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来,那年轻人这会空闲了下来,跟她说道:“这里用不上我我就先走了,我摊子还在那呢。”他又想起了什么,忙说道,“姑娘我会好好看医书的!攒钱买针。”
姜辛夷欲言又止,道歉的话还是说不出口。她毒舌惯了,像是失去了说和善话的能力。
她想了想说道:“你若有空,来辛夷堂喝茶,就在大理寺一旁,一间小药铺。”
“好、好。”年轻人倒是高兴交了这么一个朋友,不过他要是再不回去,估计摊子的烧饼都被人拿光了!
她想起还在河里捞人的李非白,本来他去救人她心无波澜,可这会莫名地想起他方才护着她,也定受了一些伤的,如今还去使力气救人,难保不会伤上加伤。
越想越不安,像有锤子敲打她的良心。
她转而往河边走去,想看看情况。
方近谦见她从身旁过去,负手问道:“姑娘师承何人?”
可姑娘不答,他甚至从她瞬间蹙起的眉心里看到了嫌恶。
“……”京师骄子的他竟被一个姑娘嫌弃了???
姜辛夷走到岸边,只见河里的人在众人合力的救援下已经快救完了。
可李非白还在水中没有上去,他手里抓着一人的手腕,那人漂浮在一腿高的水中,似乎失去了力气。
她心中微微惋惜这场盛宴中有人以这种方式死去,可很快她就发现那人的手肿胀得不像话。
她顿了顿,跳入水中。
这果决的一跳让方近谦都觉诧异。
姜辛夷走到李非白一旁,李非白看看她,说道:“方才引起骚乱的,应该是这漂下来的尸体。”
这人死了,而且死了至少两天。
姜辛夷看着那人腰间悬挂的腰牌,扯下翻看,赫然写着礼部主客司。
姓名――秦忘。
两人相视一眼,已然知道此人身份。
――礼部主客司秦郎中。
那偷窃贡品失踪了两日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
第74章 方院使
方近谦回到家中时,发现父亲已经到家了,下人边给他递帕子边说道:“老爷听说河岸那出事了,让您回来就去见他。”
“知道了。”方近谦扔了帕子就去书房,敲了门进去,见父亲已经在看书,问道,“父亲怎么早归了?河岸那边的骚乱也波及到茶楼了?”
“倒是没有。”说话的男子四十出头的年纪,他面庞色泽温润,但因双目稍冷,语气沉沉,又因面庞刚毅,以至于显得整个面相都不那么和蔼,甚至透着疏离。他说道,“今日人多,茶楼人也多,委实不安全,唤了伙计来让他关门莫放人进来了,可掌柜置之不理。”
“掌柜可不愿放弃赚得盆满钵满的机会把门关了呢。”
方近谦说着,这时下人小跑进来,说道:“老爷、少爷,东阁茶楼着火了。”
方近谦顿觉父亲高瞻远瞩:“还好父亲没有贪图耳边痛快,提早回来了。”
“嗯,今晚兵马司要彻夜无眠了。”方院使对下人说道,“你去知会蒋太医一声,领二十个学生去帮忙。”
“是。”
方近谦说道:“方才河岸那边发生拥堵,伤了不少人,兵马司也来寻人,我便带了人过去,不过到了那人已经救了大半。”
“嗯。”
“是个姑娘救的,她手法娴熟老练,年纪不过十八九岁,问她师承何人,也不理人,孤傲得很。”方近谦想了想又说道,“听闻近日大理寺那边的辛夷堂重开了。”
方院使微顿。
方近谦知道辛夷堂――亦或是那林无旧是父亲心中的一根刺,即便过了那么多年,父亲还是无法拔除。
他说道:“我怀疑那姑娘就是辛夷堂的那个女大夫。”
“女子学什么医,荒谬。”方院使摇摇头,可这件事已经在他心里扎了针。
方近谦问道:“父亲唤我来有什么事吩咐么?”
方院使说道:“听你祖母说你不愿再待在太医院?”
“确实,太医院再怎么样也……”
“以后不许再有这种想法。”
方近谦微顿:“父亲,我不喜欢学医!我们方氏族人中出过丞相,出过大学士,还有人被封侯,怎么到了我就不许我入仕,非要我做个太医。做太医有何出息?心惊胆战替皇宫里的人治病,一辈子被困在那里!”
方院使冷声说道:“太医院可不单单是给皇族护驾的,那全国各府、州、县、国子监、会同馆、边关卫所、牢狱,甚至那乡村镇子,都有从太医院派遣过去的人。除去分派到全国的大夫,还有御药房、生药库、安乐堂、典药局,都是能为百姓治病救命的地方。单是今晚兵马司玩忽职守闯的祸,也是要太医院来善后,它如何无用?”
“可最大的官阶不过三品,而且没有任何建功立业的可能。”
“太医院存在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扬名立万,你若有这种想法,无论做什么,都成不了大事。”
方近谦越发不解:“可我不愿做太医,父亲为何非要逼着我学。”
方院使说道:“学医是为了让你性子变得坚韧执着,敏捷活泼,怀有仁爱之心。”
方近谦突然冷笑:“父亲既有仁爱之心,当年为何要陷害林无旧?”
他说完就见父亲的脸色变了,他也顿时后悔,知道说错了话,连忙跪下:“孩儿错了。”
可父亲却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他问道:“所以外面果真都是这么传的么?”
“是……”
“知道了。”
方近谦略有些意外,父亲竟不恼怒,外头都传成这样了,作为儿子都觉愤懑。
难道……父亲当年真的害过林无旧?
方院使说道:“父亲与你做个约定吧,三年,你在太医院尽心尽力三年,日后你要做什么便去做。”
方近谦迟疑,方院使又说道:“你若做的好,父亲会亲自去见族中长辈,为你计谋前程。”
这话着实让人心动,要知道他这铁面无私的父亲从来都是不愿意去求人的,他连自己的事都不会去求人,更何况是为了家人。
当初但凡他肯开口要那院使之位,也不必被扶持林无旧的太子张口要了去。
三年……比起日后一步登天的前程来,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他说道:“孩儿听父亲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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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郎中的尸体被运到了大理寺。
姜辛夷和仵作进了里面验尸,仵作查看得仔细,她在一旁看着听着。
老仵作屡屡看她,忍不住说道:“你一个小姑娘看见尸体怎能如此镇定?”
姜辛夷说道:“对一个旁人来说,尸体与活人最大的区别只有一个,不会说话和会说话。”
可若是自己的亲人,就是锥心之痛了。
这话老仵作无可反驳,只是他的重点是她怎会如此镇定,而非两者区别,而且这算什么区别,分明很恐怖啊!
他想了想说道:“以前我们同僚中,有个赤脚大夫,他做学徒时,因其师是个医痴,每每听闻哪里有人过世,半夜便带着他和铁锹前去掘坟,将尸体里外翻看,我那同僚也练就了一身胆子,后来做了仵作,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一个人的身体构造……难道你……”
他本就是闲侃猜测,谁料那姑娘薄唇微弯,勾出一抹笑:“把‘难道’去掉。”
“!!!”忒吓人了!
老仵作检查后一一记录后,迅速交给了在外等候的李非白。
临走前还不忘看姜辛夷一眼,只觉惊悚。
李非白好奇问道:“你与他说什么了,把老人家吓成这样。”
姜辛夷说道:“他可能是被尸体吓到了吧。”
李非白不太相信,他怎么觉得他是被她吓到了。他低头翻看验尸本,说道:“死因是一剑穿心,死亡时间在七月五日,也就是两天前。按照时间推算,秦郎中五日黎明出门后不久,就遇害了。”
“也不知道他出门知不知道自己会死。”
“秦家那边杨大人已经让人封了,我一会去看看。”李非白问道,“你可去?”
姜辛夷说道:“不去,日后与师父无关的案子都不必喊我。”
“嗯。”
杨厚忠随后赶来,说道:“我就说此事还是得交给你办的,就是如此的巧,案子又落回你手上了。李少卿好好办这个案子吧,我从旁协助。”
李非白说道:“大人认得秦郎中么?此人身系郎中腰牌,但我并不认得他。”
“我去瞧瞧。”杨厚忠进去瞧了一眼,那尸首虽然被水泡得肿胀,可是五官还能辨认,片刻出来说道,“确实是他。”
姜辛夷说道:“你们查案吧,我回去歇了。”
“不放花灯了?”
“不放。”姜辛夷说道,“我怕再放出一河的尸体来。”
“……”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说如此恐怖的话!杨厚忠看着她走远,说道,“那一整条女儿河都是人,可骚乱是途中才发生的,所以尸体原先定是藏在了哪里,趁着七夕之际才放入河中。凶手的心思,怕是故意要将动静闹大。”
李非白问道:“夏国使臣那边如今怎么样?”
杨厚忠说道:“他们一行人都不太会说我们大羽官话,我也叮嘱了四夷馆随行的人,不要将贡品失窃一事吐露,一时半会还不会露馅。”
“那他们何时走?”
“十日后。”
李非白了然:“那我现在就着手查秦郎中的案子。”
杨厚忠就喜欢如此勤快的年轻人:“劳烦李少卿了。”
第75章 四海赌坊
秦郎中的府邸比意料中的要残破许多。
李非白还仔细确认了牌号,的确是秦府,可这地方破破烂烂的……哪里像是一个正五品官员的家,这着实让人费解。
他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他又敲了敲门,一会开了道门缝,一个男人似压着嗓音低沉说道:“何人到访?”
“我……”李非白竖起耳朵,探头,“曹千户?”
“咦?”门豁地打开了,一个壮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李非白啊。”
两人都觉这撞的巧又不巧,曹千户说道:“我听说是杨大人办这个案子啊,怎么又变成你了。”
“本来是杨大人,又换成我了。”李非白说道,“你刚到还是已经审完了。”
“审完了,正要走就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绑匪折返了呢。”
“看来你今晚一直在秦家,还不知道已经找到秦郎中了。”
曹千户忙问:“他在哪里?”
李非白说道:“在大理寺,仵作刚验过尸。”
“……死了啊?”曹千户说道,“回头我去大理寺看看去。”
“也没特别的地方,被人一剑穿心,藏尸两日抛入河中。因刚好是抛尸女儿河,所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等你出了这门就能听见了。”李非白说完又环顾秦家四下。
曹千户立刻懂了他要说什么,说道:“破吧?压根不像月俸十六石的人对吧?”
“是。”
“我都打听清楚了。”曹千户往里头抬抬下巴,“家里其实也没人,就一个祖父,这秦郎中生来命苦,父母双亡,被祖父养大的。好在勤学上进,早早中举入仕,磕磕绊绊二十年做了郎中。可他不知哪年沾染上了好赌的恶习,别说俸禄,还欠了赌坊老板不少钱。去年妻子受不了,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一去不回。”
世上令人成瘾之事不少,痴武,痴文,痴棋,痴花痴草都是不伤旁人的雅兴之事,可若是痴赌,就是剁手也无用了,还害人害己害家人。
李非白略觉唏嘘,寒门出个人才远比贵族子弟入仕要艰难许多,更何况是做了京师的五品官员,却因沉迷赌局而不能自拔,着实可惜。
曹千户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秦郎中是因为欠了赌债急于还钱,才盗窃贡品?而赌坊老板收了贡品后就杀人灭口?”
李非白说道:“想来不太可能,一来贡品太过精巧,敢收的人很少,脱手太难了。二来大家都知道他欠了赌坊老板的钱,假设真查起来,赌坊老板是第一个被查的,他一定不会让自己惹上这种麻烦。赌坊本就不被官府承认,只是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想他但凡有脑子,都不会做这种事。”
“万一他没脑子呢?”
“……”
曹千户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突破口:“我说的没错吧,万一赌坊老板是个没脑子的人呢!李非白你不能用聪明绝顶的脑袋去比对别人,那他们岂不是也跟你一样聪明绝顶了?”
李非白竟无以反驳。
曹千户说道:“走吧,去四海赌坊抓舌头去,那掌柜身份神秘,要抓他可要费一点功夫。”
李非白只好随他去,不过他依旧坚信赌坊老板不可能是个没脑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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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赌坊是京师中最大的赌坊,他们深深藏匿在城郊,占地十亩。内设赌桌上百,除去常见的掷骰子,玩牌九,搓麻雀,还有文雅些的投壶、花牌。每日都是千人踏着日落而入,踩在晨曦中离去。
整个赌坊像林中兽类,昼伏夜出。白日沉寂如荒城,夜晚喧闹如鬼市。
李非白和曹千户在子时前来,正是赌坊最热闹的时候。
进入大门,便是满鼻的肉香酒味,还有阵阵胭脂水粉的香气。
看来这里不仅只是赌,还有供人消遣的酒肉,更有不可言喻的肉身交易。
似乎只要你进了这里,哪怕是赢了钱,赌坊也自有办法让你把钱留下来。
这种稳输不赚的事,却每日都有那么多人愿意做。这是两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更觉这一群沉迷赌博的人令人费解。
他们刚进门就有伙计来迎,满脸谄媚笑意:“二位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可有什么喜好?”
曹千户说道:“没有。”
伙计立刻说道:“那小的带您二位转一圈,若有什么看上眼的,小的为二位说道说道,投个小钱玩玩,熟悉熟悉,就能赚大钱了呢。”
曹千户轻轻发笑:“怕不是要把我口袋的二两银给赚了去吧。”
“哈,大爷说笑了,一看您就是财神爷的面相,只要下手,定能一晚赢豪宅。”
“那我还真的得去试试手了。”
“是啊,可别浪费了您财神爷的金手!”
这话里话外的,就是要人赌钱。
李非白说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商客,刚倒卖了一船茶叶,来这看看。”
伙计一听两眼敞亮――大鱼啊这是!他笑脸更加谄媚:“好嘞好嘞,二位玩好,好好消遣消遣,若是没看上的玩法,也可以移步二楼雅座,尝尝好酒,听听美人唱曲,若有看上的……嘿,后门一开,就是怡红院呢。”
两人相视一眼,了然于心――原来后面是青楼,难怪脂粉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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