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来时,原是想?称沈老先生的。
毕竟如今温家?男丁入狱, 人人避而远之,她怕沈家?怕被?连累,更怕自己让他们难做。有时候稍微的客气?,才是给彼此最后的尊重。
然而方?才一下马车,沈风让过?来迎。
她停于三步之外叫她“舒舒”,更给魏长稷道歉解释道:
【“温家?如今处境煎熬,作为?陛下母族,外面不好相帮。但出门前祖父有过?交代?,让我代?他表明态度――沈家?不会远温氏而去。”】
温恋舒便知,沈老先生是见了外,这才改了称呼。
自然。
沈老先生也听出了雅意,暗道温家?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不仅儿子个个出类拔萃,就连这辈唯一的女儿,都同样有着七窍玲珑心。
以前温颐感叹:“舒舒慧是慧了点,然脾气?太傲。”
过?刚易折,他怕侄女不懂服软,会吃了这方?面的亏。
然而温颐或许不知道……
在他入狱的这些日,温恋舒不仅提刀上过?姜家?,更于困境中杀出一条生路,嫁给了魏长稷扭转局势。
可想?而知,若温恋舒不嫁。
那么一座落魄的辅国公府,为?人所妒恨。
但凡朝中谁使些手段抓了她们,用孤儿寡母威胁温颐,那么自己骨头也硬的温颐,是降也苦,不降也苦。
沈老爷子对这个姑娘欣赏又心疼,低了些声音道:“坐吧!风让给她们添些茶。”
这回沈风让没说话,静静的洗盏烹茶,滚热的白水三倒三洗,方?的茶汤,成色深黄,其味烹香。
于烟雾缭绕中,沈老爷子似一位慈祥长辈道:“我既予你带了话,如今却还来,看来你这丫头是没把老头子的话放在心上。”姑娘家?家?的,怎生这般固执。
温恋舒袖中攥着手,声音干涩,“听进去了……”
说着抬头,目不转睛看着对面,虽是质问,却无半分怒火的沈老爷子。
他穿着白色的布衣,简单质朴,和记忆中的叔父却又一两分相似。毕竟亦师亦友,脾性?相投,衣着爱好相似,都无甚意外。
只是温恋舒看了亲近,她想?叔父。
“只是听进去了,我却不能不问,那是我的亲叔父。”温恋舒想?象不到,嫂嫂身?子不好,以微又还年幼,若自己都放弃叔父阿兄和明书,他们又要在那暗无天日的监狱中待几日,“所以,不能放弃的。”
她为?救叔父和离,为?救叔父二嫁。
自然无惧为?救叔父,厚着脸皮来求沈老爷子一次。
“沈祖父,求您相助,我不要别的,只要见叔父一面。”
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温恋舒也看出了些门道。
陛下其实真的无意斩杀叔父,甚至欣赏叔父才学,更想?让他辅佐为?政。
但这三年燕王起兵,民不聊生,叔父爱民,自心中有怨,所以不愿与燕王同流合污。
在陛下的立场,不起兵就要死?。但在叔父的立场,起兵却让无数生民难过?。没有谁对谁错,不过?立场不同。
但立场再不过?,时逝境迁。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总要认的。
叔父固执,却对她极看重,为?了别人不会妥协,但为?了她势必会慎重考虑。如果温家?一定要有一个人,做屈服于新帝新朝的先行者?……
那么这个人,她愿意去。
叔父只是心疼她,被?逼无奈,故此才下定决心走出监狱。
这些弯弯绕绕,温恋舒想?的明白,沈老先生自然也是。当皇帝的是他外孙,明年春闱又马上将至,陛下手底皆将才,学士却少,以叔父之能,出狱对陛下、对明年春闱,百利而无一害。
温恋舒以为?沈老爷子会同意……
然而沉默片刻,沈老爷子道:“温丫头,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真帮不到啊!”
温恋舒拧眉不解,“怎会?”他是陛下外祖父,为?燕王辞过?官的长辈,便是看在这两件事情,陛下都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但沈老爷子无奈。
“那狱中负责的但凡换个人,都能给老夫几分薄面,然而事实是不是。”
“沈祖父此话何意?”不怪温恋舒疑惑。
自叔父入狱,温家?的关系网就不大如从前。
她虽嫁给魏长稷得了诸多便利,却终究因为?身?在戒备森严的魏国公府,缺少对外界的打探,魏长稷也自来不会跟她说外面的事。
“看来你却是不知道,”沈老爷子道:“狱中负责看守的,乃燕地过?来的大将,名为?王贽。蓄兵之处,缺乏才干,故此陛下攻破几个山头,招了其中当家?入伍。为?使他们归顺,自当许以重利,给予权力。”
所以这些人不似华京官员。
确认了改朝换代?,大多数就对陛下毕恭毕敬。
这些人会本领,有血性?,玩不了人情的弯弯绕绕,至懂得陛下说看守温颐父子,那么无论谁去要见,都不会答应。
华京初乱之时,让王贽看守是好事,能保住温颐不被?迫害。
然而华京安定下来,沈老爷子想?要送温恋舒进去规劝,却也是无法?,王贽不听他的,陛下也不能朝令夕改。
温恋舒想?通了关节,“那当如何?”
旁边沈风雪笑,“那当如何?自然看你的本事了。王贽虽然不给祖父面子,但是他和魏长稷有出生入死?之情啊!”
军中之人重情意。
魏长稷若开口,王贽不会拒绝。
温恋舒闻言,心底微动,忽而想?起成亲那日,似乎是有这么两个人,虽然隔着盖头不曾相见,却是听到了他们声音――
【“呦,抱出来的?”】
【“这天还没黑!怎么就抱上了?”】
【魏长序:“冯敬怀、王贽,你俩小子说话注意点,这是温家?!”】
冯敬怀,王贽……
王贽……
没曾想?才刚别扭,她就又要找魏长稷屈服了,温恋舒低头心里暗叹一声。
*
PanPan
他们这边正为?温颐的事情交谈深思,不远处的男席上,魏长序按住魏长稷第三次抬起来的杯子,“行了,别喝了。”
魏长稷撩眸,“为?什么不喝?”
“母亲看你酗酒,又当我没管好你。”
魏长稷“咦”了一声嫌弃,“我十岁初入府中,就不曾被?你管住过?,母亲知道,母亲也没办法?。”
而且他不高兴,也不想?与人奉承。
除了喝酒,也不知自己能干什么。
魏长稷抬起手肘又是一口,辛辣刺激。
待他又要倒时,魏长序抢了酒壶,抱在怀中,“那也不行,你忘了弟妹鼻疾?你若再喝酒,怕是要被?骂。”
魏长稷听了垂眸,眼底隐晦讥讽一闪而过?。
“她不会骂我。”
她甚至,都不想?再管他。
都是成过?亲的人,魏长序如何不知他这说的气?话。有时候闹别扭了,越说对方?不会骂他,其实就是越想?让对方?骂他。
毕竟是自己弟弟,魏长序也有心传授经?验,让魏长稷少走些弯路。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他的侍卫青川忽然跑进来,叫了一声“大爷”,附过?来在魏长序耳边说了几句话。
魏长序听着眼睛滴溜溜一转,好几次落在魏长稷身?上。
魏长稷明明看到了,但他无所谓。
又或者?说自从和温恋舒闹别扭,除了练武他对别的都没兴趣。
“知道了,你下去吧!把人盯紧些。”魏长序摆手让青川下去,眼睛却盯着魏长稷看。
等?人不见了,他方?笑眯眯问:“你就不好奇?”
“不好奇。”
“不想?听?”
魏长稷白他一眼,“不想?听。”
魏长序挑眉,心道让你淡定,“可没办法?,小二虽不想?听,哥哥却是想?说的。”
魏长稷瞬间被?他自称的这声哥哥,都激起浑身?的鸡皮疙瘩,冷眼怒视道:“你别恶心我。”
“这怎么能是恶心你,难道我不是你哥……”
眼见又是一声自称马上出来,魏长稷捂着胸口似乎无比难受道:“否则我会吐。”
魏长序:“……”
就连柳氏都知道,魏长序但凡宴饮势必沐浴熏香。
如果说魏长稷对自己的衣着规矩无甚在意,那么作为?世子的魏长序,就是两种?极端,终究是怕魏长稷真的吐,魏长序没再逗他。
而是直截了当道:“弟妹去见沈老爷子了。”
至于为?何要见沈老爷子,都是战场摸爬滚打出来的,领兵打仗总有些心机谋略,兄弟两个自然心知肚明。
魏长稷道:“她要见便见。”
温恋舒不思求他,难道他还能阻止她求沈老爷子?魏长稷面不改色。
直到下一句――
魏长序道:“只是临安公主过?去予曾外祖父祝寿,与之同行的……还有未来准驸马,陆清安。”
魏长稷:“??”
魏长稷:“???”
魏长稷瞬间站起来,把酒盅一起塞到魏长序怀里,魏长序看的直笑,在身?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小二这是做什么去?”
走了的人头也不回,还颇有些咬牙切齿,“醒酒。”
第四十二章
送走了温恋舒, 沈老爷子独把沈风雪留下。
一桌相隔,相对而坐,祖孙两个谁都没有说话, 唯有?茶雾袅袅升起,雾霭了视线。沈默无限蔓延,人?心显得?寂寂。
终究还是沈风雪稚嫩,没能熬过阅历深厚的沈老爷子。
低垂下头, 沈风雪不?安摩挲着手,“祖父骂我吧!”
沈老爷子看她一眼,“我骂你做什么?”
“是我罔顾祖父暗示,私自带了舒舒过来。”
“那你可后悔?”沈老爷子问。
沈风雪想了想, “……无?悔的。”
但?是有?愧, 这事终究是她对不?住家?里。
“你既无?悔,祖父便不?怨。”沈老爷子道:“何况我与你父亲兄长所有?努力,不?过就是为?了家?中女眷有?所依仗。”否则人?生于世, 追名逐利又有?何用??但?沈老爷子沉痛道:“我只心疼你, 为?了他?可值得??”
满腔热忱,赋予一个从未给予过自己承诺的人?。
此般孤勇,称得?上沈家?女儿。
但?……
可值得??
沈风雪没犹豫道:“值得?的, 祖父。”
曾经他?与黎初姐姐有?着婚约, 沈风雪从未对此有?过奢望,甚至她已决议深埋情愫,十七岁顺从家?中另寻郎婿。
然而这年尚未来到, 天下大乱。
她心里的那个人?文人?身,将军心, 随着父兄便是守门御敌,最后入了狱。
也是这一年, 黎初回来了,且另嫁作他?人?妇。
“此番救他?,若他?承下这份情,那皆大欢喜。但?若不?承……也算全了我自己这份心意,往后往事如烟。”
沈老爷子颔首,“不?错。”
拿得?起,放得?下,始终朝前看,这日子才能过得?去。
得?祖父认可,沈风雪一笑。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沈风让领着温恋舒出去,走着走着,不?远处一阵珠鸣玉响,沈风让抬头,却见对面一行人?过来。
以红色宫裙的李玄玉和明黄色华服的李玄殊为?首。
后面跟着英俊温润的陆清安,以及一群宫婢内侍。
瞧见他?们,对面也是一愣。
李玄玉挑眉。
李玄殊则好?奇的打量着温恋舒,心道这便是魏将军的夫人??
上回赐婚,有?父皇在,李玄殊全程目不?斜视,生怕惹的父皇更厌。如今这算头一回正大光明瞧温恋舒,瞧着生的倒是好?看。没曾想魏将军那么一个铁血男儿,却喜欢这种明艳矜贵的。
别人?都道,温恋舒嫁给魏长稷,是抢了他?姐姐的婚事。
李玄殊却并不?这么想。
他?跟阿姐一同长大,最是了解阿姐脾气。
同时魏将军追随父皇多年,李玄殊对魏长稷也不?陌生。
自己熟悉的两个人?,李玄殊心里清楚,阿姐和魏长稷都过于强势,他?们不?合适。那些人?那样说,不?过利益驱使。
新朝处理,人?心不?稳。
多的的有?心之人?想要离间他?们和魏家?关系。
李玄殊自认虽不?比阿姐英勇,却并非傻子,岂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两方相遇,臣者先礼。
沈风让和温恋舒一同停下。
沈风让风度翩翩,“微臣见过太子,见过公主。”
温恋舒亦面不?改色,“臣妇见过太子,见过公主。”
魏长稷虽不?如魏长序官职大,却终究是个将军。温恋舒嫁他?不?久,魏长稷就给她请封了诰命,故此这声臣妇,她是配得?起的。
李玄玉闻言,似有?挪揄的瞥向陆清安。
而陆清安则全程没往温恋舒那边看,甚至久不?见人?动?,提醒了声道:“公主殿下,再不?行,怕是就错过时辰了。”
疏离淡漠的样子,哪有?半点流言当中,情根深种的样子。
李玄玉嗤道:“那便走吧!”
说着她跟沈风让招呼过,又带着人?走了。
沈风让往离去的陆清安身上看了一眼,虽才这么片刻相处,却忍不?住不?喜。但?凡陆清安对温恋舒有?半分?招呼,沈风让都敬他?是条汉子。可惜这人?急于撇清,就好?似另攀高枝后果断舍弃之前依附者的小人?。
过于求成,反而上不?得?台面。
沈风让道:“我们也走吧。”
“好?。”
“方才瞧着公主,我还担心。”
温恋舒问:“担心什么?”
“华京人?人?皆道,陆清安对你情深似海,如今他?却成了准驸马。我担心陆清安对你情谊未断,也担心公主对你持有?偏见。”
温恋舒哂的一下,“这你倒是高看他?了,也小瞧了公主的容人?雅量。”
温恋舒聪慧,能识破陆清安卑劣不?足为?奇。
但?让沈风让意外的却是另外一点,“你对公主评价倒是极高,你们都未曾单独见过吧!”
温恋舒颔首,是不?曾单独见过。
但?……
“一个敢于提刀上战场的姑娘,她不?会拘泥于男女之间勾心斗角。”这就像已经吃惯肉的老虎,你能让它去吃草吗?
沈风让笑,“这倒也是。”
不?过默了一下,他?又道:“不?过方才我倒不?止担心这么一点。”
“还有?什么?”温恋舒好?奇。
“你真不?知道?”沈风让话中有?深意道:“公主与魏长稷一同上过战场,甚至陛下都早有?心思,让他?们结为?夫妻,只是这话没等?提出,魏长稷就求娶了你。我方才还怕,你跟公主吃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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