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芝一个劲地点头表示理解,“阿姐太不容易了,换作是我,早就慌的不知如何,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的。”
“那不知阿姐接下来想如何做?”
既然燕莫止有意那立她为后,那腹中的胎儿便更加留不得了,好在他提出这个提议,廷臣们绝不会轻易让他如愿。
只要抢先一步落了胎,断绝与他的关系,那么,他的计划便难以继续。
她的声音很轻,却轰的一声在楚芝耳边炸了开来,“你能帮我带点……药过来吗?”
“阿姐不想留下他?”
嘉月暗暗掐紧大腿,点了点头。
“可是……”楚芝蹙紧眉心,“我听说自行用药会很危险的,你身边又没有个太医的什么的,这万一……”
她反而大笑起来,“不用担心,如今我都成了一个阶下囚,倘若不用我的命去赌一赌,又怎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呢?反正,这个世上谁都有挂碍的人,只有我……孤零零的,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一尸两命而已,可我要是活了……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见到他死在我面前,岂不快哉?”
“呸呸呸,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倘若你真出了三长两短,我头一个就会哭死的,你不是最见不得我哭吗?到时候我绝对吵得你不得安宁!”
嘉月蓦然笑了起来,本以为自己的身侧,除了这几个贴身侍奉的人,再也不会有人为她流眼泪了,没想到还有楚芝这种心思纯良的人,看来这个忙她是不肯帮了。
第六十七章
盉丘大军来势汹汹, 军报一封封如雪片般呈了上来,燕莫止刚看了两封,见局势紧张, 他指尖骤然一抖, 这才拆起第三封。
没想到信还没拆完,便有太监进来禀报, “皇上,顾銮仪顾大人有事求见。”
恰好赶着他心情烦躁的时候, 他不想再见他那张令他火上浇油的脸, “不……”
正欲说不见, 转念一想, 或许是嘉月那边有了消息呢。
他不禁苦笑, 如今从他的住处走到顺宁宫, 甚至还不用着一盏茶的时间, 可离得越近, 越需避嫌, 再说顺宁宫如今被围得铁桶似的,连他要悄无声息的溜进去, 也几乎不可能。
想要知道他的消息,还得拐弯抹角从他这个妹夫身口中得到,简直是令人啼笑皆非。
“宣进来吧。”
俄而,顾星河提着袍脚入内,缓步走到地心向他拜了下去:“臣顾星河参见皇上。”
由于此前对他印象不佳, 他决定晾他一晾, 于是绷着脸, 只顾着浏览第三封军报,连眼神都不曾瞟过, 仿佛当他是透明人一般。
顾星河倒也知道他必然厌憎自己,只得维持着姿势,耐心等他看完信。
本以为得等上多时,却不想他一目十行地阅完信,又重新将信折叠起来,这才调转眸光朝他看来,“平身吧。”
“多谢皇上。”
他知道他的来意,也便直截了当问:“令夫人昨日又去了顺宁宫,想必是把朕要立她为后的消息透露给娘娘了吧?”
顾星河原本就想来刺探他的心意,当然没想过要瞒他,便拱手道:“回皇上,正是……不过娘娘她说……”
燕莫止猜到了结果,“她不愿意?”
顾星河愕然,心里来不及细想,只好应了声是。
他绕过书案,曼声分析,“顾銮仪也知近来边疆不太平,朕临危受命,为尽早稳固后宫朝堂而头疼,朕又没有三头六臂,难免顾此失彼,唯一的办法便是立一位德容兼备的中宫,而此前正与娘娘共事多时,对她为人还算得上了解,与其把后宫交给一个不知根底的人,不如让娘娘承袭下去,你道是与不是?”
这倒是完全撇开个人,以家国大义出发,谁敢说一个不字?
不过谁都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顾星河却不能,否则,他便是辜负父亲临终所托了。
“那臣能斗胆替娘娘问一句话吗?”
“你说吧。”
“皇上看中娘娘仅仅是因为她适合中宫之位?莫非对娘娘毫无私心?”
闻言,燕莫止浓眉微拧,转过身来质问,“顾銮仪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质疑朕觊觎娘娘?”
顾星河徐徐道,“臣不敢,不过家国虽为重,可皇上的个人大事亦不能如此随便定下,臣只是为了皇上着想。”
他冷眸盯着他,忽而轻哼了一声,“顾銮仪,你什么时候学得跟那班文臣一样酸腐?”
顾星河不禁想起,此前他还未封燕王时,两人掌管整个京城的防务,时常针尖对麦芒地斗嘴,后来,他一路平步青云,而他则得罪先帝被贬,这才突现了尊卑。
而今他的一句话,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只是现下他成了皇帝,自己倒不便再出言不逊了。
“臣不过是不懂拐弯抹角而已。”
“那朕反问你一句,”他步步逼近,垂眸睥睨着他,“你究竟是为了朕着想,还是为了娘娘着想?”
一句话令他顿时语滞,因为心头揣着秘密,怎么看都像是心虚。
他知道自己顿了片刻,足以令他醋意翻天,再迟疑一分,就算他伸手扭断他的脖子,也不足为奇。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立马澄清道,“娘娘是大绥的太后,又是大盛的公主,作为臣子,替她着想不是应当的吗?皇上以为为何?”
“你……”他心头猛然浮起泼天怒火,炙得他胸口隐隐作痛,旋即又明白他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如若自己反应过大,反而落入他的圈套,于是话锋直转道,“顾銮仪可真是忠心赤胆,日月可鉴。”
顾星河弯起嘴角道,“为人臣子,不过是分内罢了 ,皇上过奖了。”
见他一副反话正说的小人嘴脸,他只能一再克制,“顾銮仪还有何话要说吗?”
这是要赶人了,他只得又抛出一句:“是这样,其实臣今日是替娘娘来问这一句话而已,既然问到了,自然会让内子如实回禀娘娘,至于娘娘怎么想,臣也无法干涉。”
真按这话说,他这辈子是别想得到她原谅了。
他抬眸从他气定神闲的脸上反窥出他无言的挑衅,想必是他态度太过反常,已经被他洞穿了。
“令夫人尚有幼子要操心,况且现在气候寒冷,哪里能劳烦得动他三天两头往宫里跑?”
他立即接口,“皇上不必担忧,内子与娘娘关系好得很,自然是很愿意多陪娘娘聊天解闷的,这也是按皇上的嘱咐行事,又怎称得上辛劳呢?”
他也脱口道,“顾銮仪左一句娘娘,右一句娘娘,朕没见过令夫人,怎感觉你比令夫人还要上心?”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眼神里几乎要蹦出火来。
燕莫止见他毫不遮掩地对上自己的目光,正要回斥他一句大不敬,却听他缓声道,“皇上喜欢娘娘吧?”
他怔了怔,只听他又蹦出了一句,“皇上难道不想知道,娘娘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他心头太过震惊,以至于没再隐瞒,喉头动了动,声音里有几不可查的颤抖,“娘娘说什么?”
“娘娘的原话,臣可不敢说。”
“说!朕恕你无罪。”
“那臣就说了……”他低眉顺眼地打了个拱道,“娘娘说:‘以为您是一条忠诚的狗,没想到是一条白眼狼。’”
“顾星河!”他一把火登时窜到天灵盖,踅过身想拿起书案上的砚台丢过去,手刚碰到砚台,眼眶却先热了起来。
他两手撑在书案上,垂着头,紧咬牙关,压抑着体内翻江倒海的思绪,半晌他那宽阔的肩背,仿佛支撑不住似的弓了下来,也没了争斗的心思,“你退下吧……”
顾星河光是见到他的背影,便能感受出他临近崩溃的界限,再继续说下去,就是嫌命太长了。于是也没逗留,便退了出去。
燕莫止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整个人顺着书案滑了下来,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他坐拥万里河山,可失去了更多。
自从匆忙中做出了这个决定后,他每日都陷入懊悔之中,可前线和朝堂上的事情未定,一件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令他无暇再生出这种悲春伤秋的愁绪。
他揾去眼角的水渍,重新冷静下来,坐回宝座,他唤来了心腹,“忻王到哪了?”
忻王启程去封地的路途,一直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回皇上,刚过云崖,正往旗山赶去。”
他垂着眸子,声音凛冽如窗外的北风,“嗯,到旗山就动手,记住,别人的命可以留,忻王必须死。”
“是。”禁卫领命前去。
他又拿起明日登基典礼的章程仔细翻阅了一遍,免得出了岔子。
当他正式登基,嘉月便成了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可腹中的骨肉又不会等人,若不趁这次机会,一举立她为后,再过几个月,肚子开始显怀,便由不得他选择了。
这厢天人交战,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她们堂姐妹关系不错,偏偏他又与顾星河刚撕破了脸皮,难道又要他低下头去找他夫人充当说客?
翌日。
登基大典进行得很顺利,典礼散去,他又留下顾星河。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君臣二人,他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朕为昨日之事,向你道歉。”
顾星河愣怔当场,须臾才反应过来,他这是黔驴技穷,迫不得已,只能又找上他了。
“皇上不必如此,臣担当不起。”
“请顾銮仪移步一叙?”
于是两人边走边谈,一直回到乾礼宫,入了书房。
燕莫止屏退众人,这才转过来,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顾銮仪不是想替娘娘问一句话?”
顾星河已有意料他会说什么,然而真正听到他说的这席话,是远超他所料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想必是克制了再克制,却是犹如巨石落入心湖中,一下子卷起千层浪来。
“朕撒了谎,娘娘于朕,就如同明月,朕是凡间俗人,原本自是……摘不到月亮的,可有朝一日,月亮坠入了海中,朕明知镜中花海底月不过是一片虚无,可还是义无反顾地跳入了海中……娘娘不是当朕是一条忠诚的狗吗,余生,朕依旧甘愿做她的狗。
“就算娘娘这辈子不肯原谅朕,那朕为会倾尽所有,护她一世周全。”
燕莫止说完,再度看向他,挑起嘴角问:“这样的保证,你满意了吗?”
“舅爷。”
顾星河眸里闪过一丝讶然,旋即才笑了起来:“臣家里都闭口不谈的密事,皇上又是如何得知的?”
“怎么,就许你拐弯抹角刺探朕和娘娘的密事,不许朕诈你一次?”
原来只是猜测吗,顾星河不禁愕然,原来自己竟被他轻易地套了话。
不讲武德!心头不禁又嘲讽他一句。
不过,既然被他猜了出来,也没必要隐瞒了,他回道:“臣很想知道皇上是从何处猜起?”
燕莫止的确只是猜测,因为嘉月与他走得过近,他不免每次见了他便失了理智,先入为主的想法也让他忘了去琢磨他是不是别有用意。
可他听说,他与夫人感情深厚,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嘉月有企图之心的样子。
可他却对他百般阻挠,这又是为何?他只能让人查探他的底细,这一查,竟让他查出个惊天秘密来。
原来,嘉月的母亲原本是顾家妇,后来才改嫁入了东宫,可她到底有没有留下骨肉,这却是查不出来了。
可以得知的是,嘉月的母亲入东宫后,顾灵运便未曾再娶,直到后来得罪了太子,这才被判了死刑。
顾星河名义上是顾灵运的侄子,可他对嘉月过分的关心让他脑海里浮现起一个荒诞的猜测。
是的,一切只是他的猜测,没想到,竟也是现实。
第六十八章
实际上嘉月母亲改嫁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牵涉到皇室丑闻,因而皇室下令封口,甚至不惜网罗罪名, 把得知真相的人全部处死。
在顾家更是统一缄口, 父母故去的顾星河,养在大伯父膝下, 以嫡次子之名养大。
这也是为何他分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始终不想与嘉月相认的原因。
如今这个秘辛被一个外人捅破, 倒也算不上外人, 用不了多久, 他就会成为自己的妹夫。
即便他与嘉月没有相认, 按俗 , 他这个舅爷皇上他面前还可拿大一回。
再说, 皇帝的这个保证还是让他态度略为松动, 毕竟为了得到他的首肯, 一国之君的他低头在他面前认了错, 足以证明嘉月对他意义非凡。
还有另外一点,两人虽没当面挑破, 可心头装的却是同一件事情,那就是怀了孕的嘉月,已经不容她再继续拖下去了。
是以顾星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
燕莫止第二次在朝堂中提起要立嘉月为后,廷臣已不像一开始那般惊诧。
反对的声音也平息了些,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保持中立的臣子们, 燕莫止乘胜追击, 让钦天监算好最近的吉日,婚期就定在十日之后。
这个时间当然紧促了些, 不过因为边疆动乱,皇帝的登基典仪都能一切从简,婚仪当然也能,况且太后二嫁,原本就没有铺张的道理。
直到这时,燕莫止才寻得出理由去探望她,顺宁门的那些禁军早已撤下,嘉月当然也可以自由出入,只是为免被人看出端倪,她仍是深居简出,几乎还是窝在她的顺宁宫里。
这日燕莫止散了早朝,正要返回乾礼宫时,半道上骤然转了方向,从另一条甬道拐入月洞门,直直地朝着顺宁宫的方向走来。
现在他一出行,身边便跟了一串奴才,走到哪都不方便,夜里不便出现,只能趁着大白天里才能名正言顺地看她一眼。
他缓慢踱着步子,心头缠绕着千愁万绪,可脸上要表现得漫不经心,表现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垂怜。
好在他长了一张冷脸,从不显山不露水,就连身边侍奉的奴才也未察觉出有异。
大概是他走得太过缓慢,跟在他身侧的奴才李浑暗暗觑着他的脸,误以为他不大情愿,于是自作聪明地问:“皇上是不是不知见了娘娘该说什么?”
他瞥来一个冷漠的眼神,“怎么?你知道?”
李浑躬下身子道,“奴才虽算不上是个男人,可倒也还是长了男儿心,对于姑娘,说不上十分了解,却也是能看透一些的……”
他眉骨半挑问,“怎么说?”
“那奴才就说了,说不好,还请皇上宽饶……”
他隐有不耐地斥道,“废话一箩筐!”
李浑只得赶紧道来:“就比如,姑娘们都喜欢像三月春光那般暖和近人的男人,皇上,您这般玉树临风,要是多笑笑……该有多好。”
竟是些馊主意,燕莫止冷声打断了他,“不必再说了。”
说话间已到了顺宁门。
李浑正张口要扯起嗓子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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