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旎没答,她收回手,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我只是觉得,你也不会因为受伤就放弃赛场,对不对?”
林汀越缓缓睁眼,在黑暗里望向某处。
楼下的灯光将树荫的光影倒映在房间的天花板上,晚风摇曳,他的瞳孔忽明忽暗。”
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松口,“叶旎,我不想放弃比赛,我是运动员。”
受伤入院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多月,他每天配合治疗,吃药打针输液,大大小小做了无数台手术。
身体的疼痛到今天,依然得靠药物止痛才能维持。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可在听到医生说出那个结论时,心里依旧崩溃得难以接受。
“我从 10 岁开始,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同一个——要成为职业冲浪运动员,要拿世界冠军。除了冲浪,我没想过别的事。”
年少时,他曾为自己早早的找到人生目标而倍感骄傲,这是他一直深信不疑,并确定要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可现在,医生却告诉他,职业生涯可能面临终结。
而他,才 23 岁。
“这一个月,我已经尽全力保持乐观了, 盲目得没有任何依据做支撑的乐观。 ”
他沉了口气,语气有些苦涩,“因为我根本不敢想,如果恢复不好,不能再比赛,我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除了冲浪,还能干什么。”
后来那晚,林汀越跟叶旎说,宣布冲浪加入奥运会比赛项目的那个晚上,队里的人激动得整夜没睡,宿舍楼从一楼到五楼都在亢奋的奔来跑去,院子里都是尖叫吼叫的回声,楼都快被震塌了。
“大家都太渴望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不只是在冲浪的单项运动赛事,而是综合赛事,在更大更广阔的世界赛场上,为祖国的荣誉而战,让全世界都看到我们的身影。”
那种翘首期盼多年,终于在有生之年等到了这一天的得偿所愿。
像一群在沙漠里不渝前行的人们,默默忍受着身心困顿的迷茫,熬过漫长艰难的跋涉后,终于在某刻,看见了那片梦寐以求的绿洲。
“我幻想过无数次,脖子上挂着金牌,身披国旗站在领奖台上。我的运动服是红色的,左边胸口贴着一枚小小的国旗,跟面前正中央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一样。”
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那天晚上听见医生说截肢,我就在想,如果实在不行...能不能参加残奥会。”他顿了顿,“可一想到残奥会里还没有这个项目,我就醒了。”
他语气太过于平静,平静到每个字都让叶旎诛心般难过。
她理解他,心疼他,可没伤在她身上,她又如何能代替他感同身受。
“叶旎,我不想等了,我必须得好起来。”
第二天一早,医生和护士对他进行术前最后检查,就准备推他入手术室。
叶旎轻拍他的手安抚着,嘴上不停念叨,“别怕啊,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就好了,别怕...” 一路护送他到手术室门口。
林汀越反而淡定,瞧着她那副紧张得快结巴的样子,忍不住跟旁边的护士打趣,“我女朋友胆子小,你们多关照,我怕她一会儿晕过去。”
临近门口,林汀越抠了抠叶旎的手心,叶旎垂眸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像是心电感应一般,不等他开口,便俯身凑近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下。
“lucky kiss。”
两人相视一笑,林汀越捏捏她的手,“等我回来。”
两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提示灯依然亮着。
叶旎先是在手术室门外坐立难安,后来就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熬时间。
等久了反而有种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拉长的难捱,她在手术室门外停住脚步,干脆闭上眼,双手合十的对着门内默默祈祷,心里念念有词。
然而跟菩萨的话还没说完,魏子怡的电话却冷不丁的先打了进来。
“你在哪儿?徐瑶来公司了,点名要找你。”
她语气紧张兮兮的,让叶旎莫名有些拿不准。
“什么事?”她望了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秋后算账?”
“不是,”魏子怡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担心被人听见,“她要退股,现在就要。”
第七十三章
叶旎回到公司,电梯门刚一打开,就见魏子怡神色复杂的抱着双臂杵在门口。
“她人呢?”叶旎径直走过去,拽着她就拐进公司大门。
“在你办公室。”魏子怡小声说:“我觉着她不太对劲,你自己留个心眼。”
两人匆匆路过会议室,叶旎余光瞟见徐瑶的经纪人,对方忙着打电话,似乎有些着急,脸色涨红得抓耳挠腮,还是没忍住破口大骂。
注意到这边的目光,顿时又压低了声音,不耐的皱眉背过身避开视线。
一进门办公室,叶旎就察觉到两股诡异的低气压在空间里暗涌,刀光剑影间,对峙僵持不下。
徐瑶带着墨镜,坐在正对门的会客单人沙发里,一声不吭。
许久未见,她似乎并没有受婚姻破裂的影响,依旧光彩照人,让人难以忽视。
林霁坐在旁边慢悠悠的喝着茶,见叶旎进来,招呼她过来坐。
叶旎反手锁上门,径直走到林霁身旁坐下,问徐瑶,“什么事?”
“听说最近生意不错?”徐瑶目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叶旎一身休闲随意的派头,语气有丝轻蔑,“Canicule 赚了不少?”
叶旎淡笑不答,慢条斯理的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之前财务说,发送给你的业绩报表,一直显示未读。怎么今天有空亲自来公司视察工作了?”
“好歹也是投资人,关心自己控股的公司,不是应该的吗?”
徐瑶说得轻飘飘,但每个用词都精准的踩中了要害,言下高低之意不言而喻。
“那让财务来给你汇报汇报?”
叶旎并不恼,她既然喜欢绕弯子,那便陪着她绕好了,“你难得来一趟,正好也让市场部的品牌负责人给你好好介绍一下。”
“不用了,”徐瑶打断,“既然经营不错,那我就放心了。我今天是来退股的。”
“哦?”叶旎故作意外的抬眉,“今天?”
“对。”
徐瑶探身,将桌上的一沓纸质文件往前推了一步,示意叶旎自己看。
叶旎拿起那一沓文件,一页一页的慢慢翻看。
从最新的公司市值评估,到她当初入资的来往文件,再到品牌宣传合约。
看到后面叶旎心里已经忍不住发笑。
徐瑶不知哪里找来的第三方,对公司当前的评估估值高得叶旎都觉着稀奇。
后面的退股协议里,要求以估值最高位的价格折现股份。
而那份品牌宣传合约,白纸黑字里写的居然是 Canicule 品牌发布,徐瑶作为艺人为其宣传,要求品牌方公司支付她合作宣传费用。
叶旎抽出合约,不解的望向她。
“Caicule 上线那天,你的一系列操作,不用我提醒吧?”徐瑶慢慢的靠入沙发靠背,翘起二郎腿,“未经允许,借着我本人的名气为品牌宣传,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侵犯了我个人的名誉使用权,我有权起诉。但我自己也是公司股东,没必要把事情闹那么难看,这事儿就当是帮忙宣传了。”
她说得颇为大方,指了指那份合约,“现在补一个合作合约,按约支付宣传费用就行。”
“是吗?这我倒不知道了。”叶旎装懵的看了眼身旁的林霁,“我记得我带的是微博现有的词条,那属于参与公共新闻的讨论。”
她笑了笑,一脸的无辜的暗讽,“虽然是离婚,但也属于公共新闻,但谁让你是公众人物呢。能代表你本人的官方平台没有对 Canicule 进行任何合作意义上的宣传,哪儿来的合作这一说?”
她把合同推回徐瑶面前,否定的摇摇头,“这个我不理解,也没办法同意。”
徐瑶本就因为这事不痛快,那天叶旎微博上的那一通操作本就让她火大万分,要不是经纪人摁住她,让她沉住气别跟钱过不去,她当天就想来找叶旎算账。
眼下还能让她有机会在自己面前明嘲暗讽,已经是给她脸了。
她强忍怒火的拿起手机,直接拨给门外的经纪人。
经纪人进门后,软硬皆施的谈了半天,见叶旎这边态度坚决,忍无可忍的当场撕破脸,威胁着说如果不支付,会给她寄律师函。
叶旎看着那两人的嘴脸,心里已经对徐瑶的情况有了谱。
她无所谓的笑笑,“请便。”
林霁在旁边看了这么久的戏,眼看场面僵持不下,终于放下了杯子。
“你还记得 Elson 吗?”他冷不丁的问了徐瑶一句。
徐瑶莫名其妙的斜他一眼,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那号人了。
林霁见她不答,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看来是不记得了,我还以为以你们当年的关系,应该一辈子都很要好。”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觉得挺唏嘘,好歹他当年帮你...省?还是赚了不少钱,”
林霁优哉游哉起身,去旁边的柜子里翻出新茶叶,重新冲泡上,“我前几个月才在巴黎跟他见了一面,他还提起过你。”
徐瑶脸色霎时变了,隔着墨镜紧盯林霁的侧脸,想确定他话里的真实性。
Elson 是徐瑶当年负责国外业务的经纪人,跟林霁是同期,后来她合约到期,准备回国发展,Elson 花了那么多心血将她带出来,怎么可能轻易的就放她走。
两人在这事上起了好几次争执,期间不惜以当年徐瑶的一些把柄来要挟留人。
混迹于名利场的名人,无非就是“钱、权、色”的问题。
除了一些权色交易,还涉及到当年海外避税的事情,牵连众多。
后来是常何出面帮她疏通,给 Elson 支付了一笔不菲的封口费才得以摆平。
林霁知晓内情她不意外,但时隔这么多年,眼下风口浪尖,他手里如果有证据,出面检举定会对自己造成致命一击。
“你想干什么?”
徐瑶紧觉的坐直了身体,语气里的警告已经呼之欲出。
“紧张什么?”林霁端着茶壶回过身,走回沙发边坐下,“不是来退股吗?”
他拿起那份估值报告,煞有介事的翻看了几页,“这找的哪家公司?这么抬举我们?”
临近中午,公司同事三三两两的相约着一起下楼去吃午饭,路过办公室时,还不忘隔着玻璃往里瞧几眼。
徐瑶面如死灰的坐在沙发里,看着叶旎签字后将红色公章盖到了那份重新拟定的退股协议上。
协议按公司最新的市值估算份额,一分不少的折现给她。
算起来,徐瑶这次入股也赚了不少。
“手续等下交给财务,钱很快就能到账。”叶旎起身将一式两份的协议递放到徐瑶面前,“没什么事的话,我送你们?”
徐瑶坐在位置上没动作,她不安于林霁说的那些证据,担心离开后会被反咬一口。
她摘下墨镜,冷着脸欲再警告林霁。
“要不这样吧,趁这会儿大家都在,你起个保密合同,叶旎和你经纪人做个担保见证,白纸黑字写清楚,我要是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你可以告我。”
林霁表面云淡风轻,心里早已乐不可支。
徐瑶哪里还敢写下来,眼下风口浪尖,生怕打草惊蛇,吃了这种哑巴亏,也只得自认倒霉。
她恨搜搜的抓起桌上的一沓纸,胡乱塞进自己包里,咬牙切齿的冲到门边,刚拧住门把手。
叶旎不疾不徐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放心,不会去举报你,你要真栽在这事儿上,也赖不到我们头上。”
徐瑶闻言回头,无法判断她话里的可靠性,“你拿什么保证?”
叶旎只是笑笑,“你记不记得,当年你在电梯里跟我放的话?”
那年的某场大秀后台,叶旎和徐瑶正面竞争,徐瑶买通工作人员,假装送错鞋,把叶旎的高跟鞋送到自己那里,换回来时,鞋底就被扎上了两根极细的铆钉。
当时临近开场,来不及更换处理,叶旎只得忍着剧痛走了那场大秀的开场。
回到后台时,鞋底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公司追究责任,却查出是自家内部模特干的好事,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后也只能是口头警告了徐瑶,再用品牌资源安抚叶旎,息事宁人。
那晚在巴黎的酒店电梯里,徐瑶撞见坐着轮椅的叶旎,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反倒对她瘸腿冷嘲热讽。
那时的叶旎年轻气盛,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两人针尖对麦芒,一碰就炸,当众就大吵起来。
林霁气得厉声呵斥徐瑶,她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气焰更加嚣张的连他一起骂。
当时徐瑶对她放的话,让叶旎这辈子都记忆犹新——“既然是竞争,那我就明确的告诉你,我不只是要赢过你,我还要你没法和我争。”她讥笑着瞥了眼叶旎的脚,“不管用什么办法。”
“这句话,现在还给你。”叶旎淡漠的看着她,“不管用什么办法。”
在叶旎的认知里,徐瑶可以为了赢她,用尽下三滥的伎俩,哪怕再让人不齿也无妨。
本质上是因为徐瑶认可她对她的威胁性。
那现在,她叶旎不用下三滥的方式对付她,也是她的选择。
并不是她以德报怨,故作清高。
相反,看到徐瑶摊上事儿,她心里痛快得很。
只是她觉得徐瑶已经不再重要,不值得费尽心思去针对。
她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损人不利己上,这些年的经历让她明白,自己强才是真的强。
如果她能站上山顶,那所有人自然都在脚下。
当初她不需要靠打压别人来衬托,如今,她依然只想专注成就自己。
同样是老天赏饭吃的天之骄女,她对自己能力有绝对的自信,这也是她和徐瑶最大的不同。
忙完这事,叶旎顾不上吃饭,匆匆下楼打个车回医院。
街道两旁的店铺一闪而过,八月的阳光炽烈得晃人眼,街上的人群如蚂蚁般四散躲藏在阴凉里。
她望着窗外,回想刚才林霁那老狐狸的笑脸,半刻,忍不住哼笑出声。
徐瑶离开后,她问林霁,结果林霁说他手里根本没有证据,当年的事情他是偶然知晓内情,但那时因为忙着离职,也无暇再去多顾。
刚刚只是察觉徐瑶着急要钱,盲猜她税务出了问题,于是诈她一下,谁知猜中了。
叶旎想到徐瑶最后坐在沙发里忍气吞声的窝囊模样,脸都白了。
心里好不畅快。
人生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自作孽尤其不可活。
手里的手机忽然响铃,震得她手心一阵麻,她低头瞧,是串陌生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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