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转身安抚惜悦,面向惜悦时,神情为之柔和:“莫怕,万事有我在。”
惜悦大大的眼睛眨巴又眨巴,面色颇有几分古怪。
她想说她不怕呀!
他不是知道她的阿兄是祁将军吗?
万事自有阿兄顶着才是。
倒是不曾想事态会越玩越大。
告御状啊!若能因此为丞相府画上一道污笔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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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行渊怎么也没想到,击皇鼓之人会是他的堂兄,简王世子。
看看跪趴在地上的丞相祖孙二人,虽经过一番梳洗仍显狼狈。再看看笔直垂头跪在殿上的几位姑娘,两相比较之下,自然是几位妙龄可人儿更博人好感。
当然,丞相惯喜欢倚老卖老,且时常与俞兄唱反调这点本便不讨喜,除此之外还喜欢与那群老臣结党营私。他正愁没有由头打压他们,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赫行渊漫不经心地抚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不敢起身的丞相。
想来他自知理亏,否则便不是如今这般姿态。既如此,岂有放过之理?
皇上的静默更引人惶恐。
纵然有靠山阿兄,几位姐妹第一次面圣,难免不安。似乎看出她们的局促,赫行洲拱手作揖,将事情揽在身上,道:“求皇上替微臣做主!”
赫行渊这才有了动静,身子微微前倾,道:“不急。”转而下令,声音在殿中显得异常清亮:“来人,看座。”
缓了缓又不疾不徐说着:“丞相上了岁数,哪堪行此大礼。起来吧,朕何曾让丞相遭过此罪。”
不知者闻得此言,只当皇上体恤老臣,丞相颇得皇上宠信。
然,殿中除尚在云里雾里的几位姐妹,其他人却是听明白了。
皇上此言有两层意思,一来,丞相为老不尊,从未对圣上这般敬重。二来,皇上已知丞相有罪,但你犯了罪才放低姿态,为时已晚。
如今将你捧得越高,摔的便越重。
皇上用意丞相心知肚明,只得在心中暗暗叫苦,今日之事怕是不好交代了。
以往因自己有护国之功,在外行事只要未见大过,皇上惯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过问。本以为今日之事不足为惧,哪怕简王世子牵扯其中他也能找到法子自圆。
偏偏,偏偏他这个不肖孙女得罪的是祁将军的家妹!
如今因着诗会一事,俞家声名在外,祁将军凶名更是日渐淡化。反观他们几位老臣,看似如日中天,实则早被架空。
只怪他们看不清形势,只以为新帝是个软柿子,甚好拿捏。殊不知能得祁将军推崇者,又岂会是平庸之辈。
悔之,恨之,晚矣!
丞相哪儿敢起身,跪趴在地哽咽着开口:“皇上,老臣有罪!是老臣教养无方,孙辈德行有亏故此惹下大祸!臣愧对皇上倚重,更愧对百姓!”
说着,微微直起腰板,脸上已是老泪纵横,边擦拭泪水边忏悔:“祁将军于国有功,今臣之孙女却让其家妹受尽委屈,此举实叫人寒心。是臣的错,都是臣的错,臣甘愿受罚!臣……臣今日便辞官归隐,望皇上成全!”
要不怎么说丞相老狐狸,他若辞去官职至少可保家业,族中后人若有才者他日自能峰回路转。与之相比,牺牲他一人又算什么?
怕只怕事情继续发酵,他们许家一族怕是要就比隐没。
赫行渊此时方才得知殿上跪着的几位姑娘便是俞兄的家妹,是那几个自己并不如何看好的村姑,他惊讶得身子又向前倾了倾。
几位姑娘仍静静垂头,看不清容貌,却给人一种温雅贤柔之感,这怎么看也不像村姑啊!
是谁,是谁放肆,竟胆敢在朕跟前胡言乱语!
赫行渊几欲让几位姐妹将头抬起来,可他终算识得大体,也不管丞相如何卖惨,清了清嗓子,道:“丞相这是作甚。”
说罢使去眼色,立刻有宫人将丞相扶起来坐上交椅,赫行渊这才继续说道:“都起来吧。朕向来处事公断,段然不会叫正义之士含冤受屈。朕这里只分对错,没有官衔尊卑之分。说罢,大理少卿因何击鸣冤鼓。”
赫行洲这便将今日大街之事一五一十言明。只道丞相府嫡长孙女许苑出了若绫阁便无故伤害百姓,嚣张跋扈。祁将军家妹不忍百姓受苦便出面制止,人证便是受伤百姓,物证则是那根带血的鞭子。
百姓此时方才被喧入殿。他们何德何能,竟能入宫面圣?到了殿中仍在云雾里,只能力持镇定,用着颤抖不止的声音描述当时情形。
人证物证俱在,许苑不得不承下这个错,但她仍心有不甘。事情起因是祁将军家妹引起的,凭甚事到临头她们仍可悠游自在?
对,那日公主也深受其害,她有证人!
在皇上即将定罪时,许苑开口了:“臣女虽有罪在身,但事因她们而起,臣女要告她们目无尊卑,仗势欺人!”
丞相在许苑开口后差点没被气死。方才若皇上定罪下来便只需牺牲她一人,许家仍有后路。可她偏偏冥顽不灵继续作妖。丞相吓得冷汗直流,大殿之上又不得公然呵斥,再这么下去整个许家就要完了!
果然,赫行渊听得此言便冷下音来:“哦?说说看。”
若细看会发现皇上唇角微勾,看蝼蚁似的看着伤痕累累的许苑。
赫行渊只觉她聒噪,不知进退,蠢。
许苑未有思虑,开口便状告惜悦仗着祁将军撑腰而不许公主入店采买,此为目无尊卑以下犯上。更有今日入店被她命人赶出一事,这便是仗势欺人。
若绫阁于后宫妃嫔里也是过了眼的,足见名气之大,皇上也曾听过几耳朵,更见过妃嫔佩戴的饰物,记得当时便惊叹民间的能工巧匠比之宫里的司珍房有过之无不及。
殿中众人无不惊叹于此消息,原来若绫阁便是祁将军在打理吗?莫怪仅几年时间便有此成就!
赫行渊将目光看向几位静默一旁的姐妹,和缓了声调:“可有此事?”
惜悦向前一步行礼,低垂头颅,看起来恭敬万分:“回皇上,确有此事。”
娇娇脆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若绫阁乃惜悦私产,且那日是她下的令,自然便由她出面。不过很快的,她转首面向许苑,补充道:“不过那日公主并未言明身份,我等初来乍到不曾得见公主天颜,自然不知其尊,又何来的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言罢高高昂起头向许苑逼近两步,扬高声音:“何况那日是你挑衅在先。我素来认为皇城姑娘皆蕙心纨质,怎料平地出现一寡廉鲜耻的姑娘,趾高气昂无事生非。这也便罢,到头来却厚颜无耻颠倒黑白!”
略一停顿,再逼近两步,娇糯的声音铿锵有力,霸气回肠:“需要我将那日铺子里的贵人请来当面对峙吗?你口口声声说我仗势欺人以下犯上,那么你颠倒黑白胡言乱语岂不是在欺君?你好大的胆子,知错不改甚至意欲将己之过推卸至公主身上,这才是罪加一等!”
一句欺君吓得丞相和许苑瞬间脸色煞白,又听惜悦将公主拉出反向指控自己,许苑连连摇头摆手:“我不是,我没有,我……”
可惜她一席话尚未说完,惜悦已经旋了身子面向皇上,仍旧昂着头,不卑不亢道:“皇上,此为污蔑,臣女不认罪!”
虽近些时日已在学习宫中礼仪,但惜悦毕竟第一次进宫面圣,不自觉便展现她的高傲。阿兄对她的教导早已深入骨髓,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最高傲自信的那一个。
进宫面圣自然不得佩戴面纱,那是大不敬。此时惜悦的面貌便在众人的视线中显露无疑,那些跪趴在地的百姓因惜悦的一席话而偷偷抬头向她看去,一时间抽气声此起彼伏。
就连龙位上的赫行渊也好一阵愣怔,瞪大了眼睛:“你……”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干脆转首看向赫行洲,颇有些不敢置信,道:“她……”却仍旧只有一个字。
赫行洲深知皇上因何这般反应,坚定点头回应后,又拱手道:“求皇上为臣做主!”
此时的‘做主’却不是为一开始的诉状,赫行渊意会,他又呆呆地看了惜悦几眼,待回神方才招手唤来侍候在旁的公公,低声耳语几句,便见那公公悄然退下,不知去往何处。
惜悦久久等不来皇上回应,心中疑虑重生,又见皇上与简王世子‘眉来眼去’,还时不时向自己看来,只觉疑虑更甚。
丞相见皇上不语,便趁此机会喊冤。这个孙女是废了,现在只能丢卒保车。可不管他如何涕泪横流,皇上仍无动于衷。
倒是祁将军不知何时入了大殿,不疾不徐的反问一句:“丞相一席话怕是言之过早,你可敢指天发誓你真如所言那般廉洁奉公矢忠不二?”
祁将军的话让得丞相僵在原地,冷汗直流,他颤抖着再说不出话来。
完了,许家完了!
对于丞相的反应俞沐不予理会,兀自上前去到惜悦身旁,作揖道:“末将参见皇上。”
“免礼。”眼见俞沐到场,赫行渊眼前一亮,声音不自觉轻快许多:“爱卿来的正是时候。”
俞沐自袖口取出一卷卷宗,弯下腰双手奉上:“皇上,臣近日偶得一份卷宗,其内记载丞相及御使大夫等人相互勾结博取私利,且频繁以身试法为非作歹。臣深感痛心疾首,望皇上明查!”
赫行渊自坐上龙位,最恨的便是以丞相为首马首是瞻的几位老臣,欺他新帝上位军心不稳,妄图拿捏于他。早想治罪于他们却苦于时机未到,如今俞沐终于呈上罪证,赫行渊暗喜在心头却仍力持镇定,速速命人呈上卷宗。
皇上批阅卷宗之时,惜悦一双大眼滴溜溜地在殿中转过一圈儿,眼中泛起狡黠之色。
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偏在此时惜悦不由分说踮起脚尖取下阿兄的面具,并一本正经训斥阿兄:“进宫面圣当取下面具,阿兄不可因皇上仁慈便疏于礼教,要懂事,知道吗。”
祁将军真容少有人见得,民间传言更是众说纷纭,其中竟未闻他人道过其好。今殿中有官员有百姓,更有皇上威严在坐,最是揭露的好时机。
俞沐似乎对惜悦的行为并不意外,方才甚至配合着略微弯下身。他轻捏惜悦白嫩脸颊,低沉的声音轻柔似水:“阿兄听话便是。”
眼里满满的笑意。
戴面具的初衷不过是为避开不必要的麻烦,如今惜悦已在近旁,二人亲事不日便可昭告天下,那么面具的作用自然消散。
俞沐深知惜悦苦恼于百姓对他的误解,他又怎舍得让她为此愁眉不展。
见阿兄如此配合,惜悦双眸璀璨如星,二人旁若无人情意绵绵四目相对。
二人对话虽刻意压低,但在寂然无声的大殿仍显突兀。至少大家都闻见了,并偷偷地,偷偷地转头看去,在窥见祁将军真容时无一不例外,愣住了。
众人屏住呼吸,只觉脑袋瞬间空白。
良久后神思归位,忍不住眨眨眼来确认眼前的神仙眷侣是否为幻象。
是仙人下凡吧?否则世间怎会有如此神颜之人?
众人心中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待到最后方才化为一声惊叹:祁将军竟是美男子?!
许苑同样第一次窥见祁将军真容,但祁将军真容带给她的惊艳却更甚旁人。
以往她总以为公主之所以对祁将军一片痴心,不过是因为在那段艰难时期祁将军一路护主,公主心生依赖而致。
如今看来她是大错特错,如此本领高强武功盖世又有盛世容颜的男子,哪个女子会不动心?
许苑能感觉自己的心跳跃得无比欢快,同时又深感绝望。此时的她一身罪过,此生再无指望。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此时让她得见祁将军真容?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大殿内总有人时不时偷偷抬眼向俞沐和惜悦看去,专心阅览卷宗的赫行渊毫无所觉,倒是真被卷宗内所记载的一宗宗一件件给气到,只见他猛的将卷宗摔在地,怒发冲冠大喝一声:“岂有此理!”
见得皇上如此,丞相祖孙俩及百姓们瑟瑟发抖,丞相更是瘫坐在地,双目无神。
完了……完了……
果然,赫行渊接下来便令道:“来人,将丞相押入天牢候审!”
之后又接连下了几道圣旨,将与丞相勾结的大臣一一缉拿归案。而许苑当场刑二十鞭,其后便理所当然坐享牢狱之刑。
当然,无辜百姓也得到应有的补偿。
这般大动静,想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只盼其后能够政通人和,真真实现太平盛世。
赫行渊雷厉风行处理好政事后,大殿终于恢复平静。
惜悦想着待归家定要让阿娘做上一桌好菜庆祝一番,往后再无人敢给阿兄使绊子,今日这番于阿兄而言也算喜事。
姐妹们的心思早已飘出宫外,却迟迟不见阿兄等人有退下的打算,不由歪歪脑袋颇为疑惑的看向阿兄。
正是此时,有通传太监传报简王求见。
消息传来赫行渊便向惜悦投去一眼,而这一眼正巧被惜悦捕捉到。阿兄也在此时牵上她的手,轻轻摩擦,好似在安抚。
就很迷。
更迷的是简王进殿后未向皇上请安,而是在看见她后瞬间双目通红,直勾勾的看她,竟是不舍得眨眼。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是在简王世子的提醒下方才回神,向皇上行过礼后,又再次向她看来。
惜悦不解,便向阿兄看去。俞沐自然为她解惑:“他是你的生身父亲。”
“嗯?”
生身父亲?谁的?
她的?什么生身父亲?
惜悦眨眨眼,显然尚未反应过来,或者可以说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找到亲生家人。因从未想过,故而事到临头仿佛是他人之事与己无关。
此事俞沐原也不知晓,是昨日收到简王世子的信笺后方才得知。但空口无凭,这两日他便为此多方查探,答案是令人惊喜的。
惜悦能够找回家人自然是惊喜。身为皇亲却流落民间,此等委屈让他心疼,但也恰恰因此他才能够拥有惜悦。
尤其,她的前生惨遭毒害,年纪轻轻香消玉殒怎能不叫人心疼?
而惜悦之所以流落民间,则是因为传言先皇欲传位于简王,当时的太子几次欲加害简王府却无果,于是便将目标转向刚出世的惜悦。
前生俞沐忠诚错付,拥戴的昏君便是继位的太子,惜悦更是死于他之手。虽已报得此仇,但每每想起前生之事,俞沐便后悔让昏君死得过于痛快。
此生应让他尝尽百苦,凌迟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简王哽咽的声音传来:“欢儿……你是欢儿……”
惜悦眨眼,纠正道:“我是惜悦。”
并非故意唱反调,惜悦认真回视简王,她是当真尚未反应过来。只是认真与简王对视间,对方面上散发浓浓的悲伤,她多少受到几分影响,心里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心咯噔一下,渐渐意识到什么。惜悦回头向阿兄看去,得到他的点头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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