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白暮晨走上前去,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巾,递给了痛哭流涕的洪劲妮。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摆渡人公司可以免费把办公楼租给你一层。”
朴松灵下巴都要惊掉了,自己的小老板又开始异想天开了?
洪劲妮用纸巾擦着眼泪,眨巴着大眼睛,认真问道,“真的,一分钱都不用交吗?”
“嗯。”白暮晨点了点头,“就当是我们对这一次意外的赔偿。”
“租给我们一层?哪一层?”洪劲妮喃喃地问。
“你们选。”
白暮晨话音未落,没想到,洪劲妮瞬间哭的更大声了。
“呜呜呜——”
白暮晨疑惑地问,“您,不满意吗?”
洪劲妮把擦满眼泪的纸巾狠狠扔给白暮晨,委屈大喊,“你,你给我的纸巾是别人用过的!里面有辣——阿嚏!辣椒面!”
白暮晨接住纸巾,手足无措。
洪劲妮边哭边打喷嚏,阵阵喷嚏声中,白暮晨却忍不住笑了。
04 洪劲妮,是一个洗澡时不会开灯的女人。
洪劲妮垂头丧气地拧开家门的时候,厨房里正传来铁锅热油的嘶嘶声。
“你可真会掐着点回来!啥活不干,正好开饭!”
父亲洪建国正炫技般地颠着大铁锅,让糖浆均匀地挂在金灿灿的地瓜上,一道东北名菜拔丝地瓜即将诞生。
洪劲妮像一颗被风霜打蔫的小白菜,拖着痛到麻木的双脚,倚在厨房门边,委屈巴巴道,“爸,我们家要破产了。”
“我们家居然还有资产可以破?去,把菜端了!”
洪劲妮接过盘子,继续重申,“爸,我公司要倒闭了。”
洪建国点点头,摘下围裙,“啊,这倒是很有可能!”
“爸!你啥意思?”
“闺女,你这话都说了快一百遍了,我都觉得你们公司至今没倒闭,简直是一个商业奇迹!来,破产之前,先把饭吃了!”
洪劲妮夹起一块金黄的地瓜,糖丝拉了半米远,咬到嘴里,含糊道,“你女儿公司都快倒闭了,你也不支持一下我?”
“咋支持?你想让我给你找个后妈,结个二婚,办个婚宴,支持你?”
“算了,你结婚我还得随礼,里外一算我还是赔钱!”
“说吧,今天又遇见什么事了?让我们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更雪上加霜了?”
洪劲妮瘪着嘴,欲哭无泪地叹口气。
“新娘子跑了?”洪建国说着,往洪劲妮碗里夹了一块鱼肉。
洪劲妮扒拉到嘴里,“不是。”
“那,新郎跑了?”
洪劲妮一推碗筷,“怎么可能!”
“新郎新娘都没跑,还能出啥事让你倒闭啊?”
洪劲妮叹口气,“我搞砸了……我的新人走错了宴会厅……”
“跑哪去了?”洪建国来了兴趣。
“去了丧礼的宴会厅,白事那边的也走错了,来我们这哭丧了……”
洪建国听完,嘎嘎直乐差点呛到,“闺女,你可真厉害!你马上要成为我们这片婚庆届的传奇人物了。我明天要跟一起钓鱼的老头们说道说道!我闺女可真有出息……”
洪劲妮看着父亲嘲笑自己的嘴脸,咬着牙但又无话可说。
“那你跟新人赔礼道歉了吗?”
“嗯,他们人都很好,弄得我心里更难受了……”
洪劲妮眼眶微红,“爸,你说我咋这么倒霉呢,怎么走一步都是一个坎儿,我的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坎儿呢?”
洪建国放下碗,笑了,“还真是啊,我闺女是遇见挺多坎儿的。但是你看哪个坎儿把你干倒了?这些坎儿遇见你,简直就是碰上了铁板,不是崴了脚,就是劈了叉!”
“也是哈……”洪劲妮琢磨着。
“所以说啊,坎儿来了咱不怕,迈过去!迈不过去,踢过去!踢不过去,蹦过去,蹦不过去……那就没辙了,毕竟咱也不会飞!”
“嗯!”洪劲妮宽慰不少,大口吃起饭。
洪建国欣慰,感慨起来,“还是你妈妈这名字给你起的好,命里带劲!”
说话间,拔丝地瓜干掉了半盘。
“对了,爸!”洪劲妮突然想起来,“白事那边为了补偿我们,免费租给我们一层办公室,我明天过去看看环境,不过在立山区,好远啊……”
“白事那边人还挺讲究啊!”洪建国随口问道,“那家店叫什么?”
“摆渡人殡葬一条龙。”
“他家啊!”
“您知道?”
“嗯!你妈妈生病走那会儿,就是摆渡人那老白头帮着办的,选的墓地。后来这老白头干出名堂了,就把手底下那些抬棺的,寿衣的,花圈的整在一起开了摆渡人嘛,现在是我们这儿最大的殡葬公司了!”
洪劲妮很意外,因为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很小,根本不记得这些细节了。
“还有这层渊源呢?”
洪建国夹起拔丝地瓜,笑道,“你看,这人和人的关系就像这道拔丝地瓜,扯起地瓜拔出丝,千丝万缕,盘根错节,指不定啊还有什么缘分呢!”
洪劲妮看着这盘拔丝地瓜,杵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晚饭后,洪劲妮在浴室泡澡。
氤氲的湿气里,她盘腿坐在浴缸里,双手垂膝,匀速呼吸,开始冥想,“让思绪停下来,不再受外界的干扰。此刻,我的内心非常宁静平和……”
洪劲妮说着,脑海里突然闪进白暮晨展颜一笑的模样,他低沉而黏糊糊的嗓音,回荡在淋浴间,惊起潮湿的震荡。
“这么快就心虚了……所以你,是从哪一句开始偷听的呢?”
洪劲妮皱起眉,眼球微动,吐了一口长气,“不要被外界干扰,专注自己的呼吸和意识……”
“嘀嗒——”一滴水珠落在洪劲妮的鼻尖。
倏忽间,洪劲妮想起白暮晨眨动的眼睫,那双眼睛在哪里见过呢?
洪劲妮摇摇头,重新冥想,“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在你的生命长河里,是一件非常小的插曲,就像一张白纸上的黑点,不要盯着这一点,而陷入焦虑……”
洪劲妮的睫毛沾满了细密的水珠,她眨动两下,睁开了眼眸,冥想也无法平复心绪,原谅自己。今天的错误注定要成为那个白纸上移不开眼的小黑点,在日后每一个独处的时刻情不自禁的想起……
这时,门外的洪建国喊道,“洗澡又不开灯!想摔跤是不是?我又不差你这点电费!”
“啊——知道啦!”
洪劲妮不耐烦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叹了口气。
其实,浴室灯的开关就在门外,但是父亲并没有随手帮她打开。洪劲妮也没有拜托父亲帮忙开灯,她在全程的黑暗里洗完了澡。
洪劲妮,是一个洗澡时不会开灯的女人。
白暮晨的家位于市中心医院附近的高级小区。
因为白暮晨的父亲心脏不好,秉承着万一心脏犯病,3 分钟就医的迫切需求,全家搬到了离医院直线距离 600 米的地方。
白暮晨的父亲是临川市有名的阴阳先生——白鹤年,这么文艺高雅的名字,一看就是后改的。
白鹤年本名白铁山,本是乡里的放牛娃,因儿时喜欢凑热闹,但凡村里谁家办丧事,白铁山一定要去围观卖呆,当他第一次看见纸扎的老黄牛时,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此刻,白鹤年正“嘎巴”一声,咬碎了嘴里的降压药,就着养生保健茶顺进嗓子眼。
一天之内接了十通投诉电话,自己的好儿子又破纪录了!
白鹤年蹲在地上,猫着腰,使劲擦着收集的奇形怪石,酝酿着等臭小子回来后,该怎么收拾他!
白暮晨的母亲,临川市老年广场舞大队队长——赵彩霞女士,看出了自己老公的心思,忍不住劝道,“别擦了,你那破石头都快被你擦秃噜皮了!”
白鹤年“哼”了一声,在布上喷上橄榄油,继续蹂躏手里的石头。
赵彩霞“哎”了一嗓子,“我那橄榄油可是意大利进口的,专门给我儿子拌凉菜吃的,擦你那破石头都浪费了!”
白鹤年委屈极了,憋了半天才吭哧瘪肚,极不利索地回了一嘴,“我,用你点油怎么了?”
“不怎么,你用吧,我帮你把酸菜缸搬来,你把破石头都泡橄榄油里,就当积酸菜了!”
白鹤年扔下石头,笨嘴拙舌地吃了哑巴亏,气的直喘粗气。
赵彩霞女士打完一巴掌,赶紧过来给一甜枣,“哎呀,老白,你别生气了。暮晨现在心态还没调整过来呢,等他回来你别说他了,昂~”
“他、他心态没调整过来,就天天折磨我?我欠他的?”
赵彩霞走起绥靖政策,“老白,我帮你骂他,行不?我主要是怕你一生气,气个好歹的,你那心脏可支撑不住你那臭脾气!”
说话间,大门电子锁响起来。
赵彩霞捏了一把白鹤年,“等会看我的,你别吱声。”
白鹤年点点头,极信任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然后继续蹲在地上猫腰擦石头,表演老沉稳重的父亲形象。
白暮晨刚进屋,赵彩霞女士就以时速 80 迈跑过去嘘寒问暖,“儿砸,你回来啦!吃饭了吗?妈刚包的饺子,你来点不?”
“不用了妈,我和松灵她们在外面吃完了。”白暮晨说着,往卧室走去。
“咳——”白鹤年同志试图引起二人的注意力。
“吃的啥呀?外面吃的能有家里的好,我这饺子可是牛肉萝卜馅的……”
“咳咳咳——”
白鹤年同志咳出了颤音,白暮晨终于注意到了他,“爸,你在家呢,你蹲那我都没看见……”
白鹤年明白了,这娘俩是一伙的,想教育儿子,还得自己来才行!
他站起来,努力挺直日渐佝偻的脊背,试图在气势上震慑住对方,轻咳一嗓子,开口道。
“我今天接到了十通关于你的投诉电话!”
白暮晨笑了一下,“才十通,我以为这么大的事故,电话都被打爆了呢!”
白鹤年深吸一口气,稳定自己的心率,“你小子还挺自豪哈?”
“没有,爸,今天这事儿真是意外,主要是酒店装修了——”
“你等会!”白鹤年打断,“这事儿我们等会儿说,你先告诉我,摆渡人啥时候有了保安大队呢?”
白暮晨想了想,“是这样的,您不是总说,自从我接手公司,营业额日渐下滑吗?我就想拓展一下公司的业务,提高下营业额。”
“有你这么提高的吗?啊?!我们家是殡葬公司,不是保镖公司!你吴大爷他们五十多岁了,万一打起来,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肯定打不起来的。”白暮晨笃定道。
“你咋这么肯定?你是天桥底下算卦的啊,求啥得啥?你吴大爷跟我都三十多年交情了,这要是出个好歹,你让我怎么跟老吴家人交代啊?”
赵彩霞见情况不对,赶紧劝架,“老白,冷静!想想你的心脏,前年刚搭的支架!”
“是啊,爸,你这心脏可不允许你生这么大的气。毕竟,江主任的手术可不好约!”
“你——”白鹤年捂着心口,心脏绞痛起来。
白暮晨见状,赶紧扶着父亲坐下,解开衣领扣子,一手按压额头,一手将食指按在下颌,保持呼吸通畅。
“妈,药!”
赵彩霞赶紧递来速效救心丸,白暮晨喂父亲服下,白鹤年吃完药渐渐缓了过来。
白暮晨抿了抿嘴唇,开口道,“爸,今天是我错了,您可以骂我,但别气着自己。”他的眼眸闪过一瞬间的暗淡,苦笑道,“毕竟,我现在已经没办法帮你做手术了,江主任年纪也大了,真的挺不好约的……”
白鹤年看了一眼儿子,愣住,再也骂不出任何话了。
“您歇着吧,我去给卓然回个电话。”白暮晨说完,起身走回屋里。
赵彩霞用肩膀撞了一下白鹤年,“你看你,又勾起儿子的伤心事了吧?”
白鹤年皱着眉,深深叹了一口气。
卧室里,白暮晨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五通未接电话——陆卓然。
白暮晨回拨过去,很快,电话那头响起嘈杂的环境声和陆卓然疲惫的嗓音。
“喂,学神,你怎么才接电话?”
“我刚回家。”
电话那头,陆卓然换了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豆豆,我帮你送出院了。”
白暮晨眼眸微动,“谢了,卓然。”
“豆豆临出院的时候,还问呢,白医生呢?白医生怎么没来送我呀?给江主任整的眼圈都红了……”
“江主任也去送了?”
“当然了,豆豆从手术到恢复,跟你们心外科上上下下都有感情了嘛!”
“嗯。”白暮晨握紧了手机,“今天江主任也给我打电话了,不过,就响了一声。”
“估计也是告诉你豆豆出院的事,严格算起来,你才是豆豆真正的主治医生。哎,你和江主任的关系,总归比别人更进一层,毕竟你差点要成为他老人家的女婿……”
白暮晨打断陆卓然,“没谱的事,就别提了。”
“行,我不往你伤口上撒盐了。对了,你留在医院那些文献资料,我也不给你扔了,我拎了一箱膀子都快折了,别为了处理你的东西,把我这骨科大夫干骨折了。谁要就给谁吧,毕竟是学神留下的资料,都抢着要呢!”
“都行,你看着来吧。”
陆卓然沉默片刻,问道,“学神,你真的不回医院了?”
白暮晨把电话换到右手,用左手解衬衫纽扣。
“回去?做药师开药吗?”
“我知道,对你来说,不能拿手术刀就等于要了你的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好歹也是八年直博,心外一助,明眼人都知道江主任的接班人非你莫属,你真的忍心离开医院吗?开药怎么了?开药不比你干殡葬强?”
白暮晨轻笑出声,“怎么,你还瞧不起干殡葬的?就许医生救死扶伤,不许殡葬帮人入土为安啊?”
“哎,我可没这意思啊!你这继承家业的凡尔赛大少爷,我只是可惜了你这一身本领。当年是谁代表全校发言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听筒里的誓词,让白暮晨仿佛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他站在讲台边的白杨树下,带领全体新生发言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
“我至今都记得你说你热爱医学,喜欢当医生呢!”陆卓然笑着调侃。
白暮晨换手拿手机,艰难地用右手扯下衬衫,“我说了,喜欢是最无力的理由……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你们骨科这么清闲?”
“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去,主任给我发信息了!你说你这嘴,是不是瘟神开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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