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是。黎越在心里回答。
但即使再没感情,黎越也知道他要真这么说,只会加倍触怒还拿着刀的卫潇潇。
于是他选择了闭嘴。
黎越沉默,卫潇潇怒气更盛,她拿刀的手往黎越的脖子上紧了紧:“你知道吗?我最讨厌被人骗的感觉了。”
“你说,现在我把你杀掉,然后把《风息术》拿走,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不是。”
黎越答得飞快,语调极度冷静,就好像在回答什么严肃的学术问题一样。
“我是丞相之子,我如果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就是值得大理寺倾巢出动的命案。”
“女主顾霜染是大理寺第一女神探,她的探案能力是你设定的,极其强大。”黎越补充,“而且她在藏书阁见过我们,以为我是你的情人。”
卫潇潇握刀的手僵了僵。
“杀人动机为情杀,长公主府的人无法为你提供不在场证明,再加上失窃的《风息术》还在你那,一环扣一环。”黎越道,“你甚至等不到长公主出事,就会先作为一个小单元案件的杀人凶手死掉。”
“所以你什么意思?”卫潇潇打断黎越,“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这么算了?”
“这么说不严谨。”黎越道,“应该说这一次只能算了,以后可能可以再杀。”
如果别人说这话,听上去就会很像讽刺,但黎越面无表情、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出来,听上去就很像一个真诚的建议。
“……”卫潇潇收刀入鞘,快步来到黎越说的柜子旁,很快翻出了《风息术》。
能把《风息术》抢回来,就算不虚此行。
卫潇潇把《风息术》在怀中放好,这边黎越也已经披上了外袍,他还没来得及系上带子,小腹肌肉线条分明,卫潇潇也不避讳,直勾勾地盯着看。
黎越的脸色一言难尽:“你不该回避一下么?”
“回避什么?”卫潇潇拿到了《风息术》,心情好了不少,大言不惭地笑了笑,“我一生行善积德,这是我应该看到的。”
黎越:“……”
他系好衣带,冲卫潇潇冷淡地点了个头,算是告别:“后会有期。”
卫潇潇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心说跟你这货再见面恐怕没什么好事,转身就着窗子翻了出去,消失在了即将破晓的天光里。
第七章 他要娶亲了
卫潇潇赶回长公主府,小鸢守在门口打瞌睡,卫潇潇没惊动她,悄无声息地上了床,在被子里打开了《风息术》。
“静坐吐纳,气沉丹田,内气从下丹田开始,逆督脉而上,沿任脉而下,经历尾闾、夹脊、玉枕三关,上、中、下三丹田和上下鹊桥,作周流运转。”
卫潇潇翻页。
“心藏神,后天为识神,先天为礼,空于哀,则神定,南方赤帝之火气朝元。”
很好,自己一天读三十页,好好练习消化……卫潇潇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布置每日作业,一边继续翻页。
“当日酒散,柳县宰看了月仙,春心荡漾……”
卫潇潇眨巴眨巴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风息术》里怎么感觉夹进了奇怪的东西?
她又继续往后翻了几页。
“小娘子道:‘我上无片瓦,下无卓锥,老公又不要我,又无亲戚投奔,不死更待何时!’”
……
话本小说?!
卫潇潇拎着这本莫名其妙的《风息术》,研究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
黎越早就预料到了卫潇潇会来夺书,所以他把风息术拆成了两半,分别和别的书拼在一起,封面包上《风息术》的书皮。
这样卫潇潇即使成功夺走了书,也只夺走了半本,剩下半本还在黎越自己手里。
*
小鸢送早点的时候,发现自家主子不大对劲。
她小心翼翼地在旁边提醒把一个红豆包掰来掰去的卫潇潇:“郡主你是不是没睡好……没睡好也别拿豆包撒气……”
卫潇潇把掰碎的红豆包往嘴里一扔,用把某人粉身碎骨的力气嚼巴嚼巴咽了下去,她沉默片刻后,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这又把小鸢吓着了,只觉得自家郡主之前只是喜欢算计别人,现在干脆走火入魔,变得格外恐怖起来。
卫潇潇无视了鹌鹑般瑟瑟发抖的小鸢,兀自微笑——幸好,虽然她又被黎越摆了一道,但这次,她也给对方留了个绊子。
算一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
卫潇潇的计算并没有错,转眼间,丞相府也到了用早点的时候。
黎越以清晨要读书的借口,一直是在自己房间吃早点,免了和丞相府的其他人打交道。
他也的确要读书,读的就是《风息术》。
黎越从自己的床下翻出剩下的那半本——反正被卫潇潇夺走的那上半本他已经看过了。
作为一个天才少年,黎越的记忆力一直惊人,即使做不到完全过目不忘,记住十之八九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把脑海里有关上半本的内容誊抄下来,虽然会花点时间,但很方便日后再温习。
然而黎越还没来得及翻开书,门就被嘎吱一声推开了。
走进来的女子一身鹅黄色纱衣,眉眼俏丽含春,显然做了隆重打扮——身为直男,黎越其实并不太能看出来对方有没有认真化妆,但来自这位黄衣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浓到让黎越当场打了两个喷嚏。
“越哥哥,怜儿亲手煲了汤,你快趁热尝尝。”
黎越反应了一瞬,脑袋轰然一响——
他知道这只花枝招展的黄色大蝴蝶是谁了。
上官丞相府里最得丞相宠爱的女人姓宋,人称宋姨娘。
而这个宋怜儿,就是宋姨娘的侄女。
宋姨娘家出身不好,但个顶个儿的全都像狐狸精转世一般美艳勾人,宋姨娘自己靠着这股妩媚劲儿勾搭到了丞相,从婢女一跃升为姨娘,自然希望侄女宋怜儿也能走上这被自己走通的荣华富贵路。
黎越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领教到了宋怜儿往上扑的能耐,花了好大的劲儿冷漠拒绝,总算让宋怜儿讨了个没趣,消停了几日。
如今她怎么又不请自来了?!
“我说过的。”黎越面若冰霜,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宋怜儿,“不要来我房间。”
宋怜儿站在原地,忽闪着长睫毛,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可惜黎越骨子里就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基因,宋怜儿越楚楚可怜,黎越表情越冷:“要哭出去哭。”
宋怜儿立刻转身出去了,却在门口一坐,放开声音开始哭。
“奴家再轻贱,也不该被上官公子这么羞辱。”宋怜儿哭得梨花带雨,偏偏嗓门又挺大,招得附近的人全都探出头来围观,“明明是公子遣了丫鬟来找我,说想跟我一起吃早点,奴家巴巴地熬了汤过来,越哥哥又赶我走……”
黎越脑海里电闪雷鸣。
他算是搞明白了。
两个学霸为了能考第一,都在想方设法地阻止对方学习。
他不让卫潇潇拿到全部学习资料。
卫潇潇就逼他早恋,浪费他的学习时间。
这个宋怜儿,显然是卫潇潇引来的。
黎越正在思考怎么处理这档事,围观的人就一起发出了一声惊呼——
宋姨娘来了。
宋姨娘冲上来,一把把宋怜儿抱进自己怀里,这一老一少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代宋家女人,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黎越感觉自己脑子嗡嗡的。
宋姨娘揪着帕子给宋怜儿擦眼泪,自己哭得比宋怜儿凶。
“怜儿啊,我的怜儿跟着你这没用的姑姑,算是受苦了。”
“我嫁进这府里十几年了,也生了儿子,算是对这个家有几分功劳,也从不曾奢求过什么。”
“我的怜儿和我一样是个老实人,不懂怎么讨好逢迎的,怪不得越儿嫌弃她,只是你嫌弃她也就罢了,干嘛要当众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没脸呢,莫不是你对我有怨气,才发泄到了怜儿身上……”
宋姨娘哭诉了一大段话,黎越一字一句地听完,满心都是不理解。
这句子和句子间的逻辑在哪?他想。
丞相到江南寻访灾情去了,并不在府里,宋姨娘又向来得宠,根本没人敢阻止她撒泼。
眼看事情越闹越不可收拾,黎越走到宋姨娘身边,干巴巴地说:“宋姨娘别哭了。”
不劝还好,一劝宋姨娘嗷地一嗓子,差点把黎越的魂魄从天灵盖里嚎出去。
黎越筋疲力尽:“要我怎么做,你说吧。”
宋姨娘本来在准备下一嗓子惊天动地的嚎声,一听这话,立刻精准地收住了。
“真的?”宋姨娘瞧着黎越,“既然如此,越儿你就娶怜儿做少夫人,如何?”
原本梨花带雨的宋怜儿也立刻止住了哭声,满脸期待地看向了黎越。
黎越:“……”
此时此刻,他更恨卫潇潇了。
宋姨娘、宋怜儿,这些个不合逻辑的角色,都是他那个搭档写的。
*
同一时间,搭档本人在长公主府里连打几个喷嚏,感觉不是有人在想念自己,就是有人在骂自己。
鉴于她离开丞相府前给黎越招惹的烂桃花,她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怎么,得了风寒么?”
面前传来女人的声音,将卫潇潇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里是长公主的卧房,遍地金玉堆砌,长公主本人穿着一袭软烟罗的长裙靠在榻上,月影纱的帘帐垂下来,将她的身形遮得影影绰绰。
长公主拉开月影纱的帐子,露出那张曾经颠倒过整个京城的脸来,你仍然可以看到这张脸上残存的艳光,这艳光是垂死挣扎的结果——长公主为了留驻青春容颜,每日用玫瑰沐浴,用珍珠粉敷脸,尝试了不下百种民间偏方,每日喝下大量的苦涩汤药。
她的身上永远弥漫着药气,她又用大量的熏香去遮盖身上的药味,久而久之,她的人就和这屋子一样,呈现出一种极度华艳、又极度衰败腐朽的气味来。
卫潇潇面对她时总会产生一种轻微的不适感,因此总是尽量避开和她的直接见面,但今日长公主身边的姑姑来找卫潇潇,说长公主要她陪着说话,卫潇潇推辞不了,只能来了。
此刻,卫潇潇还没来得及回答,长公主就朝旁白的小丫鬟发了火:“把窗子合上!看不见锦瑟郡主着凉了么!”
卫潇潇吓了一跳:“我……我没事。”
长公主并不答话,她卧在榻上,蹙着眉心,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孤最近头风犯了,难受得紧。”她睁开眼,“本来想着以后再慢慢培养你,只是现如今孤身体不中用,有些事不得不提前了。”
培养我……干啥?
卫潇潇开始紧张了。
长公主招手示意卫潇潇到自己跟前,她用手缓缓抚摸卫潇潇的脸,冰冷的纯金护甲刮过卫潇潇的脸,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打哆嗦的欲望。
“锦瑟……你是孤最可以信任的人,对不对?”
“孤没有孩子,你便和孤的孩子一样。”
再不配合就不礼貌了,卫潇潇赶紧调动演技,动情地回望长公主:“锦瑟一直视长公主为母。”
“好孩子。”长公主满意地点头,“这件事除了你,孤也再放心不下第二个人去做。”
她从枕下拿出一个锦袋,递到卫潇潇手里。
锦袋沉甸甸的,卫潇潇在长公主的授意下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加一枚雕了奇怪纹样的金印。
卫潇潇认真辨认了那纹样,脸色立刻就变了。
在原剧情中,锦瑟郡主带着婢女身份的顾霜染出席宫宴,宴席进行到一半便有刺客行刺太子,幸而有顾霜染相救。
顾霜染将刺客带到大理寺审问,刺客咬破牙齿间的毒囊自尽,没有供出幕后主谋的一个字。
而唯一留下的线索便是从刺客身上翻出了一枚带奇怪纹样的金印。
如今这金印在长公主手里,刺杀太子的人……果然是她么?
“这枚金印是阎罗宗的信物。”室内光线昏暗,长公主没有注意到卫潇潇神色的变化,她用护甲点了点那枚金印,“你不必问我阎罗宗是什么,我日后会慢慢告诉你,三日后会有一只灰背琉璃眼的鸽子停在府上的西北角,你将锦袋绑在鸽子的腿上,它自会将其送到阎罗宗主人的手里。”
卫潇潇不需要长公主告诉自己阎罗宗是什么,她当然知道。
这是个专门为大人物服务的杀手组织,要钱不要命。
三千两雪花纹银只是定金,按照比例,全额应该是一万两往上,长公主斥如此巨资,只为买太子的命。
大Boss已经开始行动了,她还强行拉上了自己当帮凶。
卫潇潇只觉得脑子乱得很。
就在她心念电转,思考如何应付的时候,长公主那被螺子黛细细描过的长眉已经拧了起来。
“怎么了,锦瑟?”长公主狐疑地打量着卫潇潇,“你不情愿么?”
卫潇潇的冷汗下来了。
长公主偏执疯狂、心狠手辣,但她并不是什么无脑的反派,相反,这个女人是察觉人心的高手。
如果被她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个和她沆瀣一气的锦瑟郡主,而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她会怎么对自己?
卫潇潇斟酌着用词,柔声道:“怎么会呢,锦瑟从小受姨母的养育之恩,自当为姨母效力。”
长公主脸色稍微和煦了些,她拍拍卫潇潇的手,冰凉的护甲划过卫潇潇的肌肤,差点让卫潇潇打了个激灵:“你懂事就好。”
卫潇潇只觉得愁肠百结。
她尽量保持着平和的容颜,一路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才把脸耷拉下来。
违逆长公主是不可能违逆的,这个疯批女反派狠起来谁都干,而且生平最恨别人利用她的感情,要是被她发现自己阳奉阴违,那指不定哪天就被突然搞死了。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依照长公主的意思雇佣刺客,去行刺太子。
但同时做好第二手准备,现在风息术已经不在顾霜染手里了,只要她能顶替顾霜染飞身营救太子,和太子好好培养培养感情,那么万一有一天东窗事发了,自己也已经得到了太子的信任,可以把事情全推到长公主头上。
计划已定,那么现阶段最重要的,就是从黎越手上把那剩下半本风息术搞回来。
卫潇潇正思考着怎么跟黎越那厮斗智斗勇,房门就被骤然推开了。
小鸢急吼吼地冲进来,压着嗓子道:“郡主,不好了不好了!”
小鸢说完这句话才看清卫潇潇的脸色,发现郡主本来就不怎么开心,生怕再来个坏消息就会惹得郡主发飙,因此讷讷地闭上嘴,不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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