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刚走,部下忍不住问:“谢尹,您和顾銮仪交好吗?”
“不熟。”
“那……您会去吗?”
谢滔见他警惕的样子,嘴角绽放了开来,游刃有余道:“去,怎么不去。”
很快到了晌午,谢滔依言赴约。
顾星河包下了一间阁子,谢滔则提前了一刻钟来到约定的地方,没想到将迈入阁子,便见一个身着沧浪直裰的年轻男子坐在那里烹茶,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取了茶拨舀了茶叶添到茶壶里,接着牵袖提起铜吊子往里注水,而后,烫具,冲茶,不疾不徐,仿佛进行修道一般。
一见他来,他立刻起了身,拱手作揖道:“某唐突相邀,还请谢尹不要介怀才好。”
谢滔也深揖了下去道,“哪里哪里,顾銮仪这是哪儿的话,与您同席,实属某的荣幸。”
顾星河比了座位道,“谢尹客气,请坐吧。”
谢滔亦谦虚道,“您先请。”
于是二人对坐下来,喝过一盏茶,那边的酒菜也都上齐了,顾星河屏退了其他人,不一会儿,酒阁子内就只剩下两人了。
按常理来说,入了酒阁,少不了唤舞•伎起雾助兴,然而两人都是清风朗月之人,不习惯这些项目,因而也一概免了。
酒过三巡,顾星河这才暴露了用意,“不知谢尹这些时日可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谢滔抿了一口酒,滴水不漏道,“这是京兆府的事情,还未真相大白前,恕某不便相告。”
“谢尹可知某是什么身份?”
“什么?”
顾星河嘴角一勾,笑道,“圣淑将她的堂妹许配给某,认真算起来,某也算是圣淑的妹夫。”
谢滔瞬间便拐过弯来,“您是说……是圣淑让您来打探案情的?”
“非也。”
窗外微风拂动一片竹海,沙沙的声响有如海浪一波一波地涌了起来,淹没了酒阁内的谈话声。
又过了十来天,清羽真人的行踪已经被摸透了,这份达官显贵的名单也就这么被呈了上来。
谢滔仔细地将这份名单阅了一遍,最后,发现他“开坛做法”的这些府邸,无一不是与兵部尚书走得极近的同僚,兵部侍郎、太仆寺卿的大名赫然在列。
而这其中,他出入最多的当然还是兵部尚书刘衍的府邸。
谢滔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或许开坛做法不过是个幌子,实则是兵部尚书以及这几个同僚之间藏着不可见光的秘密。
只是要查搜查证据,并非易事,所以散了朝后,谢滔就把这一切禀报给了嘉月。
“刘尚书?”嘉月眉心紧了紧。
“是,”谢滔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臣发现这个道士几次进出刘尚书的后院,便让人乔装成木工混入了刘尚书的府中,没想到竟然在他府中发现了一处暗道。
“只是还没等臣查清暗道之后的秘密,刘尚书便走进了暗道,部下怕被发现,没有继续往下追查,趁机溜了出来,没想到还是令他心生警觉,而今要混进他府里,可就愈发难了。臣怀疑,这个清羽真人,实则为刘尚书的幕僚,只是苦于没有正当的搜查令,因此,将此次报与圣淑,有请圣淑决断。”
“好,辛苦你了。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朕会派人暗中盯着。”
翌日朝堂之上,嘉月特地问起谢滔案子进度,只听他叉手道:“臣无能,尚未追究查出结果,还请圣淑在宽限几日,肯定能给圣淑一个答复。”
没想到就在刘尚书再次召了清羽真人进府密谈时,府邸竟被禁军团团围住了。
顾星河摁紧了佩剑长驱直入,径自到了正厅,掏出了令牌对对匆匆赶来的刘尚书道,“刘尚书勿怪,某查到了一个敌国细作伪装成道长窃取机密,事急从权,只好向圣淑调来搜查令,还请刘尚书海涵。”
刘衍眼睛瞪得铜铃大,张大了嘴一直重复道,“什、什么?什么细作?”
顾星河冷冽的目光斜睨着他,一字一顿回,“盉丘国的细作。”
叛国的罪名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揭过的,刘衍脸上霎时血色尽失,絮絮叨叨道,“不可能?我府中怎么可能有什么细作,再说……盉丘国都是褐肤金眼,若是有这种人出入我府中,理应没人不注意得到,你问问,我府上可有这等人……”
“刘尚书可别忘了,盉丘国褐肤金眼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与我们外表相差无几的人。”
话音一落,刘衍吓得几乎站不住。
顾星河冷下脸道,“给我搜!”
“等等,顾銮仪,”刘衍急忙上来扯他的袖子央求道,“后院都是女眷,不大方便,要不在前院搜搜得了……”
“那可不行,”顾星河无情地拂下他的手,斜乜了他一眼道,“倘若让细作逃跑了,我可担当不起罪名。”
他抬手一比,那些禁军便齐刷刷地分头行动,将刘尚书府翻了个底朝天。
而那厢的清羽真人也觉察出不对,刚想溜出密道便看到几个禁军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什么敌国细作。
他一听,立马警惕地缩回了密道,顾不上收拾东西,威胁刘尚书家的小厮,剥下了他的衣服,披在道袍之上,匆匆系好,从密道的另一头逃了出去。
却不想在他弯弯绕绕,绕了许久,从一处极为隐蔽的石门上钻了出去时,却发现原本外边郁郁青青的藤蔓已经不知何时已被人砍断,几张冷冽的脸便怎这么暴露在他眼前。
为首的人睨着他道:“鬼鬼祟祟的,你究竟是何人?”
清羽真人指着石门后的密道说,“官爷息怒,小人在此密道见到一个道长,他二话不说就想拿刀杀我,我只能拼命地逃了出来……”
“你是说这道士还在密道里面?”
他点头如捣蒜,一个劲的重复道:“没错没错……”
那禁军头领比了个眼色,其他人便一窝蜂的从石门里钻进了进去。
清羽真人眼见这里只剩下了那位头领,便哈着腰向他行礼,接着慢悠悠的绕到他身后我,往人来人往的市集上仓皇地逃跑了。
禁军头领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人神色鬼祟,将才经过他身旁的时候,那灰扑扑的袍子里面似乎又露出了一角明黄色。
禁军很快从密道里抓出个浑身□□的人来,只见那人叩首如仪,求饶道:“官爷饶命,小人是刘尚书的家仆,对于郎主和清羽真人的密谈,小人是一概不知情啊!刚才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清羽真人……”
两厢对比,这人虽惊慌,可神色坦荡,更像是真正的家仆,而刚才那人,眼神便透露出了诡异的光,看来,这人倒有点本事了,竟从这么多禁军手底下逃脱了。
头领向顾星河复命,“顾銮仪,卑职失职,让细作逃跑了,现在已经派人追过去了,定能将此人抓住。”
顾星河脸色不见半分愠怒,而是点头道好,“这便收队吧。”
“顾銮仪——”一个禁军捧着几本册子匆匆跑了过来。
他向他瞥去一眼,淡然问,“何事着急忙慌的。”
“您看看这个。”
顾星河接过册子大致掠了一遍,一旁的刘衍却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整个人抖如糠筛。
顾星河合上了册子,眯着眼睥睨着刘衍,嘴唇一弯道,“刘尚书——对不住了。”
说完,一摆手,几个禁军便手持长枪围了上来,把刘衍团团缚住。
第四十一章
从刘尚书府中搜出的, 正是满满写了两册的兵器,从性能,再到制作方法, 全都写得清楚。
按刘衍亲口交代, 他私造兵器,不过是为了敛财, 可这其中偏偏多了一个盉丘国的奸细,性质可就大为不同了。
刘衍不肯承认自己卖国求荣, 口口声声说他也被道士骗了, 可亡羊补牢, 已经太晚, 眼下的情况是, “清羽真人”尚未抓住, 而这份册子, 很有可能早已经泄露了。
如此一来, 就算刘衍不愿承认, 他也成了彻头彻尾的卖国贼。
这厢顾星河的阵仗虽大,可一直是秘而不宣, 从刘衍下狱的消息一日内就传了开来,廷臣也只是知道了结果,而不知原因。
到了第二日,谢滔所查的谣言终于水落石出,于是写好了折子禀告嘉月, “臣已经查出了谣言的出处, 是为曾在云枝观修道的‘清羽真人’, 只是此人行踪不定,观主说已将他逐出师门, 如今他却堂而皇之的以‘清羽真人’之名出入于达官显贵的府里,以此敛了不少财。
“只是臣无能,在追踪此人的时候,竟让他跑丢了……”
顾星河皱起浓眉道,“等等,谢尹说,谣言出自于这个‘清羽真人’之口?”
谢滔扭过头来,视线与他撞到了一起,讶然问,“是,有什么不对吗?”
顾星河缓声道,“昨日某奉命捉拿盉丘国的细作,巧的是,这个细作也曾在云枝观修道,道号正是‘清羽’。”
话音刚落,诸臣哗然。原来谣言出自于外番,那么,其居心就更加险恶了。
如今神州大地海晏河清,谁也不想国家陷入囹圄,妻离子散。
盉丘国自从吞并了几个小国后,气焰愈发嚣张,没想到,它竟还打了起了大绥的主意。被一个弹丸小国牵着鼻子走,所有大臣都愤懑不平,所有人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开了口,“不过是个蛮荒小国,竟打起了我泱泱大国的主意,圣淑、皇上,何不此时出兵扫平了盉丘算了!”
有人说不妥,“盉丘近年来,实力不可小觑,只可怀柔,不可大动干戈啊。”
嘉月善于察言观色,不过短短一瞬,诸臣百态已经落入了她的眼,她轻叩着扶手,沉吟道,“眼下,还是抓住这个细作为首要。”
“这个细作很狡猾,臣在追踪他时,发现他入了刘尚书府中,迫不得已搜了刘尚书之府,可没想到,那人竟穿了刘尚书家仆的衣服,金蝉脱壳了。
“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臣竟然在刘尚书府中发现一个密室,而密室里又发现了两本册子,刘尚书已经招认,他私造兵器敛财,而这两本册子,恐怕也已经落入了盉丘国的眼。”
这话一出,底下的臣子愈加满脸惶惑,没想到朝中竟出了叛国贼,而且这人还是兵部尚书。
嘉月一拍扶手,冷然开了口道,“果然,若没有人与他里应外合,盉丘国又怎敢如此狂妄自大?”
底下的大臣登时噤若寒蝉。
顾星河道,“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卿不妨直言。”
“摄政王丁忧不在朝,外番蠢蠢欲动,青州尚未重建,又出了这桩事,眼下刘尚书虽被捕,可那细作却仍不见踪迹,倘若……与他里应外合之人,并不止一人,后果不堪设想,因而……臣恳请奏摄政王孝期以月代年,夺情归京,以主持大局。”顾星河脸上很平静,眸色如清辉皎洁,就连声音也不见一点躁意。
如今时局不稳,请摄政王回朝无可厚非,可这话对于某些人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不过既然把话抬到了这等地步,若是坚决反对,可就要被怀疑居心不正了。
因而大家腹诽归腹诽,却无人敢再开口否决。
良久,谢滔出声附和道:“臣附议。”
余通政也跟着道:“臣附议。”
接着,所有人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开口,“臣等附议。”
“好,既然如此,等三月期满,就请摄政王回朝吧,”嘉月说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盉丘国细作既然已现身,大家就要时刻警惕,不可放过一个可疑的人。”
“是。”
嘉月又与廷臣议论了搜捕的策略,让画师画了画像发往各个衙门,各个城门的进出也更加警备了起来,后续情况,暂且按住不提。
再说蔺楚芝归宁回了广阳,住了小半月终于回来了。一回到家,听说顾星河这几日公务繁忙皆不着家,她眉心蹙了蹙,没说话,换了身衣裙进了宫。
她此次回广阳是为姑父祝寿的,那个出家为道的表姐也难得回了一趟家,给父亲祝贺。
表姐名唤郁金,年已二十有一,早年因身子不足,听从道长所言上山修道,没想到竟成了一副澹泊红尘的模样。
按道长的话来说,到了十八岁便可还俗归家,怎知她竟吃斋打醮上了瘾,更不愿嫁人,这可令姑父姑母愁坏了。
楚芝虽在姑父家长大,可对这位表姐倒不是很熟悉,直到这次见了她一眼,才发觉是她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只是性子孤清冷僻,与她说不到一处去,更有一句话噎得姑父姑母说不出话来的本事。
所以她回了京,还带着姑母的托付而来,原来,姑母,姑父为表姐的婚事操碎了心,可这表姐坚决不嫁,他们也拿她毫无办法。
郁夫人见楚芝此次归宁,气色红润,双颊也比以前丰腴了不少,便省的她婚姻美满,心下一动,便将她拉入房中,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篮子话。
楚芝安静聆听着,听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姑母是要她向太后提提此事,毕竟堂妹的亲事都做主了,表妹的亲事又怎能不管呢?皇命不可违,到时候不嫁也得嫁了。
一想到前一晚,表姐在吃饭时惜字如金地掷出了一句话,“男人都是臭的。”
气得姑父七窍升烟,哆哆嗦嗦地指着她道:“什么意思,要你嫁人你不嫁,难道你阿爹也是臭的不成!”
表姐飘过一个四大皆空的眼神,淡然道,“自然不敢说阿爹臭。”
姑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胸前起伏,强压怒火。
楚芝看出了表姐是真的不愿还俗,况且她这怼天怼地的性子,就算成了亲,能与郎君琴瑟和鸣?婆媳姑嫂关系又该如何相处?她脑里思索了半天,结果是一点和谐的画面都想不出来。
姑母既然开了这个口,她又怎敢说扫兴的话,于是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其实表姐如此,每日生活虽然枯燥乏味,可她乐在其中,倒也并非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怎能以自己的观点妄加在别人身上呢?
只是这话楚芝不敢说,毕竟姑父姑母的心,她也明白。父母盼着儿女幸福,总是希望自己百年后,能有人代替他们照顾自己的好女儿。
楚芝嫁为人妇后便册封为诰命,又得嘉月亲口应允可随时觐见,于是趁着天还亮便赶到了宫门前,准备把话说了,至于成不成,那也不是她能决定得了的。
嘉月在书房里与廷臣议事,过了半晌,门帘微动,那臣子退了出来,在偏殿等候了片刻的楚芝才被引进书房里。
“阿姐万福,”她屈膝行了礼道,“你还忙吗?”
嘉月从翘头案后走了出来,活动着脖子道,“还好,都忙完了,快来坐吧。”
“多谢阿姐。”楚芝说着,款款跟在她身后坐了下来。
嘉月唤春桃,“春桃,把湃好的甜杏汤端来。”
又转头对楚芝道,“外面暑气重,喝点这个解暑。”
楚芝却赧着脸道,“阿姐,不必了麻烦了。”
春桃笑,“这有何麻烦,娘娘早就交待了,拿冰湃好,奴婢去取来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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