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冉略困惑地看向了洪劲妮。
“苏小姐,你知道吗?婚礼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私密的一种仪式。因为它的设计要取决于两位新人的真实感受。我一直都觉得,婚礼最美好的地方并不是那些看似很炫酷的高科技,也不是昂贵的排场,多么精致的酒席……而是两个人最私密和最真挚的感情。其中很多小小的细节和物件,在外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但是在两位新人看来就充满了意义。”
洪劲妮说着看向苏冉,“我好奇您的过去,是因为我想了解你,我想为你设计出最符合你心意的婚礼!”
苏冉喝了一口咖啡,叹了口气,“我的腿,是因为高速路上的一场车祸。”
苏冉回忆起来,“那一天,我要去外地参加一场比赛,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我开车行驶在路上,几乎就是一瞬间,一辆油罐车撞了过来!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那个司机疲劳驾驶,我的车被油罐车几乎撞碎,整个人都被压在车架的缝隙里。周围的路人开始报警叫救护车……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洪劲妮摇了摇头。
苏冉苦笑了一声,看向洪劲妮,“我当时竟然想的是,糟了,我的舞蹈比赛要迟到了……”
“我那时没有感觉到疼痛,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已经麻木了。”
“然后,救护车来了,消防队也来了,好多人都来了,但是他们都不敢靠近,因为那是油罐车,一旦爆炸波及甚广。救援人员要跟我们保持至少 500 米的距离,也就是说,我要自己爬出来——”
洪劲妮的心突然颤了一下,心疼的看着苏冉。
“我爬出了车窗,一点一点爬向了救援人员。在爬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好像没看见我的小腿……”
她说着,流出了眼泪。
“但当时我已经来不及痛苦了,因为我想活着,所以我拼命地爬……”
苏冉看向自己的手指,“我为了舞蹈比赛做的漂亮的指甲,都磨得裂开了,流出了血。不过还好,我经常跳舞,臂力不错,所以我爬的挺快。但是当我爬到一半的时候,有点体力不支了,外加上手指的痛感,我快要坚持不住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抬起头,模糊的泪水里,看见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朝我跑了过来……他身后的人一直在呼唤他,但他不管不顾向我跑过来,然后抱起我,奔向了救护车……”
“这人真是不怕死啊……”
洪劲妮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苏冉笑中带泪,“我当时到了医院也是这样问他。我说白医生,那么多人都站着,为什么只有你跑向了我,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洪劲妮期待地看向苏冉。
苏冉回忆道,“他说其实当时每一个医生,都想跑过来的,只不过他们都是医院急诊科的入职医生。但只有他,是急诊科的实习生。所以,就算他犯了错误跑过来,也不会被开除,顶多只是被领导警告而已……我当时觉得这个人太疯了,他都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会死吗?”
洪劲妮听着,只觉得苏冉所叙述的白暮晨跟她认识的白暮晨,好像完全是两个人。如果你非说这是一个人,洪劲妮都会觉得,白暮晨是不是有人格分裂?
苏冉继续道,“其实白医生他并不是我的主治医生,他只是把我带回医院的急诊科实习生而已,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手术后,我开始进行复健,因为我想跳舞。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我才觉得是真实活着的。然后就认识了我的丈夫程奕军,他是我的复健师。在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会鼓励我;在我发脾气的时候,他会安慰我;当我第一次戴着义肢站起来的时候,我就跟他告白了,接着我们就在一起了。”
洪劲妮听着,红了眼眶,由衷道,“我很羡慕你,苏小姐。”
苏冉自嘲地笑了,“你看着我这个样子,还说羡慕我?”
洪劲妮眼神真挚地点点头。
“为什么?”
洪劲妮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我爸以前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没有被磨砺过的人生,不足以称之为人生。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很有韧劲儿的,当疾病、意外,这些无常的事件来临时,你会发现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当你经历过了,你就重生了,是 2.0 版本的你了。”
苏冉表情淡漠,“可为什么偏偏是我?”
洪劲妮释然一笑,“我之前也经历过非常可怕的疾病。我当时也在想,不是吧,我这么年轻,为什么是我?后来去了医院才发现,不只是我……只是你在健康的时候,完全意识不到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在经历着疾病。当我生病以后,我才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不变就是变化。无常才是常态。疾病,只不过是无常的变化而已。没有人能够永远健康,也没有人能够永远免于意外,不是吗?”
苏冉叹了口气,“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去参加那个比赛,不经历这场意外……”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重来。苏小姐,如果你一直想着这件事情,那么它就会不停影响着你。”
洪劲妮说着,伸手盖住了苏冉握咖啡杯的手,“就像这杯咖啡一样,很轻吧,但是如果你拿着它一天,三天,甚至是一个月,它就会让你的手臂痛得再也抬不起来。”
苏冉表情微动,洪劲妮松开手,“一些事情发生了,影响我们的也许并不是这件事情,而是我们看待这件事情的态度。我们可以选择这些事情来定义自己,或者在解决它后继续前进。”
洪劲妮耸耸肩,“当然,我也不是非要好为人师,我也每天都在我好不幸和我好幸运之间反复游离,我相信你也是这样的。只是现在,我刚好处在我好幸运,而你恰恰陷入了我好不幸,也许过一会,我们就正好相反了……”
苏冉挤出一丝笑容,“对,我来的路上还觉得自己挺幸福呢!”
洪劲妮站起身,半跪在苏冉的面前,“苏小姐,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婚礼,我都会全力以赴满足你的需求,但我希望那真的是你本人的意愿,而不是外界强加给你的意愿。因为婚礼是你跟你先生两个人的事情,我希望这场婚礼你是享受而快乐的……”
苏冉听着洪劲妮的话,握着手里的咖啡杯,定定的出神。
公安局,法医中心尸检部。
自从白暮晨到摆渡人工作,他也来过几次尸检中心。他不喜欢这里,这里跟医院的死亡又不太一样。这里的每一具尸体上都藏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白暮晨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朴松灵讲了个大概,这次要入殓的逝者是一位年轻女性,她的名字叫做乐乐。
乐乐刚大学毕业,正是人生中最充满未知可能的年纪,她在出差时被自己的男领导强奸了,并且拍下了视频,领导用视频威胁乐乐,胆敢报警就把视频发出去。在重度的抑郁之下,乐乐选择了跳楼自杀。而强奸犯男领导也在事发以后跑了,所以乐乐的尸体一直都在尸检部。
直到前几天,一个实习的基层女民警,在排查做核酸人员时发现了嫌疑人,她果断征用了外卖骑手的摩托车,连续追了几公里,终于撞上了嫌疑人的车,逮捕了他!
随着嫌疑人被逮捕,乐乐的尸体终于可以从尸检部转到殡仪馆了。
白暮晨来到尸检部,看到了乐乐的遗体,比想象中的情况还要糟糕。
因为她的躯干并不完整,法医的缝合仅限于把身体勉强组在一起,而且乐乐的头部有一半都被摔碎了……
就在白暮晨犹豫着怎么入殓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乐乐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是一个面容憔悴的瘦弱女人,她哭肿的眼睛像是扑灭大火后留下的灰烬,毫无生机。
她扑通跪下来,一手举着乐乐生前的照片,一手拉着殡仪馆工作人员的衣袖,哀求道,“求求你们了,能不能把我的女儿变成她生前的样子,求求你们了!让我再看一眼我的乐乐吧……”
就在工作人员也很为难的时候,一个短发女警察也帮着乐乐母亲一起恳求。
白暮晨看到女警察的胳膊上还带着吊带护具,估计她就是追捕到强奸犯的那位勇敢的民警。
一位年纪偏大的老警察拉住女警察,“小孔,你冷静点!注意你的身份!”
女警察被拉开,十分不服地反驳,“师父,我的身份不就是为人民服务吗?人民有需求,我还不能帮着一起求吗?”
老警察气的吹鼻子瞪眼,“孔叹!你咋这么不听话?”
“您不就是看好我不听话的性格,才让我来您手底下实习吗?”女警察梗着脖子,说得非常理直气壮。
最后,老警察沉默了。
乐乐的母亲拉着女警察拼命感谢,情绪过于激动哭晕在地上,“都怪我不好!我不应该让乐乐去那家公司的,都怪我不好,我不应该给她买那条裙子的,这样她就不会被糟蹋,就不会穿着它想不开去死了……”
白暮晨明白了,看来乐乐被侵犯时,去世时,穿的就是母亲手里照片中的那条裙子。
裙子本无罪,有罪的是那个强奸犯。
白暮晨瞥见乐乐母亲手里的照片,乐乐穿着一袭白裙,站在郁金香花丛里,笑靥如花。多么美好的女孩,那么鲜活的生命,你很难相信她就是躺在尸检部冷藏柜里的这具残缺的尸体……
在场的人都很同情乐乐的遭遇,也都被乐乐母亲的哭诉打动,希望能够完成母亲的愿望,尽可能还原乐乐的遗体。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高师傅走过来,拍了拍白暮晨,“小白,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了。等我们这边还原完遗体,你们再帮忙进行后续流程吧。”
白暮晨点点头。
因遗体的特殊性,缝合和化妆都是由殡仪馆来负责。殡葬公司是没有能力,更没有权利来缝合尸体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都是需要考证上岗的,缝合尸体,遗体美容,其实是一门很难的手艺。尤其是遇见像乐乐这种极端情况,非常考验工作人员的能力。
白暮晨临走之前,法医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还在研究该如何补全脸部。
乐乐的遗体在没有被修复之前,暂时不入殓。
白暮晨从尸检中心回来后,心情一直很低落。
到了晚上,他和洪劲妮回到台町区 52 号别墅,等装修师傅过来。
装修师傅看了一圈,建议道,“白老板,你们这个窟窿要是想要修复的话,保守估计得一个月,要把你们这个二楼的地板还有阳台,全部重新弄一下。”
“一个月啊……”
洪劲妮心里犯嘀咕,那自己这一个月岂不是又要来回跑了,临川市区一月游啊……
白暮晨心里盘算着,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找新的房子都没法签合同,只能回家住,继续面对中心医院的 LED 大屏了……
白暮晨问师傅,“那您看,现在这个情况,这房子有危险吗?”
“那倒不会。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是把这个房子从里到外重新装修一遍!”
“那需要多久?”
“刨了重新弄,怎么也得四五个月吧!”
洪劲妮扶额,好家伙,看来要找新房子了。
“师傅,那暂时不动,其实也可以?”白暮晨再次确认。
“你们暂时不动,凑合住也行!”
白暮晨和洪劲妮送走了装修师傅,两人站在一楼,望着二楼的窟窿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白暮晨开口问,“毕竟你要住在这里,你怎么想?”
洪劲妮看着这个大窟窿,走过去摸了摸冰冷的墙体,她把脸贴在墙面上。洪劲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看到了苏冉,再加上想到了自己残缺的胸部,突然感觉房子跟人一样,它也有自己的伤口,伤口会说话,但你可能需要跟它离得再近一点,待的再久一点,才能够听见它想说什么……
她移开脸,感慨道,“这个有窟窿眼的房子,还挺有风格的。”
白暮晨望着二楼,“嗯,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她们两个人并排站着,看着窟窿眼子,赞叹着真不错。
果然,看待事情的态度决定了这件事情的本身……
随后,白暮晨打电话给陆卓然,商量着暂时先这样住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把老宅翻修一遍。
为了防止二楼的窟窿变大,洪劲妮和白暮晨把放在阳台上的书箱都搬到了一楼。
当白暮晨整理书箱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些都是自己留在医院的,被陆卓然搬过来的书和资料。他看着这一切,恍惚间觉得有点搞笑,自己想要逃离医院,扔掉了所有的书本资料,结果绕了一圈,这些东西又原封不动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白暮晨翻阅着自己之前的笔记,看到了其中有一本记录的就是缝合。
“单纯间断缝合、连续缝合法、连续锁边缝合法、两种 8 字缝合法、贯穿缝合法……”
白暮晨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买了好多硅胶皮练习缝合和打结。最夸张的时候,他甚至关着灯,把硅胶皮垫在自己的腿上,在漆黑中练习缝合,这样一旦出错就会扎到自己。
当时的他,就是这样用近乎苛刻和反人类的方式练习。但是现在,白暮晨看着自己的右手,无法伸直的拇指和微微下垂的手腕,不知道自己如今还能不能够缝合出美观的伤口……
就在白暮晨愣神的时候,洪劲妮从客厅喊他,“白暮晨,过来帮个忙!”
原来是洪劲妮买的懒人沙发到了,她买了一组,自己一个人搬着有点费力。
白暮晨和她一起把沙发搬到客厅,懒人沙发也非常应景,一个红色,一个白色。
洪劲妮瘫在沙发上,“这屋子终于有坐的地方了,累死我了!”
看白暮晨还站着,洪劲妮朝他招手,“你也坐啊,看看舒不舒服。”
白暮晨坐在沙发上,斜斜地倚在一边,他那个样子就像一只春困的懒猫。
洪劲妮看着他,突然问道,“白暮晨,你该不会有人格分裂吧?”
白暮晨一懵,“你怎么这么问?”
洪劲妮顿了顿,“今天,我跟苏冉聊了一下。她跟我讲的你,怎么跟我认识的你,完全不一样?”
白暮晨往沙发里靠了靠,随意道,“很正常,都这么多年了,人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
洪劲妮看着白暮晨,她不知道白暮晨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曾经的他和现在的他变化如此之大?
在那一瞬间,洪劲妮突然对眼前的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洪劲妮想了想,朝白暮晨道,“我同意了。”
白暮晨一愣,“什么?”
“我同意你,搬过来当我的室友。”
白暮晨仿佛预料到了一样,点点头,“那我明天就正式搬过来了。”
洪劲妮突然顷身向前,做出一个刀抹脖子的动作,“记住!男女有别!不要越界!我可是少年宫跆拳道比赛第一名!”
白暮晨噗嗤一笑,“你不是用嘴都能骂到人当街吐黄疸吗?还需要动手?”
“那是!古有诸葛亮舌战群儒骂死王朗,今有我洪劲妮三寸之舌骂街硬刚。总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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