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胜岚也是见过这些人的变脸好戏,才会淡出以往交际圈,倒是和关枝华的关系,渐渐熟稔起来。
相逢于微时,自是更能托己。
“蒋妈妈说了,这裁员补偿方案,已经让部门经理和员工提前触达过了,不是等到那天才临时通知。那天把员工聚集在一起,是江铖的想法,他认为还是有必要当面给大家做一个交代,不能随随便便发点补偿,就把人给打发了。”关歆解释说。
这话的确宽慰关枝华不少,但她还是不免提了句:“你还是多小心。”
关歆直点头,应声答:“嗯、嗯,我会注意安全的。”
按蒋胜岚说的时间,关歆抵达璟颐。
她刚下车,只是远远望去,就觉得这栋大楼,和往日不同。
一进大厅,不仅不见宾客,也不见员工人影,富丽堂皇的装潢,这时看着格外萧瑟。
关歆往里走,踏进直达电梯,按上五楼,往蒋胜岚说的那间最大的会议厅走。
这会议厅可容纳上百人的会议,也是承载过不少政商会议。
关歆刚出电梯,就听见嘈杂议论的人声。还没到蒋胜岚说的时间点,璟颐的老员工就已把会议厅挤满。
三百多号员工,或坐或站。没抢到椅子的,就半边屁股倚在椅把上,还有些随性的,直接蹲坐在地上。
关歆藏在后门处一暗角站着,她不想让江铖看见。这事难堪,他肯定不愿自己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紧挨她身旁的一员工见她脸生,有些防备地问:“你怎么瞅着这么眼生呢?你谁呢?你是这儿员工吗?”
“不是,我陪人来的,”关歆随手指了个远处的人,编瞎话说:“我等我表姑呢,说好等她拿完钱,一起去她家吃饭。”
那人上下打量她,半信半疑的样子,正想追问她表姑姓名时,被远处一波人叫去,不知脑袋凑一起商讨些什么。
好在关歆没等多会儿,江铖就来了。
她瞥了眼时间,还挺准时,正好踩着蒋胜岚说的时间点到。
他刚现身,会议厅的员工就往前涌,有座位的也抛下不顾,黑压压的,都围了上去。
他还算镇定,走到演讲台上,调开话筒先跟大家打了声招呼,然后阐述公司目前营运困境,最后讲解这次裁员的补偿方案。
语调和缓,措辞合宜,停顿得当,条理分明,配着他这一身白衣长裤,很是体面。
但台下被裁的员工才不看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己失业了。
你愈是体面,愈衬得他们境况凄惨。
这会议厅里的员工,大多都人近中年,肩上担子重,刚听完赔偿方案,就开始叫嚷。
“我们在璟颐几十年,这点钱就把我们打发了?”
“这没几个月就年关了,这才几个钱!!”
“江大为呢?让江大为出来!!”
“蒋胜岚呢?你让他们出来!我们不和你这个二世子说!!”
……
叫嚷声此起彼伏,人群也逐渐突破安全距离,往台阶上涌。
关歆见这局势发展不对,赶忙跑出后门,从走廊跑去前门,拽住江铖的手,就要往门外跑。
但没拽动,她回头叫他,声腔急促:“走啊!”
江铖还没来得及惊讶,注意力就又被另一波员工转移。
他们一众人挡在门口,叉着腰,一副力拔山河的气势说:“想走?!”
“不把事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一呼百应。
“对!都别想走!!”
“不按我们要求来,休想走出这道门!”
......
一声比一声大。
大概是被这朝天的声势感染到了,有些人肾上腺素飙升,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台上扔瓶子。
江铖见不妙,反箍住关歆的手腕,将她挡在身后,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钳住她不许动。
自己正面员工,任他们扔,让他们撒气。
可失业人的气哪这么好消,但看到可以扔东西撒气,大家都跃跃欲试,随手抓到什么,就朝他身上扔。
瓶子、笔、还有吃剩的果核,一应往他脸上扔。
关歆面贴着墙,不知前方情况,只能靠余光,看到些扔来又掉在地上的物品。
她被压的有些喘不过气,转动手腕,以表反抗,但立马被喝止。
江铖沉着嗓子,用她从未听过的语调说:“别动!”
声色很冷,冷到骇骨。
关歆一哆嗦,屏住呼吸,再不敢动了。
她还是继续靠余光打量当前局势。
突然一声尖叫,方才还嘈杂的人声,顿时静了下来。
但没过几秒,窸窣的议论声,又接替而上。
就关歆一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心慌到不行,她不管不顾了,厉声说:“江铖你松开我!你快松开我!!”
引发尖叫的是一串钥匙,那串钥匙上有一把折叠剪刀,扔到半空中,剪刀挣开了,尖刃刺向江铖,鲜血汩汩,淌满他半张脸。
被掷来的一瞬间,江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刺痛过后,就是一阵热意。
右眼睁了睁,黏稠的血浆立马就糊得他睁不开眼。
整只右眼都刺痛,他自己也不确定到底伤口在哪儿。
“这是伤到眼睛了吧…”
“看样子像,不会瞎了吧…”
“这么多血…这…差不离…”
......
关歆听见议论声,心焦如焚,死命晃动双手,乞求江铖松开她。
方才围在身前的一众人,这时都已退去,见到这血光,都噤声不敢有动作。
江铖缓缓松开钳住关歆的手,指尖往脸上一抹,垂眼一看,全是血。
获得自由的关歆,一转身见到江铖这般模样,心一悸,锥心般疼,拉住他手腕就要往门外走。
挡在门口的人,这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他们依旧聚拢身体,挡着门口,不让他们离开。
只是表情犹疑,不似方才笃定。
“你们都给我让开!”
关歆尖声大吼,撕心裂肺般,好似喊完这声,嗓子就要哑了。
可她在他们面前,终究是个武力值不够的弱女子,不足为惧。
“你们、你们…”关歆手指一个个点去,最后指向天花板的角落,说:“这里有监控拍着…”
“你们这是聚众闹事!”她挡在江铖身前,成大字状,“他要是右眼瞎了…”
说到这儿,她不由地发颤,但仍咬紧牙根,威逼他们:“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跑不了!”
“首要分子,至少三到七年,”她目光如炬,将挡着人的脸,一个个扫过,恐吓说:“参与闹事的,我也一定让你们蹲上个十五天。”
听到这话,拥堵在门口的人,一下都散了,连声跟她求饶,说自己没参与扔东西,千万别抓自己。
关歆寒着脸,一个都没理,只想带江铖走。
但江铖却挣开了她的手。
他又走回人群,只是这次人群不再向他涌去,而是像看见瘟神般,连连后退。
他垂着头,睁着半只眼,看着地面,像寻东西,对关歆此刻的问询,充耳不闻。
找了找,终于找到那串钥匙,正躺在一人的脚边。
他向着走去,那人吓得连连后退。
他弯腰拾起,然后走到主席台上,将那串钥匙放到桌面,正声说:“对不起,大家。”
说完弯下腰,深深掬了个躬。
鲜血滴答滴答,滴溅到地面,一滴两滴,慢慢晕开...
【29】选择
台下围驻的员工静默,没人再试图讨伐或争论,因为都是无用功。
此刻的沉静,像是他们的妥协,妥协自己忍受几年降薪后,还是不改失业的境遇。
他们渐渐站的不再那么紧密,不再一个叠一个,像是需要抱团取暖的动物。
他们慢慢疏散开来,开始各自忧愁各自的生活。
老赵亦是如此。
他踯躅地站在原地,比起一旁人,他眼底还多了份忐忑。若仔细看,还能发现他下巴颏正打着颤,虚攥的手掌也是抖个不停。
因为那串钥匙,是他扔去的。
他在璟颐工作了几十年,从年轻时的保安队长到如今的看门大爷,他半辈子都是在璟颐过的。
他今年 58 岁,就剩两年就要退休了,这个年纪再出去找事,定是遭人嫌,找不到活儿可做的。
若是日子安稳,提前两年退了也就退了,可他家里有个患肾病的儿子,每个月都要做透析。他这下没了工作,没了钱,他该怎么回去和儿子说,他该怎么面对每日要打几份散工的妻子。
他连日压积的苦怨,被方才周遭的声势鼓动,一失手,竟没察觉自己从口袋里掏出的是串钥匙,好死不死,别在钥匙上的那把小剪子,还给挣开了。
那流淌不止的鲜血,让他一下慌了神,这要是被关进去,留了案底,儿子和妻子以后可怎么活。
他藏匿于人群中散去,趁旁人不注意时又折返回来,一把抓起那串钥匙,拼命擦拭上面的血迹。
可擦着擦着,他陡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朝天花板寻去,与监控摄像头对上眼的那一瞬,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下软到墙上,像一头累倒跪地的老牛,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嗥啼。
关歆拉起江铖就往外狂奔,很快就跑到电梯口,连按了几下电梯下键,等电梯的空闲,才扭过头再次打量他的伤势。
她抬起手想碰,手指悬在空中,还没抵达,又收了回来。
“伤的是眼睛吗?”她试探地问,心揪在一起,多希望他能回答“不是”。
江铖只知道右眼疼得厉害,并不确定伤没伤到眼球,但见她皱巴着一张脸,自是不能说真话。
他轻摆了下头,说:“不是。”
虽得到的答案如愿,但并未让关歆脸上神色稍霁,倒是显得阴霾更甚。
她又看去电梯,电梯还停在一层。
其实并未等候多久,但她已耗尽耐心,拉着江铖又往一旁的楼梯间跑。
步履急促,最后三级台阶,她直接空跳而过,很快就俯冲至一楼。
跑出璟颐,她更慌了神,脚步不知是应该冲到马路拦车,还是手机叫车更快。
江铖稳住了她,摘下车钥匙,塞到她手里,然后领着她往停车位走。
老路虎车型大,并不好开,好在关歆有那辆皮卡在前,车技纯熟,方向盘一打,单手就把车开了出来。
但不凑巧,一上主路,就遇上个红灯。
按照惯例,一般碰到个红灯,接下来的一路,都是红灯。
关歆心急,握着方向盘的指尖,不耐地敲击着舵盘。
还不容易熬到红灯过,她赶忙手摇变速杆,加大油门,连着滴了几声喇叭,示意前车她要超车。
江铖见她车速愈开愈快,车身也是不停左右变道,他坐在副驾必须紧握车框把手,以保平安。
“不着急…”他握住她操作换挡的手,笑着戏谑:“我现在就只伤了这点儿地方…”
抬起下颚,拿下巴点了点仪表盘上飙升的数字,“别把我命给带走了。”
“别乱说话!”
关歆反手狠狠煽去一巴掌,很用力,江铖被煽的胳膊,立马浮现出半个手掌印,又红又肿。
好在达成他目的,关歆脚下油门松了松,速度逐渐平稳下来。
虽一路红灯,但后续路况还算通畅,没遇拥堵路段,整体车程用时并不长。
关歆拽着江铖往急诊大厅奔,拦下个护士,让她帮忙先带江铖找医生,自己则拿他身份证去挂号。
江铖一进急诊,就吸引了大部分人注意。
他这时不仅半张脸都淌着血,身上那件白衬衫,也染上不少点点血迹。
关歆挂完号,到处找江铖身影,好不容易找到,还没站稳,护士又递她一沓收费单,催她快去缴费。
“护士,他没伤到眼球吧…”关歆攥紧收费单,惴惴地问。
“不好说…”护士夹着棉球给江铖清创,撇了下眉,也不确定。
关歆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得让眼科会诊,”她将沾污血渍的棉球一扔,见关歆一动没动,还站在这儿,拧起眉催她:“你快去缴费啊,你男朋友还等着拍片呢,别耽误时间了。”
“诶、诶,我去缴费。”
关歆应声答着,没注意护士用词,使劲掐了虎口一把,让自己提起精神,转身向缴费机跑去。
关歆在急诊大厅跑来跑去,缴完费又去陪江铖检查。他明明伤的只有眼睛那块,关歆却待他如失去行动力的人,托起他手肘,一路搀扶着他。
他插空瞥了眼,嘴角不由上扬。
“应该没伤到眼球。”眼科医生检查完后,说。
“应该?”关歆较真,捉眼科医生字眼,不满他这模糊不清的定义。
眼科医生抬眼瞥了她一眼,又朝江铖打量一番,低低笑了声,拿起医用瞳孔笔又仔细检查了遍。
“确实没伤到眼球。”这次用词精准,语气肯定。
关歆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精神顿时松懈,激动得眼眶湿润。
“去帮你男朋友缴费,”医生又打出一沓缴费单,说:“要准备给他缝针了。”
“诶、诶,谢谢您医生,谢谢您!”
关歆双手接过缴费单,嘴里道谢不停,走出诊室门,还在道谢。
“小伙子福气好啊,”医生一边敲医嘱一边说:“有个这么紧张你的女朋友。”
江铖闻声笑了笑,没说话,唇边的笑意散的快,没过几秒,就只剩僵涩上翘的嘴角,看着苦涩。
关歆缴完费,又去领缝针的医用耗材,最后奔向诊室。
缝针要局麻,拿个针头扎他伤口附近,眼周敏感,江铖陡然被扎,条件反射地提了提眉。
关歆见他紧缩眉头,想想都疼,握住他手,安慰他。
江铖垂眼瞥着那交握的手,一时看定了神,麻药打完,也没松开。
关歆没注意到这些,任他握着。
她的注意力都被另一桩事吸引着。
医生在操作着缝针,那根针在他皮肉里穿来穿去,看得她心惊肉跳,赶忙移开了眼。
“怎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关歆见他紧握着自己,以为他缝针难受,便借着搭话,转移他注意力。
蓦地被问,江铖一愣,接着笑了笑,沉吟片刻,开口道:
“我也总想在’好’和’更好’的选项中做抉择,可摆到我面前,让我做决定的,总是’难’和’难上加难’。”
【30】新消费
关歆垂了垂眼,没立刻硬凑出两句来接话,只是将交握的手收紧,传递些自己情绪。
她撇开眼看门外,急诊大厅皆是行色匆匆的人,夹着手机打电话的、手上挂满 CT 片子的、抱着啼哭不止小娃的……脸上都郁郁,很难寻到几分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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