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高经纬嘿然笑起来:“当然,嘴上说说可不够,我得看见陛下承诺的圣旨才行。”
讲完他又痛哭起来:“臣也不过是幼时家贫,穷怕了而已,这些钱臣没有花掉多少的,陛下若愿意给臣机会,臣一定重新做人,好好为云朝效力!”
岑归澜听了只想叫他闭嘴。这演技,明虞来了都得自叹弗如。
承诺放掉他自然是不可能承诺的。
于是锦衣卫这边一面加紧了刑讯的强度,一面也在想起了别的办法。
下落不明的这部分赃款可不是个小数目,便是换成金子扔进水里都能溅起不小的水花,高经纬要藏这么一笔钱,必然是得好好挑个地方然后再运过去的。
而且这么大一笔钱,他藏起来了,能忍得住不去看看吗?
因此他们便企图从高经纬和他心腹平日的行踪下手。
只是这些地方一一排查也需要时间,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收获。
事情陷入僵局时,岑归澜又想起来这记载了关键证据的账本是怎么得到的:那但玉虽蠢,但可能正是这样,反而还挺得高经纬信任的,说不定她在这事上也晓得什么关键线索。
只是这女子实在过于娇弱,被抓来几日的时间,就已经被诏狱中的一切吓得不能自已,本来智力就不高,现下更是已经精神失常,问她话,压根就答不出来个一二三四五来——虽然岑归澜很怀疑,即便她精神还没有失常,可能也回答不出来。
于是,他将目光又投向了关键证据的提交人——明虞来。
从诏狱中出来,岑归澜先去沐浴了一番,洗去身上的血腥气,又换了一身常服,戴上遮掩面容的鬼面,而后才往镇武侯府而去。
他先叫来饶以云:“明虞呢?我有事要问她。”
饶以云则是挠挠后脑勺:“呃,大人,明姨娘这两日都没在镇武侯府里……”
岑归澜:“不在镇武侯府里?”
明虞在高经纬的案子中出了不小的力,虽然锦衣卫不会刻意声张她的身份,但明虞当街抢了但玉账本后一路狂奔至锦衣卫衙门的动静并不小,有心之人留意的话并不见得一点儿都查不出来——尤其在高经纬似乎还有个尾巴藏得很好的盟友的前提之下。
高位之人下手的话只会比一般人更狠,所以岑归澜的第一反应是明虞身份暴露在外面遇到不测了。
不过饶以云却是顺着他刚刚的话点点头:“对呀,两日前明姨娘应太傅夫人的邀请,和她去京郊的温泉庄子休养玩耍去了,算算行程,估计还得好几日才能回来吧!”
第52章
能得张淑宁的邀请,出游去京郊温泉庄子一段时日,对明虞来说简直是个意外之喜。
这些日子她确实在忙案子的同时很努力地在攻略张淑宁,但明虞也清楚,对方身为太傅夫人,见过的想要讨好她的人肯定如过江之鲫一般多。
明虞虽然自问在和人相处这方面是有些技巧和水平的,但就算是前生她也没接触过张淑宁这个级别的人啊!让她说自己的情商吊打所有人力拔头筹得到张淑宁的头号喜爱?那明虞确实没有这个自信。
更不提她的身份是一大劣势了。
所以和张淑宁相处时,明虞更多还是采取比较保守的策略,并不过多上门,但只要出现在张淑宁面前,便必定保持自己的最佳风貌。
也正是因此,当张淑宁向她发出这样的邀请时,明虞差点高兴得原地跳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她也有熬出头的这一天!!
张淑宁来邀请她时并没有避着旁人,是以那日明虞在镇武侯府中着实风光了一把——毕竟能搭上当朝太傅夫人,这焉能不叫人惊叹?
更遑论这次去温泉庄子调养,温夫人她只额外邀请了明虞一人啊!!
明虞当天就收拾好了行李,因为太兴奋晚上差点没睡着,至于什么饶以云转告她高经纬才刚刚落网不久,京城怕是还不够太平,最好还是留在镇武侯府里少出门等等内容,明虞直接全都抛在了脑后。
而在温泉庄子的这几天,明虞也玩得非常快乐:这温泉庄子在京郊山中,气温较之城里要低上不少,所以虽然如今季节是盛夏,但在庄子里却正适合来泡温泉。
张淑宁身体不大好,来这处庄子是以疗养为主,并不拘着明虞去各处,不过明虞却不会因此真的撒了欢儿地到处去玩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陪在张淑宁的身边,也不用做太多,只陪着张淑宁说话,逗趣解闷儿就行了。
张淑宁也未尝不知明虞此举有故意亲近的意思,但须知,要陪在一个人身边逗趣说话不难,难的是要一直坚持下去还不露出一丝不耐烦来。
不巧,这正是明虞所擅长的。
所以一趟温泉之行下来,明虞和张淑宁的关系又拉近了许多,待得她们准备从庄子上返程时,明虞已经可以和张淑宁同乘一辆马车了。
这京郊的庄子离京城算不上太远,骑马的话一日即可往返,只是明虞他们坐的是马车,张淑宁自己又身体不好,马车行进更是以稳为主,而不会追求速度,她们来时花了两天时间,返程时是下山,速度要快上一些,但估计也要一天多些。
更不巧的是马车走到半路,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暴雨来。
“怎么办,夫人?”宗嬷嬷的声音隔着瓢泼的大雨声传进马车,“前面的路已经被水淹了,马车怕是不好趟过去。”
最要命的是他们现在正好走至半路,这雨还这样大,根本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雨水不间断打在马车车厢上,那声音听得让人着实心慌。张淑宁叹了口气,问:“咱们现在走到哪儿了?附近可有什么歇脚的客栈?”
宗嬷嬷想了一想:“歇脚的客栈倒是有,只是都得走至少小半个时辰,若说离此处最近的可歇脚的地方……”
她犹疑半瞬后道:“怕是长公主的庙宇了。”
明虞本来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闻言却是耳朵一支棱——长公主的庙宇?
上次她听说长公主这个名号,还是高经纬刚刚落马,镇武侯府里小妾们聊天时提到,说长公主在十几年前被当年的云朝世家逼杀,却不想,这长公主还有庙宇?
张淑宁闻言也是一顿,而后便道:“那便去长公主庙吧。”
她语气温和中似又有一丝怀念:“长公主殿下是个宽和慈柔的人,我们借她庙宇避一避雨,想来她也不会介意的。”
大半刻钟之后,她们的马车便停在一座庙宇之外。
这庙宇造型极为气派,粗略一看,似乎也有人隔三差五地来打扫,只是空荡荡的殿厅里泛着股冷清,似乎平时的香火并不旺盛。
明虞等人进来后,宗嬷嬷、小翠这些人便先去看里面有没有空置的可以休息的地方,顺便整理整理,而张淑宁则未和她们一起,而是去了正殿,见到庙宇中央那座女子塑像,她闭上眼拜了拜,又褪下手上一串珠链,算作贡品。
明虞跟着张淑宁,见张淑宁拜长公主,她自然也做出副很恭敬的姿势,连抬眼去看那女子塑像长什么样都不大敢。
等张淑宁起身以后,她才露出好奇的样子问道:“温夫人,您见过长公主吗?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
张淑宁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想起来明虞并不是京城人士,且长公主去世已经有近二十年之久,这孩子那时候说不定都还没出生,不知道似乎还挺正常。
她是个很和气的人,是以也不生气,而是摇了摇头说:“事实上,我并没有见过长公主本人。”
明虞闻言一愣。
没见过,那怎么对方表现得如此恭敬?
张淑宁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长公主殿下,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
若要说起这位长公主,则必然会涉及到云朝的历史。
云朝国祚绵延三百年,如今国力虽然昌盛,但中间却并不是没有衰微的时期——自百年前起,云朝皇室便日渐衰落,帝王荒淫无道,内政惨淡,外则有藩国势力崛起,更不提周遭那些虎视眈眈的小国,随时准备撕下云朝一块肉来了。
然而大概也是云朝命不该绝,当它走到败亡边际,连本有的国土都丢了近三分之一时,新继位的元定帝宋尧——便是先帝,却是个如汉光武帝般的绝世人物。
不说别的,光是他以“元定”为年号,便可看得出来这位帝王的野心。
他一方面拉拢世家,重新整合云朝政局,一方面鼓励民生,休养生息的同时积极备兵,以期进军北上,收回云朝的失地。
平心而论,元定帝确实做得极为不错,短短十几年时间,云朝内政的格局便被他重塑,原本腐败的民生也回转安稳,一个濒死的王朝竟已然有了回春之象。
可以想象,若这位中兴之主能够执政三十年、四十年,整个云朝又会是怎样一副海清河晏的景象。
然而也说不清是否是天妒英才,元定帝纵有经天纬地之才,而天不假年,在他三十七岁那年,帝王御书房内处理政务之时,当场急病吐血昏迷,并于半个月内驾崩。
时年还是太子的永平帝不过十四岁。
十四岁,这是个很微妙的年纪——说小,却已经是能够亲政的年纪,说大,他的父亲元定帝尚未扫清云朝内外的隐患,而以这个年龄,真的能压得住国内权力过大的世家势力和国外势头正强的藩地吗?
元定帝活着,这些势力都不会敢冒头,但元定帝死了,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元定帝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所以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几天时间里,他先是扫清了一遍皇室内部——他自己的兄弟,还有其他可能给太子造成威胁的兄弟全部料理一遍,确认没有人能阻碍太子登位,而后,便将太子和自己的长女宋南霜召至跟前。
宋南霜乃是元定帝的第一个孩子,与太子宋茂一母同胞,俱乃中宫所出。她虽是公主,但智谋并不输男子,元定帝也并未因为宋南霜是女孩儿便有所轻视,相反因为她是元定帝的第一个孩子,幼时她便备受父亲宠爱,跟随元定帝出入御书房也不在话下。
女子要学的琴棋书画宋南霜懂,男子要的那些谋略武功,她同样也学。
而元定帝重病时宋南霜已年满十八,心智上比弟弟成熟许多,两人更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论谁辅佐新帝最让元定帝放心,那无疑便是自己这位长女。
于是元定帝下旨昭告天下,自己死后丧事从简,太子宋茂即刻登基,而皇长女宋南霜则赐封为镇国长公主,辅佐新帝,兼有摄政之权。
而宋南霜做得的确不叫她的父亲失望,彼时永平帝尚且年少,世家也势大,大有与皇室共治天下之意,与其直接翻脸显然是不明智的。
所以长公主和永平帝二人便唱起了双簧。
他们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
永平帝作为帝皇,表面上对世家嘘寒问暖、诸多维护,绝不给世家任何发难说看不起他们的机会,而长公主则演起了那个刁蛮恶毒的形象,她手里不知从哪里攥来了许多世家的把柄,不断地从他们手上薅来好处。
当然,这个反派也不能一味地靠强硬来当,长公主一面拿捏威胁世家,一面又抛出一枚诱人的筹码:她的婚事。
镇国长公主,手里还有摄政之权,即便她的驸马不得入朝为官,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香饽饽了——毕竟夫妻一体,倘若真的能娶长公主,还愁自己的意志无法影响到她吗?
更不提如果长公主再诞下一儿半女的话……
长公主自己大概也是很清楚这一点,可以说她几乎将这枚筹码发挥到了极点——云朝女子大多在十五至二十岁出嫁,在长公主的那个年代这个岁数还会再提早一些,但她却硬生生拖到二十五岁,才精挑细选好一位“盟友”,与这个家族的嫡次子成婚,又到二十八岁,才生下孩子。
***
“等等,”明虞听张淑宁讲述到这里时,忍不住打断道,“按您的意思,这位长公主应该是有一个女儿的,即便长公主薨逝,按照云朝皇室的规矩,这位应该也有个郡主或是县主的头衔才对——我怎么没听说过?”
先前她乔装改扮跟着“兰归”也去了不少京城权贵的宴会,压根就没有郡主或者县主啊!
难道?
张淑宁叹了口气:“这孩子,出生还不到一年时,便被杀了。”
明虞瞠目结舌:“被杀了?!”
张淑宁道:“说是死或许也不完全对——说来也是长公主命苦,那年京城哗变,世家们联合上书要求陛下惩治长公主,陛下不肯,长公主为了不给世家借口发难,便自戕了。”
“而她的驸马,”说到这里,一向温和示人的张淑宁竟露出一丝咬牙切齿来,“那畜生更不是个东西。”
“长公主自戕,陛下既哀且怒,直接下令血洗那祸首的几家,却不料那畜生,竟然趁乱从公主府中偷走长公主的女儿令手下带出京城,等锦衣卫找到他时,他只说那孩子已经被杀死了。”
“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然因长公主断他仕途就下这种狠手,简直是猪狗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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