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要看看,霍瑾川还在里面编排了他和云裳什么,到时候一齐将罪名算在他的头上。
……
一个时辰过去,霍宁珩烫手般地将那书籍扔回了原处,他看向钟漏,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居然看这种没营养的东西看了这么久,他想将此归咎于霍瑾川,但他自幼修养极高,一时竟找不到什么骂人的词汇,便只能闷在心里。
他记得,起初,他只是有些费解,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写这么厚厚的一大本,然后就跳过那张扉页图画,直接进入了文字部分,尔后越看,眉拧得越深,手却也翻得越快。
这东西,就像有毒一般,初读起哪哪都觉得怪,但是一看,就是停不下来,仿佛给人一种期待的心理——期待后面还有什么新的怪东西出来。
看到某些段落时,霍拧珩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他真的会对云裳说这种话吗?等他意识到自己无意识间已经陷入到书中的陷阱中后,脸更是红得像喝了一斤烧刀子一样。
真是满纸荒唐言,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本书也有可取之处,例如文笔不错,节奏也算是紧凑,但是那些太过于脱离现实的情节,却令他看得频频皱眉。
什么他红着眼,
将云裳按在树上亲,亲得她呼吸不过来,只余眼角洇湿薄红;他的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只因她多看了别的男人一眼。
他会这么粗鲁吗?霍宁珩想象不出来,自己做这些动作时的样子,他不得不佩服霍瑾川的奇思妙想,是从哪里找到的能人,写出这些故事。
看一眼就仿佛眼睛被玷污了一样,纯洁的心灵也不再干净,中途,他颇感嗓子干哑,陆陆续续喝了两大壶茶水。
若不是门外有宫人提醒他该用晚膳了,霍宁珩恐怕会一口气将剩下的章节读完,此书,遗毒之深就在于,能让人上头,说不上哪里好,但一看就是停不下来,也幸好他派人前去收缴了,否则不知会荼毒多少无辜百姓的心灵。
霍宁珩伸出手来,想将眼前之物扔入炭盆焚烧,但手伸到一半,就又收了回来。
想了想,他还是先留着,好作为霍瑾川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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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霍宁珩的头脑总算是冷静了不少,他仔细想想,无论出于真心或利益,云裳先前的提议都是十分中肯的,他便也不再犹豫,给云裳回信,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谁知信笺刚一寄出,到了下午,下人就禀报他:“殿下,云小姐求见。”
霍宁珩几乎是顷刻之间,噔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意识到失态后,他又重新坐了回去,只是声音已不复寻常的连贯:“让她……进来罢。”
他刻意按下了情绪波动,平复了音色,偏头对宫人道:“想必云小姐有要事与我商谈,快请她进来。”
宫人嗻了一声下去,很快,云裳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不远处的珠帘之后。
霍宁珩慢慢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云小姐,请坐。”
再抬头时,他眸中的异色早已消失不见,他微笑着向她问好,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太子,仿佛有清辉自头上洒下,遍布周身,明光皓皓,不染凡尘,品质高洁,玉心剔透。
但如此情状仅仅只维持了一瞬,因在下一刻,云裳眼中噙泪的面容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殿下,关于我们的那些,外面都传遍了,这该如何是好?”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泣音,霍宁珩下意识地心脏一抽,还没有立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是什么——”他未能说完,就突然想起了什么,再看云裳时,她已咬着唇,惶然看着他:“是那些话本啊,殿下难道没有看过吗?那些情节……”
霍宁珩的脑海中再次一片空白,这次是他愣得最久的一次,他的手指紧张地互相捻着,难得话说得都有些不利索:“什么,你是说……”
片刻后,他意识到,完了,云裳也看见了那些肮脏东西。
第36章 愿望
脑子的短时间宕机后, 霍宁珩意识到,决不能让云裳知晓他看过了那本话本,于是他强自镇定下来, 确保面无异色,轻咳一声, 做出疑惑状:“云小姐, 你说的是?我未曾听闻过什么风声。”
云裳眼眶红红的, 像是方才才为此焦急落泪过,她眼神凄凄,面色不豫,犹豫了片刻后, 看着他说道:“就是最近京城市坊间流传的一部话本,内容是……说的我和殿下……听说颇为时兴,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过了,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云裳的精神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霍宁珩的心底不由得出现了一种淡淡的, 名为怜爱和心疼的情绪,说到底, 她也就是一个来年开春才及笄的小姑娘而已, 虽然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但在那个世界,她大概年纪也不大,看起来依旧稚拙单纯,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他是男子, 在如今世道,面对这种事情, 尚可以脱身,影响最坏也不过是落得个戏谑恣睢的名声,或者出于所谓“负责”娶对方为妻,但实际上他又损害多少呢。男子娶妻,纵使不喜,也大可以冷落一旁,另纳良妾,或蓄婢寻妓,无非就是多了个名头上的夫人罢了。
就算被要求履行传宗接代之责,也无什么难为,总之,又不需他们自己亲身生育,片刻的欢愉,就可换来十月之后的子女后嗣,岂不美哉?转眼于高堂祖宗有了交代,自己还受了一番委屈,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族亲长辈碍于所作“牺牲”,亦不好再多加约束了。
但假设情景逆转到了云裳身上,又是怎样呢?回想起来,霍宁珩不禁有些后怕,若这次与她出现在话本上的,是另一人,那人又恰好道德败坏,不知会用什么方式来要挟她呢。世人只会对云裳指指点点,出现在别的女子身上,亦是如此,有受不了闲言碎语,或者家族讯问的,或许夜半时分,梁一横,三尺白绫,便魂归西天了,最好也得落个水性杨花的名头,或被迫匆匆出嫁,到了夫家还会被低视磋磨,或青灯古佛一世,或被安上个不宜嫁娶的名头,被胡乱塞到哪里去,配些品貌堪忧的丈夫。
霍宁珩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同一件事情,带给他和云裳的后果也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与其说是他害怕被云裳知道这话本的存在,还不如说他是当心云裳因此受了打击,郁郁寡欢,精神崩溃。
这世界有时候就是如此不公平,就算霍宁珩曾为此感到不平过,也难以在短期内,通过一己之力改变所有人的认知。所以,他只能将此事的影响,尽量维持到最小,让云裳从中脱身。
“云小姐。”霍宁珩的声音下意识放柔了些,“你不用担心,我已即刻派人去书坊查封所有书籍,再集中销毁,流入买者手中的,我亦会让人将其尽量赎买回来,并严令禁谈此事,云小姐,还请你多宽心。”
他看着云裳,此时的她用双手捂住脸,肩膀在轻微地颤动,她一定是在抽泣吧,也是,遇到了这么大的阵仗,谁能不慌?霍宁珩心底的微痛如丝线般,缠绕蔓延,悠悠绵长。
他耐心地等着她听了他的话之后,将手从脸上挪开,露出放松的神情,如此,他的心方能安下来。
可片刻之后,却见云裳移开双手,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他:“殿下,你不是说你不知晓此事么?”
霍宁珩的身体倏忽绷直,然而,更要命的事情还在后面。
先前他看完那本话本,怀着复杂的心情,随手就将之丢到一旁了,云裳进来之前,他也忘了收拾。
云裳又恰好在此时一偏头,就看见了搁置在折子堆旁边的话本。
“这是……”她一边疑问,一边伸手欲拿起那本话本,霍宁珩见状,心脏简直要跳出了嗓子眼,他猛地站起身,倾身就往前方揽去——
“殿下——”当云裳睁着迷蒙不解的眼眸,半靠在他臂膀上时,霍宁珩才反应过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裳要去拿那本话本,情急之下,他想伸手阻拦,结果反而因动作过于猛烈,将她碰倒,他立即伸出长臂一揽,她的腰身恰巧倒在了他的臂弯间。
所幸的是,云裳因此也忘了话本的那茬子事,她慢慢地微微直起身子,头顶靠在了他的肩膀处,又仰脸看他。
而他的掌心依旧搭在她的腰窝,此刻灼烫得惊人。
霍宁珩浑身僵硬,陷入了她盈盈若春水荡漾的眼眸,看着她的面上慢慢覆上一层清浅笑意。
她张开朱唇,似乎说了什么,但霍宁珩没有听清,便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他感觉到她的手指慢慢爬上他的胸膛,贴在他的衣料之外——这本也没什么,或许她是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找个支撑之所罢了。
于是霍宁珩努力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她即将重新吐露的话语中,努力维持掌心的平稳,扶着她无骨般的腰身。
他看着笑意在她的唇边旋开,绽放,她的声音如山泉跳跃,俏丽而又活泼:“殿下,你的心脏跳得好快。”
霍宁珩这时,才发现,云裳素手贴着的位置,正是他心脏的位置。
胸中山呼海啸,仿佛要掀翻一切,外面却风平浪静,宁静如春,只有他们两人。
“哦,是吗?”霍宁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扯着唇角,才说出的这句僵滞之语,他也无法想象自己,如今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想努力冷静,找出一百个原因,去解释他心脏的莫名跳动,却忽然被她攀上了脖颈,靠上前来,软着声音:“殿下,你的心跳更快了。”
他如今才知道,何为软语中夹着烫喉的酒,她明明轻声软言,却无处不充满着一种烈辣之意,当他看着她莹莹发亮直觑着他的乌黑眼眸时,他确认她的这话,是一句挑衅,挑衅他不知管控自己无处安放的心,他僵硬的身子,落汗的两鬓。
偏偏他哑口无言,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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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别后,霍宁珩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偏偏他捕捉不到,也无处捉摸。
他叫人销毁了先前收缴的所有话本,却偏偏神使鬼差地留下了最后一册,放在自己书阁的最内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从中期盼什么,又得到什么。
只是这期间,云裳与他的来往又密切了不少,除了探望东宫中饲养的小鹿以外,也与他一同去看望了淑妃,云裳持续在关注淑妃的病情进展,随时进行药案的修改,不知是药起了成效,还是见到来看望自己的小辈,淑妃相比先前,面色红润了不少。
霍宁珩有一次在结束探望后感叹道:“母妃这样好的精神和面色,上一次见到,还是我幼年时了。”他侧身看向紧随自己身后的云裳,看着她从自己的影子中走出,周身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影,忽然有无边情绪蕴藉于心。
他想再次对她说声谢谢,却又觉得,用言语表达,似乎太轻了。
像是看穿了霍宁珩心中所想,云裳微抬起脸,看着他,半开玩笑般地说道:“殿下,若你真想感谢我,就满足我一个愿望吧,你放心,不是什么难为之事,不过,我要先存着。”
霍宁珩的面上现出舒然,他很是开怀地笑道:“没关系。”他温柔地回首望她,“不存在什么难为之事。”
霍宁珩先前与太尉府之间的合作,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云裳常常进宫,与霍宁珩交流一些机密、安排。虽已决定了行此之路,但霍宁珩内心不可能完全无一丝叛君背主的负担,毕竟是将他十多年来所建立的认知体系全然打碎重构。
可每当此时,看见身侧所立的云裳的身影,他又觉得,他不是一个人,他所行之事,亦是正义之事。她是无形的力量支撑,也是春季的暖风,吹走了他心上所有的负累。
两人来往越多,相互之间的了解,也就越密切,霍宁珩惊喜地发现,云裳所爱与他的诸多爱好很是相近。
比如她擅剑,某次他在庭院中使淬光之剑时,她恰好到访,站在旁边看了好久,收剑回鞘之时,转眼看到她眸中遮不住的欣赏目光,霍宁珩的胸腔,仿佛也被什么填满了一样,这一刻,再不能盈余。
云裳夸他的剑好看,他便也毫不吝啬,将剑轻轻放在她手中,任她把玩。
她开心地说,当殿下友人果然有福气,居然能摸到淬光剑,他却没有告诉她,她是除他之外,第二个拔淬光出鞘的人,他只是静静地,在旁看着她的微笑,感受着她散溢开来的喜悦,并不用说什么话,来打扰这一刻的安谧静好。
“殿下,我自小也有一柄剑,名为含英,可惜宫中不让带武器,否则我说不定可以持它来见,与殿下同舞一曲。”他听着她这般说道。
含英,真是个好名字,就和她的名字一样。
淬光,锋芒毕露,熠熠曜阳,含英,蕴华于内,冷月银霜。听起来,似乎很是相配……
霍宁珩收回发散的思绪,对云裳微笑着说:“没关系,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可以带着它,到天下的任何一处,无人阻拦,你亦自由恣意。”
这些天,她偶看到他在阅示折子,也会随口说一些自己的见解,许多她的想法,常令他如闻清新雨露,欣然往之,新奇又巧妙,霍宁珩觉得,云裳的才华,不输任何一个人,她不应当被埋没,自由,不过是他希望她能得到的,她能得以施展这些才华的,最基本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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