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梁朝的人?”
大雍招抚了归顺的臣子、将领,但梁朝皇室几乎被太祖杀了个干净,那些归降的贵族,也陆陆续续被太祖找借口打压消灭,梁朝李氏及其亲戚应该销声匿迹了才是。
能活到现在,他是什么人?
萧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暗卫的包围下后退几步。但他并不着急,动作甚至显现出些许从容。
皇宫底下藏了暗道不是秘密,他应该想到,雍帝在皇宫住了一辈子,估计已经发现了暗道的存在。恐怕暗道有人看守,给雍帝提前报信,才让雍帝识破了他的计策。
但他们的人都在皇宫外,雍帝若是将士兵都调来福宁宫,皇宫外的守卫空虚,反而给了他的人可乘之机。
再远一些,还有大批人马乘船北上,安排在扬州的士兵此刻应该已经夺得了扬州的控制权,战火即将点燃整片土地。
李明寂……这都过多久了,他怎么还没处理好自己的事?
萧绥故意安排人去郡主府,李明寂在意那小郡主,他就把人带来,逼李明寂不得不来皇宫。他只要再坚持一下,等援兵到了,大雍江山仍旧是他囊中之物。
又杀了两个暗卫,萧绥夺了一人的兵器,见带来的属下有些力不从心,心中暗道了一声废物,冲到属下面前,“你去那边,这里我来。”
“是,主上。”
属下低头应了一声,一步一步向后退,却在萧绥一跃而起,全力攻向暗卫时,一刀斩向了他的义肢。
“啊!”
萧绥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义肢被切断,几乎刮下他的血肉,他没有办法站起来了。
周围暗卫乘胜追击,按着他的肩膀,几把刀交在一起,架在他身上,萧绥被迫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失了主心骨,萧绥带来的这些人也渐渐力不从心,被雍帝的人抓获。
暗卫抱拳:“陛下,我等已经捉拿叛军!”
雍帝微微颔首:“辛苦。”
萧绥紧紧地盯着那个一刀斩断他义肢的属下:“何云山——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这是他的心腹!
能被他带在身边的,都是他十分信任的人。萧绥根本没想到他的人会一刀挥向他,断了他的后路。
“我的妻女惨死在你刀下,你为了夺财占地,屠我山寨满门,萧绥,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何云山冷冷地看着他,“若不是少主查明真相,恐怕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可笑我视你为伯乐明主,你却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的仇人,你不得好死!”
少主,李明寂?
萧绥这些年杀了太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与他属下有关无关的,他哪还记得十多年前自己随手命人屠了一个山寨?既然要谋求大业,流血必不可免,自古帝王之路,谁不是踩在鲜血与尸骨上行走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李明寂会策反他的心腹,他果然是一匹养不熟的狼。他哈哈大笑,充满嘲讽地看着雍帝,“卫培,你今日先我一步发现我的计策,不会也是李明寂告诉你的吧?你真以为他甘心做你的臣子,替你守护这江山?我告诉你,他是大梁李氏唯一的皇嗣,我这些年苦心经营,都是为了助我幼主重新登上大业!”
“萧绥。”
烛火摇曳,李明寂的嗓音泠泠如清泉。他缓缓从黑暗中走出,而他的身后,都是萧绥视作后路的,安排在京城的人手。
原来不知不觉中,李明寂策反了他这么多下属。好啊,好啊,真不愧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时至今日,你还不肯承认吗?”
李明寂居高临下,淡淡地看着他,“所谓辅佐我登基,不过是你掩饰自己野心的借口。这么多年,你从未将我当作人,任打任骂,喂毒灌药,我只是你趁手的工具、夺位的借口。”
“你的宏图大业,与我无关。若不是李琮诱我生母,我都不可能来到这世间,我的存在,都是你们自私的结果。这么多年,你可曾关注过我的想法,在乎过我的态度?你不需要一个人,你只需要一把刀。”
“而这里,你周围的许多属下,也被你变成了你的工具,你看不见他们的不甘与怒火吗?你沦落到这般地步,是你咎由自取。”
萧绥大笑不止。
“因为你不懂——你不懂……”
他渐渐地有些累了,面颊僵硬,视线模糊。兵刃交接的声音在耳边作响,他看着自己被粗暴地从地上拽起,瘸了半条腿的他,只能一深一浅踉跄着走路。让他许多年前,他也是这般高高在上,砍掉人的一条腿,以他们的狼狈取乐。
暗卫与士兵陆续撤出福宁宫。
李明寂看了看雍帝,“萧绥带来的这一批人,臣已安置在殿前司,稍后会拟一份名单送来,还望陛下谨慎处理。”
“时候不早,臣还要回去陪郡主,陛下见谅。”
第187章 婚期
雍帝的神色复杂难辨。
李明寂微微垂眸,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好似在等待雍帝的态度。可雍帝自己清楚,这些殿前司、皇城司的士兵,是李明寂一手带出来的,至于身后那批叛军,也几乎都是李明寂的人,他若有夺位之心,今日自己便走不出这福宁宫。
可他又确实理解了李明寂。
正如二十年前,他被迫登上皇位,当时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跟皇姐一起离开京城,到秀丽安逸的地方寻一处宅子。日后皇姐嫁人、他娶妻,他们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倘若回到二十年前,自由与皇位摆在他面前,他会怎么选择?当年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由,如今他已被卷入权力的洪流,再也离不开,因此他只能选择留下。
而李明寂与他不同。
既然无人能左右他的命运,那自然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
雍帝缓声道:“去吧。”
“替朕报个平安,免得窈窈担心。她怕黑,不要回去太晚。至于这些事……”
李明寂道:“我会告诉她。”
雍帝紧绷的眉头舒缓些许,“那便交给你了。”
李明寂的唇角轻轻勾起一个笑容。
“臣遵旨。”
……
这一夜舒窈睡得极不安稳,一闭上眼睛,似乎就能听见耳边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响,看见漫天浓稠的血雾。
她渐渐地感到拘束,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有看不见的绳索束缚了她的四肢,让她想起曾经梦见被她被绑在床上,脚踝的铃铛清脆作响……
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裹进被子里,双手牢牢抱着李明寂,头埋在他的胸口,难怪她觉得无法呼吸。李明寂闭着眼,似乎在熟睡,一只手却强势地揽在她的腰间。
……李明寂?
他怎么在她这?
禁军清晨要训练,舒窈却没这些约束,经常一睡就是日上三竿,膳房开始准备午膳,而李明寂已经训练回来。便是不去训练,李明寂也会早早起来,看书练字,生活作息严谨规律。如这般,这个点还没有醒,实在罕见。
梦里的事转头就忘,舒窈已经不记得昨晚都梦到些什么了,反倒觉得安静躺在她身边的李明寂十分稀奇。他闭着眼,眉目清隽,如同一幅俊逸的山水画卷,好看得不像话。她跃跃欲试,抽出一只手,戳了戳李明寂的脸。
李明寂的眉头动了动,但是没有睁眼。
舒窈更起劲了,捏了捏他的鼻子,又摸了摸他的唇。两人贴得近,她动一会儿就觉得温度在升高,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谁知他越抱越紧,翻了个身,迎面压了下来。
仿佛野兽擒住了它的猎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思考从哪里下口。
没有想象之中的生气,李明寂只是如法炮制地捏了捏舒窈的鼻子,“别乱动。”
舒窈翻身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他贪恋这温柔乡,迟迟没有睁眼,直到察觉舒窈想挣脱,才把她捞了回来,重新摁进怀里。
“李明寂,这都什么时辰了?”难得有人起的比她还晚,舒窈翻身做主,把从前宫里嬷嬷催她起床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午膳都在准备了,人可不能睡太久,你再不起,小心脑袋傻掉。”
李明寂重新躺好,调整了下位置,闭上眼睛,“那皎皎就和我一起变傻吧。”
舒窈震惊:“我要起了,你放开我——”
“皎皎。”
他的嗓音忽然低了下来,多了些许温柔和亲昵,还有不易察觉的脆弱,“陪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安心地睡过一觉了。
没有性命之忧,没有丧妻之痛,没有仇恨。
舒窈的心抽了抽,就这么被软化了,晕晕乎乎地道了声好。
再一次睁眼,膳食已经温了几回。尹福在奉春堂坐着,不敢进去叫人,也不敢回宫禀报,和几个下人干瞪着眼。波斯猫在他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几个来回,还在尹福昂贵的官服上留下了一串梅花印,与从小我行我素的小郡主一样嚣张。
舒窈被李明寂牵了进来。
方才李明寂为她绾发,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让他动手,却让舒窈有些面红耳赤。紧接着李明寂俯下身,笑容里夹杂着几分戏谑:“皎皎脸好红。”
于是又不知耽误了多久,只能把弄乱的发髻重新再梳一遍。
尹福假装没看见小郡主脖子上的印记与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清了清嗓子,道:“传陛下旨意,封李明寂为武安侯,赐武安侯府,另赐良田奴婢、锦绣绫罗,十二月与华羲郡主完婚。”
这是本就拟好的圣旨,因为苏钦掀起舆论,朝中大臣多次上奏反对,这才搁置下来。经过昨夜,雍帝又添了一些赏赐进去,把他与舒窈的婚期也定了下来。
舒窈皱了皱眉:“怎么要到十二月?”
还有半年,好久啊。
尹福赔笑道:“郡主莫急,这已经是钦天监拟出来最近的日子了。好事多磨,这半年时间,诸仪司好好准备,保证让郡主风光大嫁。”
舒窈这才勉强点头:“那好吧。”
尹福不由得瞥了李明寂一眼。这一位现在装的清高,也不是是谁派人暗示雍帝“提前婚期”“越快越好”,果然能得这小郡主青睐的都是人精。
“侯爷,陛下还任命您为察官,负责审理萧绥一案。您若休息好了,就进宫吧。”
尹福能在雍帝身边这么久,自然练得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经过昨夜,雍帝对李明寂的态度都客气了不少,绝不是把他当成一个下属官员,估计与昨夜的政变有关。尹福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与雍帝一样,调整了自己的态度。
李明寂道了声好,回头看向舒窈,“皎皎要不要随我一起?”
舒窈在听见萧绥名字的时候,就开始思考,昨夜对郡主府动手的人果然是萧绥吧?那些尸体已经被搬走,血迹还没有清理干净,清楚地提醒着舒窈昨夜并不是一场梦。幸好这么一看,舅舅和李明寂胜利了。
第188章 李琮
她吞吞吐吐地应了一声,只觉得李明寂奇怪得很,又不是不答应他,怎么把手攥得这么紧?倒像是生怕她跑了似的。
还一深一浅地把玩着她的手指,弄得她心里怪痒痒的。
耐不住他的勾弄,舒窈拍掉了李明寂的手,“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什么时候出发?”
尹福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接了舒窈的话,“ 车轿已经在府外等候多时,郡主与侯爷即刻便可启程。”
这也是尹福察觉雍帝态度转变的原因——用了仅次于皇帝规格的车轿来接李明寂进宫,等同于以亲王之礼相待,李明寂在雍帝心中的地位,绝不只是一位侯爵。
李明寂淡淡嗯声,仍是紧紧拉着舒窈的手,与她一同走出郡主府。
……
见李明寂与舒窈一同过来,雍帝目光稍顿,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二人将要成婚,未婚夫妻理应避嫌。等武安候府落成,李卿也不要一直住在郡主府了,且先搬到武安候府吧。”
那怎么行?舒窈已经养成了要李明寂陪伴才能入睡的习惯,岂不是要一直失眠到年底?她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眸,说道,“舅舅,你给李明寂的府邸赐在哪里啊?我记得你之前抄了昌平侯赵氏的家,我看那地方不错,要么把昌平侯府赐给李明寂?”
雍帝:“……”
昌平侯府与郡主府比邻而居,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娘子在打什么主意。
舒窈撒娇:“舅舅,我们年底才成婚,你自己跟后妃天天见的,忍心我和李明寂分开半年?你不能这样差别对待。”
雍帝眉头直跳,什么跟后妃天天见,谁人不知他心系朝政,鲜少踏足后宫,这外甥女怎么把他说得跟个昏君似的?到底是谁更昏啊?
只可惜他从前就架不住舒窈这样。会这么说,更多是担心舒窈答应嫁给李明寂,是受了他的蛊惑。见二人感情确实不错,只好叹了口气,道:“好好好,朕不拆散你们,随你们便吧。”
舒窈笑嘻嘻地做了个揖,“舅舅圣明。”
雍帝神色稍霁。外甥女这般伶俐,李明寂会被她吸引,情有可原。连他自己,不也是尽管有其他子女、甥侄,却对这个外甥女疼爱有加?
“朕今早接到急报,”他转头看向李明寂,“如你所说,自洛阳至扬州运河一带,有三城出现乱军。朕已经派人去烧他们的粮仓,切断了他们的粮道,不出半月,即可平定。”
李明寂也垂下眼眸,跟着道一声“陛下圣明”。
雍帝心里冷哼,也就舒窈在这里时,他才知道做个样子。
“朕已命人准备纸笔,让萧绥写供词。他托人传话,说必须由你来审理此案,否则他立刻自戕。你若做好了准备,就去刑狱吧。”
萧绥不止带来了一路人马,且在中原、江南多处都有屯兵,处理起来不是易事。好在主谋已经落网,副使多为李明寂策反,他们又掌握了萧绥囤粮的地图,平定叛乱只是时间问题。
李明寂点了点头:“好。”
刑狱血腥森冷,他没有强求舒窈陪同在侧,携官吏走了进去。他的确一刻也不想与舒窈分开。从前他的世界由舒窈与复仇组成,如今仇恨已了,便只剩下舒窈,他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她。
萧绥因反叛入狱,刑狱的狱卒对他没有半点客气。如今他仍穿着昨日的衣服,坐在发霉腐烂的干草堆上,长发乱如枯草,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双手被铁链捆着,一条腿裤管空空,无力地垂下,像是一夜之间被夺去了朝气。
但李明寂对他并无同情。
他只是想起幼时数次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想起前世萧绥居高临下地让他饮下哑药,说若是不会说话,这嗓子也不必留了;想起舒窈死后,萧绥笑声痴狂,说他永远不可能学会爱人。
这应该,是他与萧绥见的最后一面了。
不过,此次见面,并不是李明寂对萧绥有多少旧情,他只是来解决一个疑惑。
前世他就在怀疑了。有些好奇,但是知不知道真相,也没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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