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永安神色冷淡。
没有心爱的姑娘在身边看着,他仿佛失去了伪装的心情。
在用脚随意扫开雪地后,只稍稍打量几眼,便确定了方向。
然他并没有急着去追踪,而是返身往回走。
遇事不决,知难不退。
实属愚蠢。
薛永安可以肯定,那人不会走太远。
想要在雪地里跟自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得看看,猎人答不答应。
——
翌日。
沈春行艰难地睁开眼,发现屋里仍是一片漆黑。
她头昏沉沉,有种睡多了的感觉。
偏头看向身边。
沈知夏像只幼崽般搂住自己胳膊,却是扑扇着大眼睛,早就醒了。
“天还没亮啊?”
沈知夏摇头,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探身把窗户推开点。
入目白茫茫。
刺眼的阳光悄悄钻进屋子。
原是雪停了。
天边已然大亮。
“难得啊,今儿居然没人来催起床?”
沈春行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等套好衣服站起,莫名感到股腿软。
这才意识到不对。
她哪是睡多了,只怕是感染风寒。
“以前也没这么容易得病啊。”
沈春行自嘲笑笑,叮嘱沈知夏多穿些衣服,方才缓步走出屋子。
院里静悄悄。
连带着外面的村民,都好像一夜间全消失。
她先去了刁氏的屋子,果然发现老太太还躺在床上。
“奶?”
刁氏被推搡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门缝里探进光,吃惊地坐起身。
“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没多久,”沈春行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还好,没发热,等会儿煮些姜汤吧。”
沈家虽准备了新棉被,可到底小看了北境的厉害。
只一场雪,便让整个村子都陷入萎靡。
在把所有人都喊起来后,刁氏煮了一大锅姜汤,给每个孩子都灌了两碗
再看看日头,已然快过辰时。
以往天才蒙蒙亮,村里就响起招呼声,今日却迟迟无人上门。
刁氏心下一沉,解了围布,叮嘱几句,便急匆匆出门。
“我去常大夫那里看看……就咱家这条件都能病倒,旁人家只怕更差。眼瞅着村里那些活儿快要收尾,别到了年关再出大岔子!”
“对了,你去把那俩给喊起来……好歹是个大男人,咋身子也那么差……”
被指到的沈鸣秋淡定地咬了口窝窝。
热乎的红糖馅儿流了满嘴。
他吃完一个,又拿了一个,方才慢悠悠起身去喊人。
沈春行烧了热水,灌满汤婆子,用皮子包裹住,塞给沈知夏。
“别烫着他。”
沈知夏跟沈宴冬坐在一起,闻言点点头。
一人怀里坐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再被火烤,顿时被姜汤逼出微微汗意。
等见到沈鸣秋当真把人喊出来,倚在门框旁的沈春行怔了下,偏头朝仨人身后望去,询问般挑眉。
“你俩……睡得好吗?”
薛永安颔首:“好极了。”
杨一去灶房端来盐水,递了一碗给薛永安,自己咕噜一大口,吐到墙角,慢吞吞补充:“常大夫睡得不大好。”
沈春行:“?”
她很想问,这跟老头有什么关系……
可措不及防被沈鸣秋捅了下后腰。
“他俩睡得好极了哎。”臭小子挤眉弄眼。
语气欠扁。
沈春行反手把他拍到桌上,面无表情:“我花钱给你找老师,你就给我学这个?”
沈宴冬替她摇头,“不行哦!”
沈鸣秋把窝窝头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装无辜。
就在这时。
未上栓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常大夫急吼吼跑进来,“你家那俩混小子呢?让他们出来见我!”
“啥玩意就在雪地里蹲了俩时辰!正常人能干出这事儿?”
“那不正常的你捡回来干嘛!虽说是医者仁心,那也不能光逮着老夫一只羊薅啊!”
第73章 酱菜
老头说着话走进屋子,先扫眼捧着碗在吸溜的两人,耸耸鼻子,直接一屁股坐下,给自己盛了碗小米粥。
“大清早的天还没亮,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丢我院里!若非老夫胆子够大,今儿指定得被吓出毛病!”
“你俩倒是真会享福啊,使唤完就走,这会儿咋就不想着老夫啦?”
“我合该欠你们吗?”常大夫愤愤不平举起手,把只剩下沫子的空碟往杨一鼻子底下杵,“这啥酱菜,味道不错,再给来点儿!”
杨一往后退开点,默默接过盘子,十分听话地去取酱菜。
老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在其瞪视下,薛永安把糖窝窝往他那边推了推。
这才换来满意的一声哼。
见此,沈春行敲了敲桌子,故作不满,“我说,他俩一个姓薛,一个姓杨,老爷子就是要找人算账,也不该拿咱家的东西撒气吧?”
然而常大夫不上当,指指端着酱菜回来的杨一,“你说他姓杨,哪个杨?”
沈宴冬抢答:“咩咩叫的羊!”
被沈知夏捂住嘴按进桌子底下。
常大夫冷哼:“你喊他一声,看他祖宗应不应?”
杨一:“……”
虽然还没轮到他,可沈家这几个病号的情况,老头是大致了解过的。
也就捎带脚听闻了沈家大姑娘乱捡人的癖好。
只是没想到,这玩意还能传染!
大冷天的,夜里不睡觉,跑去雪地里刨冰“尸”……
一想到此,常大夫便觉浑身难受,连对着薛永安这个县令时,都懒得做表面功夫。
“那可说不好,万一真应了……”沈春行笑嘻嘻地夹起根酱萝卜,“我还怕吓着您呢。”
被糖色酱汁浸泡过夜的白萝卜,口感脆爽,酸酸甜甜。
既有着时鲜蔬菜的清新,又不至于寡淡无味,与寻常人家所做的酱菜迥然不同。
嗅着那股浓郁酱香味,只觉口齿生津。
常大夫再顾不上旁的,往碗里拨了些,两口就是一碗粥下肚。
“怪哉,为何总觉得你家的小菜,吃起来就是比旁人家香些?”
其实他哪是上门怪罪,无非是对着冷灶两眼一抹黑,索性找个由头来蹭吃。
沈春行当然明白老头的意思,笑笑岔开话题,“巧了,我也这么觉得。赶明儿开春后,咱家还指望靠这手艺赚钱哩。”
常大夫连连点头,“难怪你撺掇大伙儿种菜!只谈这酱菜,瞧着虽不怎么上的了台面,若是拿去临安的酒楼饭馆之类,定然是极为好卖的!”
“只是……”他顿了顿,迟疑着往嘴里扔了块萝卜干,“此地偏远,难以通商,运去临安好像不大可行……若光指着往县城里送……种的就有些多了。”
如今家家户户都在种菜,整个村子里,除却本地人,足承了有三四十亩地。
冬菜产量远比粮食高,只是不抵饱罢了。
到时猛地收上来几万斤……
“老夫怕你连本都收不回来啊。”常大夫话是对沈春行说的,眼睛却瞥了下薛永安。
村里的菜种,乃是沈家出借,说好来年收成要分三成。
可再多,也只是些菜而已,既卖不上价,也不定能有人买。
这穷乡僻壤,谁家还能不种点菜?
那些流犯如无头苍蝇般,对沈家出的所有主意都听之信之,他却对这门生意不太看好,甚至在暗地里咋舌。
薛县令果然还是太年轻啊!为谈得美人欢心,不惜豪掷千金……可他都这么有钱了,咋在临安被敲了闷棍后,连个大夫都不找?差点一命呜呼!
老头连喝四碗粥,都没想出答案。
沈春行亦是懒得与其讨论生意经,只一个劲跟他抢酱菜吃。
最后还是薛永安怕他俩撑着……也是被盯得实在坐不住,主动提出要去看看昨夜那人。
“我也去。”沈春行擦擦手。
“现在才想起来看人家,也就是老夫医术好……”常大夫张嘴埋怨,话说到一半,又变成讪笑,“不然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沈春行诧异回头,“这么说,您老没治好啊?”
常大夫吧唧吧唧嘴,反问:“我啥时候说治好了?”
沈春行:“……”
薛永安:“……”
杨一果断把酱菜端走,只剩些稀到不能再稀的米粥底子。
“不可以……”
沈鸣秋翻个白眼,把小老四拽走,“一天到晚不可以,奶都快把敏姐夸上天了,你咋就只会这一句?”
沈宴冬歪歪脑袋,皱起小眉头使劲想了半天,嘟囔道:“老东西,还钱!”
半步迈出大门的沈春行踉跄了下,眼神犀利地回过头,却只看到沈鸣秋的一片衣角。
“臭小子……”
她满脸不高兴,直到进了常大夫家,都没能及时收住。
床上躺着个白脸汉子,瘦高瘦高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不遮头也得漏脚。
此人浑身绷得笔直,唯有眼睛瞪得老大,见着人进来,眨都不眨,半晌,竟无声落下两行泪。
“你俩虐待他啦?”沈春行捅了捅薛永安的腰窝。
“怎么会。”薛永安按住那双作乱的手,神情淡淡,“许是被我等所救,想一表感激。”
听了个正着的汉子……动作迟缓地咬了咬后槽牙。
天底下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若非其在外蹲守自己,何至于让他在冰天雪地里藏了一宿?
追踪就追踪吧……还不好好追!
两人竟轮着班来,追一会儿,回去烤火,追一会儿……逮只兔子吃吃!
最绝的是居然真的被他逮到了!
可怜汉子一个人,嗅着仿佛就在嘴边的肉香,卧在雪地里一动不敢动,就这么被溜了俩时辰。
最后冻的邦邦硬。
直接被杨一挖出来,打包送到常大夫这求治。
“我估摸这人家里也是够困难,放他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出来瞎跑……”
那边,常大夫摇头唏嘘。
“冻伤好治,这都冻裂了……就不好说了,我尽量吧!”
说完老头就出去煎药。
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仨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会真捡回来个无关紧要的人。
剩下屋里的人干瞪眼。
沈春行拽来张板凳坐下,“按照惯例,我是该先问问你,从何而来,有何目的……为什么要埋伏在我家附近?”
汉子嘴唇蠕动,发出极细微的声音:“我说了,你便信?”
沈春行不置可否,“你先说嘛。”
汉子紧盯住她的双眼,“有人,出钱,让我,来杀你!”
“……”
“姑娘,可是,在后怕?”
沈春行头疼般扶额,抬手打断,“就你这副气若游丝的样,我很难不怕晦气啊。”
汉子:“……”
呕得快能喷出一口老血!
第74章 奇葩的杀手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想到这些日子,每每被追到天亮才能脱身,几次刚靠近沈家,就被撵出二里地……汉子胸中憋的那口气顿时散尽,彻底瘫软在榻上,懒懒道。
“得知有人要杀你,当真不怕?”
沈春行砸吧砸吧嘴:“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要成天怕这怕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把一枚玉符捏在掌心里把玩,暗中观察起汉子。
半天不见其有所动容,方才嬉笑着转了话头。
“当然,能不死还是别死的好,这位……暂且称之为好汉吧,不知你可否有弃暗投明的打算?”
“弃暗投明?”汉子嘲讽般勾起唇,“你是想让我当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不不不,”沈春行表情诚恳,“我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
汉子投去探询的目光。
“一个与人拼得他死我活的机会。”
沈春行悠悠说完,立马转头小声跟薛永安吐槽。
“这个梗是不是太老了?他不会笑话我吧?”
薛永安不答反问:“为何要笑话你?”
见他眼神迷茫,像是真没听懂,沈春行咋舌。
差点忘了,这人比古人活的还像老古董。
刚认识的时候,一度让她以为他是住在山里……没来及下山就挂了的那种。
果然。
汉子被逗乐了,朗笑数声,只可惜因浑身僵硬,笑得极为难听,比之村头叫春的花猫还要尖细。
“算了,你别笑了……不对,别说了,我也不是很想听。”沈春行嫌弃地往后挪了挪凳子。
汉子瞪起眼,完全跟不上她的套路,想想,固执道。
“你不让我说,我还偏要说!有人下了追杀令……”他斜睨眼沈春行,故作玄虚,“我一看要杀的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姑娘,当场就接了这活儿!”
沈春行很淡定:“然后呢?”
汉子嘴角抽抽,几近于痛骂:“然后可不就被你们逮到这儿!兄弟够缺德啊,有本事堂堂正正来!当溜狗哩?”
薛永安疑惑指向自己,“你,杀手,我,高手。”
“是什么让你觉得可以堂堂正正跟我打?”
汉子脸上的屈辱神情一滞,心虚地移开视线。
“高不高手的,还不一定了……反正我没觉得自己输。”
虽然对方追踪能力极强,身手也不比自己差,甚至满肚子阴谋诡计!
但是吧,没打过,他绝不承认自己差!
“我说,咱能不跑题吗?”沈春行踢了踢床脚,“要不给你俩单独开一局?”
薛永安还未出声,那汉子先抢着秃噜完。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此地往东走,过了一座山,有一座六壬城。”
“这六壬城呢,明面上由城主府统治,暗地里鱼龙混杂,啥勾搭私活都接,上个月,黑市里发布了一则追杀令。”
“价钱不高,只有五两银子,而要杀的对象更是寻常到令人诧异。本来这活儿没多少人感兴趣,正好有人问到我头上,闲来无事,便来看看。”
“听你意思,还是个职业杀手?”沈春行扫了眼男人白净的双手,继而转到被遮盖住的双脚,最后定格在那张煞白的脸上,“如今看到了,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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