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了,她要跟父王说,给她熬一碗热乎乎的参汤吧。
真冷啊……
春去秋来,到了冬日,接连下了好几场雨。
因新年将至,太监宫女便去常安园简单除草,免得野草太过茂盛,遭了总管责备。
太监将井边杂草除去,往里头随意瞥了一眼,说道:“这枯井竟有水了。”
旁人说道:“那可不得了,万一有人掉进去,这账就算在我们头上了,赶紧封了吧。”
“好好。”太监寻了铁板子和泥巴来,准备将它封死,末了他往里头瞧瞧,水涨了三分之一,太深了,看不清,不过下面黑得很,像长满了黑色苔藓,看着恶心恐怖,他急忙拖来铁板将它盖好,又封了泥巴,这才离去。
又是冬去春来。
又是春迎夏时。
院子里的草长高了,枯死了,又有新的草种飘进幽幽冷宫中,重新生根、发芽、长大。
盖过井口,将它深深埋在荏苒时光中。
一晃――十年。
第71章 太医院
“我那亲戚年四十,总是神情呆滞蠢钝,又频频叹气,动则悲痛欲哭,烦躁不眠。哦,那舌质淡,脉象弦细。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
“闻状像是痴呆,先把人带来吧。”
“对对,我知道是痴呆,可痴呆也分许多种,什么肝肾亏虚痴呆,什么髓海不足痴呆,还有气郁血虚痴呆,哦哦,湿痰阻窍痴呆,可方才我说的那些症状,到底是哪个呀?”
姜辛夷终于抬头看这喋喋不休的年轻男子一眼,一脸稚嫩,满眼透着清澈的憨态。她放下笔,缓缓往后倚,说道:“第十三个。”
男子好奇问道:“什么第十三个?”
一旁的宝渡说道:“你是这几天第十三个来考辛夷大夫的人!”
姜辛夷说道:“好好去上你家先生的课,别总拿你们老师出的题来问我,找现成的答案。”
男子顿觉尴尬,嘀咕道:“原来果真大家都往这跑……来晚了。”
姜辛夷问道:“你从哪里来的,是哪家医馆的弟子?”
“不能说,不能说,在下只能说姑娘治瘟疫、治血葡萄中毒、治德王爷治好心疾的事都传开了,加之这几日城里的药铺都没了人去,都往您这儿挤,我们好奇,又恰逢医馆考试,先生给每人都留了一题,就过来问问。”
“德王爷是因为找到了女儿,心疾才消,我那几贴药不过是安神所用,不是我的功劳。”
“姜大夫真是谦虚了。”
姜辛夷又问道:“你们医馆有多少新进弟子?”
男子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不过五十人。”
――一般在数字上说谎都是往半折掐,所以他说的很可能是一百人。
一百人……姜辛夷想,这规模可真大。
男子试探说道:“姜大夫你看,你问的事我都如实答了,所以方才那题……”
姜辛夷说道:“看书去吧。”
“……”未免太凉薄了吧!
姜辛夷说道:“你连行医救人的事都捋不清,往后还做什么大夫,连这点熬夜点灯悬梁刺股看书的吃苦劲都没有,那也不要做大夫了。你不合适,也不配。”
一番话说得男子满脸愧色,作揖说道:“是在下的错,其实也是因为老师他太过严厉,要背的东西太多了,没有办法的事。”
姜辛夷说道:“杏林之学要的是天赋和兴致,你若只是为了通过考核而做大夫,那往后你替人治病也只能是照本宣科,但凡没有在书籍上提及的病,你都不知如何开药。”
“唉,姑娘教训得是。”男子羞得无地自容,“那就不打扰姑娘了。”
“等等。”姜辛夷说道,“痴呆此症,虽然大同小异,但基本都是虚实两类。湿痰阻窍为实证,特点为痴呆时轻时重;气郁血虚为虚实挟杂证,特点为受到刺激突发疾病;肝肾亏虚和髓海不足为虚症。前者可见关节屈伸不利,后者多见小儿,智能低下。它们四者的脉象也是全然不同的,你但凡记住书里提过的要素,也因知道它们的区别。”
“是、是,在下记住了。”炎炎夏日,屋内冰块吐出的寒气都不足以让他止住满头的汗。男子说道,“姑娘说教的时候,像极了我们先生。”
宝渡打趣道:“那可得交学费哦。”
“哈。”男子的话被堵死了,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尴尬笑笑。
姜辛夷说道:“走吧,后面还有很多真正需要看病的人。不过……若你们有兴趣看我如何治病救人,可以每人交一笔钱,我在这辛夷堂里给你们腾些座椅,让你们当众观摩。读万卷书不如亲眼所见,看那千变万化的病,看书里没有的病,而不必照本宣科。”
“好主意啊。”男子欣喜道,“我这就回去与他们说,天天在医馆里,看病的事都是交给师兄他们的,我们连观摩的机会都没有,先生只让我们背书背书,脑子都要背痴呆了!”
“去吧。”
男子十分高兴地出了门,后面的人还没进来,那久坐在她对面的秦世林就笑道:“我原以为辛夷姑娘拒绝德王爷赏赐是不爱钱呢,原来只是更喜欢自食其力。开设私堂任人观摩,且不说双手赚钱的事,更是考验你医术的时候。”
她丝毫不惧,那对自己的医术是有完全的把握的。
这种事对一个老大夫来说尚且是个考验,更何况对她一个年轻姑娘,可她却镇定如山,也不知医术到底深到什么程度,又师承何人。
难道……真的是失踪了十年的林无旧么?
姜辛夷说道:“既能赚钱,又能教人行医,何乐不为?”
“教?恐怕除了方才那位禀性醇厚的年轻人,来的人不超过三个。”
“为何?”
“心性高,怎会看得上你在市井所开的野鸡医馆。”
宝渡不服气道:“以我宝渡游街串巷的所见所闻来看,如今半个京师就没有比我们辛夷堂更热闹的医馆,我们怎么就是野鸡医馆了?”
秦世林笑笑:“那医治的也是小病,大病者还是往有名气的医馆去的。”
宝渡想了想这倒是,虽然不服气,可……确实是啊。
不开心了!
姜辛夷听出他话里意思隐晦,直接问道:“你知道他们来自哪家医馆?”
秦世林说道:“我方才已经告诉你了,他们无一例外都心性极高,市井的所有医馆,在他们眼中都是不入流的。”
姜辛夷低眉微想,立刻明白了:“太医院。”
“嗯。”
这下宝渡没法不开心了,咋舌道:“我们怎么让太医院给盯上了?”
秦世林说道:“多少是托了大理寺的福,这三个月大理寺屡破奇案,辛夷姑娘又总在其中,捎带着连辛夷堂的名气也一起高涨。更何况,辛夷姑娘可是能治瘟疫之人。”
宝渡说道:“可我打听过这事,或许是离得远,很多人都觉得那不是瘟疫,我们辛夷姑娘只是有运气才治好了镇民的病。”
“可信的人不少,这名气好坏掺半,夸赞也有,质疑也有,经嫣然郡主一事后,多的是人想一睹辛夷堂大夫的真面目。”
“哦……”姜辛夷心有所想,太医院……当年师父任职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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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白此时还在德王爷府,说了嫣然郡主藏在车底进宫一事。
德王爷本来心死到平静的心又掀起巨浪波澜,他长叹一声,泪却不会滚落面颊了。他许久才说道:“我知道了。劳烦李少卿转告我那五弟,我……不怪他。”
单单这四个字,李非白就知道德王爷用了多大的力气说出来。
又是多大的胸襟才能不怪罪他人。
“是,下官会转告安王爷。”李非白又道:“虽然深知王爷疲倦,但下官有一事想问问王爷。”
“李少卿问吧。”
“当年的林无旧林院使您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嫣然出生后就体弱多病,遍访名医无数却无用,多亏了当年的林大夫替她看病,才变得活泼开朗又健康……”德王爷又不由轻轻叹气,缓了缓说道,“后来他做了太医院院使,虽然年纪轻轻的争议大,但本王依旧觉得他实至名归。”
李非白说道:“当年宫廷兵变,平定混乱后,林院使却不知所踪,敢问王爷那日可与他打过照面?或者是……”
“你要问的是我是不是帮他离开宫廷吧?”德王爷说道,“诚然我念他恩情,但那时嫣然失踪,本王实在无暇顾及他人。事后多年我仍觉愧疚,若我帮帮林院使,或许他不会失踪,这失踪……或许就是死的意思吧,像嫣然那样……”
李非白看着他说这些话的神情,不像有假。提及小郡主,又见他眼里有泪,说道:“王爷节哀……保重身体,下官先行告退。”
……
从王府出来,李非白回大理寺时路过辛夷堂,里面人山人海,他在门口看了看,只见姜辛夷在低头提笔,开着药方。神情淡漠认真,仿佛超脱俗世了。
姜辛夷正好开完一张药方,抬头时余光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便往那看去,恰好与李非白四目相对。
两人遥遥看了看,千言万语都藏在眼底,了然于心。
却无多言,随后便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默契得像极了老夫老妻。
第72章 贡品失窃
七月时节,玉兰树的花早已落尽。
闻不到幽香的庭院仿佛少了许多趣味。
但杨厚忠明显觉得鼻子通透多了,他闻不得香气浓郁的气味,也闻不得胭脂水粉之味。好在大理寺只有做粗活的女使,不施脂粉。如今来个年轻俊俏的姑娘,也是只带药香。
而今这玉兰花不见了踪影,真是救了他的老命。
杨厚忠摸着鼻子走到成守义书房前,门依旧没锁,灯依旧明亮。他敲敲门侧,里面的人说道:“你直接进来就好。”
“那多无礼啊。”杨厚忠进来说道,“我可不是那般不懂谦恭礼法之人。”
成守义微扯唇角:“怎的你这般见外,怕不是被人调包了。”
“哈。”杨厚忠坐下说道,“出了件大事,不,应当说是三件。”
一件变三件,这还了得。
李非白从里面书房手拿案卷出来:“杨大人。”
“哦哦,李少卿也在啊,那正好,一块听吧。”杨厚忠接着说道,“礼部主客司的秦郎中失踪了。”
成守义问道:“何时的事?”
“七月初五就不见人去衙门,裴尚书寻至其家中,秦家人说是天亮就出门了,可一直到今日都不见踪影,已是过了足足两日了。”
“没有人要赎金?半点消息都没有?”
“没有。”杨厚忠说道,“这就牵涉到第二件事了。”
“说说。”
“那礼部辖下有四司,主客司不是负责接待夷族使臣和收纳贡品的么。而礼部每年六月和十二月都会审查衙内账目,其中便会仔细查那贡品数量。这一查就查出问题来了。这半年来来京的使臣有三波,贡品有靴、袜、链帽、彩绢、贡马、B鼠皮这些,但当属夏国进贡的东西最为贵重,除去马匹不说,其中有还十件精美玉器、十件黄金饰品、十件深海珍珠首饰。”
成守义说道:“对,打了七年,终于是被李将军打服气了。”
说完两人就深深看了李非白一眼――夸你爹呢。
李非白“嗯”了一声:“杨大人请继续说。”
杨厚忠这才说道:“嗯,所以今年年初不是有夏国使臣进京签停战契约俯首称臣了么,前几日那五十人使臣团刚到京师,献上了岁贡。”
朝贡约莫分做两种,三年一次的例贡,一年一次的岁贡。
但朝廷奉行的是“四夷朝贡到京,有物则偿,有贡则赏”和“厚往薄来”,所以也总有一些夷族为了能从强盛的大羽国里“赚钱”,也不管什么例贡岁贡,每年派好几波人来也是可能的。
――厚着脸皮来就好,钱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贡品丢了?”
“是,裴尚书一比对账本,发现夏国进贡的黄金和珍珠首饰皆少了一半。”
李非白问道:“连贡品都敢盗窃,而且是如此明显的黄金珍珠,根本无法瞒天过海。秦侍郎是只盗窃了这十件东西,还是别的贡品也窃取了?”
杨厚忠暗暗惊叹他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又这样敏锐,他说道:“只盗窃了这十件东西。”
李非白默了默说道:“怕是被人要挟了,如今恐怕凶多吉少。”
“……你怎会觉得是被要挟了?”
李非白说道:“若是有心偷窃,以他郎中之职,不是难事。可他只偷了夏国十件贡品,目的性太过明显,恐怕是有人要他这么做。后来他天明出门、失踪,也恰好验证了这点。”
成守义补充说道:“家中钱财、衣物、鞋子都没有少吧?”
杨厚忠说道:“是,没有少。”他恍然,“所以更不可能是携物潜逃,而是被人邀约出门一见?”
“嗯。”
“胆敢威胁郎中盗窃贡品,这件事本就很严重了。若再害秦郎中性命,就更是胆大了,这案子不简单。”
成守义说道:“这第一件事说完了,第二件事是什么,总不能还比这个更严重吧。”
“严重。”杨厚忠说道,“那夏国使臣还在会同馆住着。”
成守义已经觉得头痛了。
“若是让他们知道朝贡的东西刚进京城大门就丢了,那丢的可不是东西,而是两国和气,还有我大羽的面子。”杨厚忠说道,“所以蒋公公秘传的旨意就是,尽快找到贡品下落。”
李非白听出话里不齐全的意思来:“抓凶手呢?”
杨厚忠说道:“交给锦衣卫。”
李非白想,不会又是曹千户吧?东厂人那么多,案子那么多,不会又将事情交给他吧?
不会吧不会吧。
他问道:“东厂那边是谁领头查此案?”
“老熟人了,曹千户。”
“……”李非白说道,“魏不忘能用的人就只有曹千户了么?”
杨厚忠说道:“曹千户确实深得魏不忘信任,不过这次确实是巧合,这一个月我们经手的案子大大小小二十余起,倒也没跟他碰头。”他又说道,“那这件事就交给……”
成守义说道:“交给你办吧。”
杨厚忠看他:“我?”他不是都甩手掌柜了吗,这事难道不是应该交给李非白?他说道,“你不是说要多给年轻人一点机会。”
“至少今日是,你再将案子理顺一些。”成守义幽幽说道,“今日是七夕,年轻人应该在看戏赏星放花灯的路上,而不是在埋头办案。”
杨厚忠要反驳,成守义说道:“要多给年轻人一点机会――”
“……”
李非白说道:“此事还是由下官去吧。”
杨厚忠这会明事理了,说道:“别了别了,你陪辛夷去外头转转吧,一年里头也就今日才单纯是姑娘们过的节能宴乐达旦了,以她那性格定不喜欢绣花弄巧,你就陪她去吃吃巧果看看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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