都能指定自己的镖局。
这样才能有希望在以后,在天子面前博得脸面。
“我晓得的。”瞿芳接着打断他的话,又深深笑道,“不是说下个月在江谷州会有一场饰品比赛吗?”
“若到时候咱们宋姑娘去参赛,还得承罗公子您的情。
“我这镖局也得承您的情。”
说完,她自饮一杯。非常豪迈。
眼神却游离在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宋令月。
这一次算是顺带帮了她。
若非永安郡实属没有珍稀之物,怎的会找宋令月?
瞿夫人心有不甘,只能将自己的那股怨气淹没在酒水里,再次一饮而尽。
宋令月站在一旁,不知这瞿夫人突然释放的好意是为何,她不敢抬头。
这样重要的场合,像极了现代在酒桌上谈生意那般。
在这场讨论镖局为中心的生意场里,她不喝酒,她不谈业绩,她只是个路人甲。
可偏偏――
想起“饰品比赛”这四个字,她羽睫煽动,那股灵动如蝴蝶振翅在这迷离华奢的包厢内,飞了出来。
她不是真正的路人甲。
既然瞿夫人释放了好意,既然这罗公子似是中意她的琉璃饰品,那她要抓住这个机会。
她从来都不会想当一个路人甲。
“饰品比赛?”宋令月睁着眼睛,五分疑惑五分惊喜笑道:“下个月在江谷州有比赛?”
扮傻装乖那般:“多谢瞿夫人,多谢罗公子的抬举,小女定会好好比赛,为这琉璃饰品挣个名气来。”
一句话,让瞿芳的“到时候”定了性,也提前感谢罗念玉的“情”。
罗念玉笑了。
这经商的惯是要“见杆就爬”,看来这小女子用得十分顺畅。
他再次扬开了折扇,轻摇慢扇,刮过一阵微风来。
瞿芳有些慌,怎的这么莽的。
先前与宋令月打过几次交道,应是个稳重的人。
若是她跨过了自己,直接同罗念玉直聊这事,以后她还怎么拿捏她的琉璃饰品?
再者说,罗念玉没有明确许下帮她去参赛的情,怎的能自己直接定下来。
她有些磕巴:“罗公子,这宋姑娘刚及笄不久,许是不懂事,刚出言不逊实属冒犯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又给宋令月递眼色,让她道歉。
宋令月瞬间就拿捏了“及笄不久”的年龄,有点畏怯又委屈:“刚才是小女冒犯了,我以为罗公子那番话是能帮我呢。我又想着替永安郡挣个名气来――”
“罗公子,请见谅。”
罗念玉听闻“及笄”两字,心里沉了沉,算了算年纪,那姑娘也是十多年前嫁人。
长相相似凑巧吗?
年龄也相似,凑巧吗?
他决定派人去查一查。
罗念玉笑了笑:“无妨,何来冒犯之事。”
“瞿夫人,咱们都是经商之人,这些事算不得上冒犯的。”
他对着宋令月说道:“下个月,江谷州的大赛,我会推荐你,你这琉璃的确美丽得很,该推荐。”
“桐墨。”
身后一个小厮应答。
“同这位姑娘聊一聊,知晓情况,我好写推荐信。”
宋令月低着头,行了礼,“谢谢罗公子。”
她知道瞿芳的意图。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释放了好意那一定要回报。
若不主动出击找罗公子定下这个事,瞿夫人指不定要怎么要挟要恩劳呢。
-
夜黑了,游人散,天色晚。
街边星星点点,家家户户燃起了油灯。
梁疏淮在巷子中走得飞快,像是在飞一般。
他有预感一定是李无殊在救人的时候出了事,但他没有找到那条情报纸条。
按理说,情报司的事只有情报司的人能发。
若是李无殊因救人这事而落入敌人手中,莫不是情报司出了内奸?
他脑子转得飞快,一边努力地推测是哪里出了问题,一边往西厩坊奔去。
衣袍钻进夏风,他热得出了热汗。
身上黏腻,如同此刻,寻不到李无殊留下的痕迹那般令人焦躁。
“阿哥,你买花吗?”
在梁疏淮停住,倚靠在木柱旁歇息时,一名卖花男孩走了过来,询问他。
娇嫩的不知名的野花,白净的花朵,翠绿的嫩叶,花叶上露水还未散。
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梁疏淮动了善心:“价格几何?”
“一枝一文,阿哥需要几枝?”
男孩眼神里冒出惊喜,忙不迭地将花散开,任由他挑选。
梁疏淮乜一眼,还有十枝,索性买了,让男孩早些回家。
他递过去十文钱,又看了一眼衣服破破烂烂的孩子,再增加了五文钱,一同递了过去。
“卖完早些回家。”他叮嘱道。
虽说被拐的大多是聋哑女子,但这样的小男孩也是他们的目标对象。
越是权贵越是有不为人知的癖好。
恶心得很。
小男孩开心接过十五文钱,瘪了瘪嘴:“我没有家。”
见梁疏淮心善又面善,嘟嘟囔囔:“我今天清晨还捡到了一个妹妹呢,我同她住在新北坊和西厩坊的破庙里。”
“若是阿哥今日不买这花,我同她应又要挨饿了。”
“我常在西厩坊走动,还是第一次见出手如此大方的阿哥!”
小男孩奉承道,见梁疏淮只微微点头,脸上浮现一丝讪笑,“那我就不叨扰阿哥了。”
说完想要离去。
在转身的一瞬,梁疏淮看到了他破破烂烂的裤兜里一闪而过的白玉。
眼熟得很。
像李无殊的那块。
“小孩,你裤兜里是什么东西?”梁疏淮问出声。
男孩的姿态僵了僵,握紧裤兜,拔腿就跑。
但他那是梁疏淮的对手。
不消片刻就被拦住了。
梁疏淮一手拿着花,一手安抚他:“你那块玉我不抢,但属实眼熟得很。能不能给我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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