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越的声音发着颤儿,字字情真意切。
可惜。
沈晚望着地上参差交横的细柳昏影,深吸一口气。
可惜世间何来永远二字,最不能信的便是情浓处的诺言。
而这里, 最不能信的便是君王的海誓山盟。
她不想经年后,孤灯残影看他美妾成群,自己在幽幽深宫中空叹君王多情又无情。
那时她年华老去,宠爱不在,什么都没有了,便只能一辈子锁在这宫墙之下,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远处人声沸沸,巷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我知道了,你不用回答我了。”
萧越用手背轻轻抚过沈晚的脸,眸中情愫褪去,像一潭深邃无波的古井。
“我也,不会再问了。”
末了,萧越弯唇笑了笑,牵住沈晚的手。
“我们回宫吧。”
沈晚任由他牵着一步一步迈出了暗巷。
她看着萧越挺阔的后背,发觉他平静地出奇,这让她心中反而有些不安。
方才那声轻笑中仿佛藏着了些不动声色的冷意。
回宫的路上便没有出宫游玩时的那份欢欣,一路寂静,两厢无话,只有车轮碾过砖石的声响。
沈晚坐在萧越身侧,二人双手合在一起,她的指尖轻轻抚着萧越的手背,时而微微抬头瞧一眼萧越的神色。
几番下来,沈晚确实看不出萧越的异样。
“绵绵,怎么了?是我脸上沾了什么吗?”萧越紧了紧手心,垂眸对沈晚微微笑着。
“没有…没什么。”沈晚摇头。
萧越目光移到沈晚发间,那只绒花簪上的蝴蝶因为她摇头的动作轻颤起来。
真好看啊。
他看着那振翅欲飞的蝴蝶,忽然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
戴了他的簪,就是他的妻了。
哈…
沈晚,是他的妻。
沈晚,是萧越的妻。
萧越在在心中反复嚼磨着这几句话,心头荡开难以言说的甜蜜。
至于…她今夜答了什么,重要吗。
反正她早已经在她手心里了,挣不脱逃不得了。
萧越的眉宇间缓缓浮现隐秘的愉悦。
他发现沈晚发间的蝴蝶逐渐停止震颤后,便伸出手,在她微微惊疑的目光中拨弄着那簪子。
还是颤起来,好看些。
回到殿中已经亥时三刻,加之今日走了满满一条长街,沈晚在铜镜前散发髻拆首饰时,眼皮子已重得快抬不起来。
只是她留心了萧越为她簪的那支绒花簪,特意没将它与寻常首饰放在一起,只等明日寻个精致些的盒子。
原本她只打算带些能平淡过日子的银票与铜钱,首饰便尽数不带了。
宫中华服即便是最朴素的,出了宫也是惹人注意的,衣物也不需带。
所以本该一身轻的沈晚,突然有了一份挂念。
一夜酣眠,待沈晚醒来后萧越早已起身忙事去了。
窗棂外暗沉的,不见晴曛。
想来只是昨天天公放晴,不多时又要落雨了。
沈晚摇了摇头。
一下雨无处可去,殿内沉闷,若是在这离别之际听雨,又觉得凄凉。
沈晚百无聊奈描了一日字帖,总觉得心静不下来。
没成想傍晚时萧越便回来了。
他身上沾了雨汽,进了殿只微微搂了搂沈晚便放开了。
“用过膳了吗?”
沈晚摇头。
往日萧越让她不要等他,只是今日时辰还在早,又平平消磨一天没什么饿的感觉,所以现下也还没有用膳。
萧越挥了挥手,“那便传吧。”
等到宫人上齐了菜,坐在桌前的沈晚才忽然觉得有了几丝饿意。
刚沐浴完的萧越散着发坐在沈晚对面,一直给她夹菜。
两人相处得久了,一起用膳的时候也多,像萧越这般动作沈晚也只当寻常,只循着食不言的原则一心扑在用饭上。
待她终于有了些饱腹之感,抬头时被萧越看过来的目光惊得手中银著一抖。
“多吃一些,吃饱了,才有力气。”
“什么力气?”沈晚只一心想着晚膳该不要多食才好,一时没察觉这话中有何不妥。
只是渐渐地,沈晚发觉萧越面前的碗碟依旧原封不动。
自己给萧越夹了什么菜,他一口也没有用。
“你…不饿吗?”
萧越伸出修长两指随意捻着一只闻香杯,茶水凑到唇边却也一口未饮,只轻摇慢晃拿在手中摩挲着。
那杯上黑色瓷釉和此时萧越幽暗地如一湾寒潭的眼睛辉映着,看得沈晚愈发心惊。
见沈晚眼中带了些慌乱看着他,萧越的目光更是肆意起来。
他又抽了根手指轻轻点在杯中茶面上,缓缓打着转儿,手背上的青筋随着动作微微凸起。
配合着萧越的神色,沈晚感觉脑中一弦轰然断裂。
热意渐渐涌上全身。
“你在这饭菜中…放了什么?”
“猜猜看。”
萧越漫不经心答着,手上动作愈发孟浪。
她想到某中可能,便一时觉得呼吸都开始发颤。
在萧越肆虐又灼热的目光下,沈晚觉得仿佛自己变成了萧越手中把玩的茶盏。
外头一声炸雷起,沈晚手中银著坠地,清脆的响声听得沈晚心惊。
“合欢散?解药…在哪里?”
萧越终于放下茶盏,轻笑一声。
“这药我也中过,需知此物药解不得,只能人来解。”
萧越起身,一步一步靠近沈晚,而后双手撑在椅背上。
他低头,吻着沈晚颤动的羽睫,鼻尖暧昧地滑过沈晚的脸颊,最终停留在耳畔。
“放心,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耳垂被含入,沈晚感觉自己的身子愈发软了。
她伸出双手抵在萧越胸膛,一双水眸雾滟滟地看着萧越。
“你…”
萧越低笑一声,捉住沈晚脚踝,将它挂在自己腰上就将人从椅上捞起。
“好一副可怜模样。”
“蓄好了泪,等会有哭的时候。”
第94章 初荷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删……)
萧越手指挑开帘子,望着榻上光景。
昏睡的人鬓发散乱,朵朵红梅绽在汗涔涔的雪背上,乌长羽睫上还挂着泪珠。
不知什么时辰,也不晓白昼黑夜。
朦朦胧胧中沈晚只记得有两回自己被扶起来,有人温言哄得她吃了好些东西。
她又断断续续醒了多回,但最终都只是又累得昏睡过去。
直到天光放晴,照进殿内的光已经有些刺目时,沈晚才终于彻底醒了。
她只微微动了动手指,手便立即被人握在掌心中。
“饿了吗?”
睁开眼睛,便是萧越的脸。
一切混乱便都涌上脑中。
她看一眼窗外天光,已是新的一日。
可与萧越一道用膳的事情,决计不是昨晚。
也就是说,她昨日整整一日都未曾下榻。
沈晚转过头,只静静看着萧越,什么也未说。
萧越被她瞧了半晌,心里发虚。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食髓知味后做得太过。
“对不起,我…”
“滚出去。”沈晚一开口,又被自己的沙哑的声音惊住片刻。
萧越听完,从榻上起身径直走到桌前,取下小火炉上煨着的粥。
“我不出去,我还要喂你吃东西。”
“唤个婢子来。”
萧越一边吹着粥,一边道,“你当真愿意让别人看见你这样吗?”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那我自己来!”
沈晚一时气闷,忍了浑身酸痛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嘶——”
但她刚站起来,还未跨出半步就几欲跌跪在地上。
萧越有条不紊地好似早有预料一般,他一手在半空架起沈晚,一手稳稳端着粥。
他走到榻边将人轻轻放下,又舀了一小勺粥吹了吹递到沈晚唇边。
“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沈晚体力消耗得过大,此时腹中饥饿,也不想和自己较劲,就着萧越的手小口小口吃着。
一碗粥见底,萧越随手置了空碗,仔细给沈晚擦了擦唇角。
“怎么样,好吃吗?”
沈晚径直躺下,闭上眼不再看他。
“好吃不好吃,都是膳房的功劳,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这是我亲手做的。”
“我怕你醒了见不到我会害怕,所以煮了粥便拿了小铜炉煨着,就在这里等你醒过来吃。”
“醒来见到你,我才会害怕。”
沈晚毫不留情讽刺着他。
萧越权当听不见沈晚话中的嫌恶,厚着脸皮接话,“我知晓,我闹你闹得那样凶,你害怕也是自然。”
沈晚浑身泛疼,也不欲再理他,冷着脸扯了被子就要睡觉。
被中却突然多出只手按在她腰上。
沈晚回想起这一天两夜,脸色猝然一白。
“别怕,我只是给你按一按。”
“你现在便想想要吃些什么,等我给你按完,都亲手做给你吃。”
“若是有不会的,我也即刻学了给你做来。”
“不必了,怎敢让陛下这万金之躯屈尊降贵来为我洗手作羹汤。”
“前夜饭菜里放了药,谁知今日陛下会不会放毒。”
萧越动作顿了顿,笑道:“陛下?我不是陛下,我是你的夫君,周公之礼都行了,我的绵绵不认账了?”
温热的手覆上沈晚软软的肚子,萧越凑上前低语道:“也许这里已经有我和你的…”
沈晚猛地坐起身甩开他的手,冷眼看着萧越。
“陛下倒是提醒我了,等会吃什么都不如先吃了避子汤。”
萧越瞳孔一颤,脸上神色愕然一瞬便即刻被阴沉取代,不由分说将沈晚圈在怀中。
“你休想!”
说要这句,萧越的语气忽而又软下来。
“避子汤性寒伤身,倒不如顺其自然。”
沈晚轻哂一声,“现在怎么记得伤身了?若非陛下一意孤行想要留,我又何须吃那避子汤?”
萧越听见沈晚冰冷的辞句和疏离的称呼,只觉得心中钝痛,双臂将人圈得更紧。
“你心中既然也爱我,又为何不想与我有孩子?”
“我爱你?我何时说过我爱你?”
萧越眸中情绪忽然变得复杂又微妙,他脑中全是这一天两夜沈晚如何纵着他,又是如何剪断他最后的理智的。
他将下巴在沈晚一头青丝间来回蹭着,闻着与他痴缠过昼夜的香气,语调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那夜的饭菜中,其实什么也没有放。”
第95章 那我在这里等你
“你!你说什么?!”
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萧越微微松开了怀抱。
他低头看到沈晚惊疑不定的眸子,内心的愉悦更甚。
像是抓住了小猫藏起来的尾巴,看她张牙舞爪,却教人更加忍不住想逗弄一番。
“你前夜一直纵着我,后来还主动攀着我,百般情动都不是因为药啊~我的好绵绵…”
“你的嘴可以说谎,但是其他地方我可都看得分明。”
“眼睛、心跳…你受不住的时候也会动人地唤我的名字,你会抱我,会亲我,还会…”
“别再说了!”
沈晚出声打断了萧越的话。
她看着神色忽然狎昵起来的萧越,觉得自己内心隐秘处一点点被他剥开探索。
这让她慌乱起来,偏偏那人还一副看透了她的模样。
“仔细想一想,那夜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在饭菜中放了什么。”
“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想,我只是顺着回答你的话罢了。”
萧越擒着沈晚的双手,看她面色绯红慌乱地挣扎着,眼底笑意更深。
“还有,那日晨间更衣时,你趁着我被蒙了眼是想对我做些什么,嗯?”
沈晚以为无人知晓的动作突然被揭开,仓皇之下睁大了双眼抬头看萧越。
“你看到了…”沈晚呿嚅道。
萧越气定神闲看着沈晚。
沈晚心虚地躲开相接的目光,张了张口,“我没想做什么…还有榻上的事…”
“嘘。”
沈晚正要开口,萧越却慢条斯理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低低的嗓音像是在蛊惑人的神智。
“你不会又要说,榻上此种反应换作别人也是一样的吧?”
“可我看来,你断然不会唤别人阿越、越哥哥,亦或是…夫君。你只会纵着我一个人,什么都应我。”
沈晚感觉自己的防线正在一点点崩塌,她被萧越逼至狭窄的角落。
看着萧越邪气横生的笑容,她感觉自己已是挣脱不了的猎物,只能眼睁睁看着网一点点收紧。
“所以……”
“你还不承认我与你是两心相悦么,沈晚。”
明明该是问句,萧越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仿佛她回答或是不回答,承认或是不承认已经无关紧要了,她只能束手就擒。
良久,沈晚抬头,直直看进萧越眼中。
“那你觉得,我不爱你,和我爱你却不想爱你比起来,哪个更残忍些?”
静默半晌,萧越眼中的从容不再。
她总是这样,清楚明晰地知道该如何让他心痛。
萧越神色变得平静,指尖抚过沈晚的脸颊。
“你为何不想爱我?”
“我从前与你说过,这里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话本。在书中,我看见过你的宿命,你的结局。”
“书中你该爱的是江凝,虽然命运有偏差,江凝喜欢上了别人,你与她已经分道扬镳,但所有的事情总会回到正轨的。”
萧越不解地摇了摇头,“正轨,何为正轨?我和你好好在一起,这就是正轨。”
“你不明白,无论是你的皇后,还是你的发妻,都该是江凝。
“是我一开始就错了,是我横插一脚毁了你的大好姻缘。”
“我总想着对你好些,只是为了能在你的手里活命。我从未想到因为我模仿着江凝温柔待你,会让你爱上我…是我抢了她的…”
说到最后,沈晚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荒唐至极,她有些颓然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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