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婚酒
霍宁珩踏入绮兰殿时, 还思索着云裳今日与他传的消息——霍瑾川最近看起来不太安分,恐怕会有什么动作。
想想似乎也不意外,先前雪地那事, 怕是就为霍瑾川所记恨,后来话本事件后, 他又令人于朝堂之上弹劾了霍瑾川, 还牵连出了他与两个江南舞女的腌臜事, 被嘉宁帝所责罚训斥,若是怀恨在心,想寻机报复,倒是很有可能。
“珩儿, 这是在想什么呢?”淑妃轻柔的声音出现在了耳边。
霍宁珩回神望去,笑道:“没有想什么,母妃。”
经过这些天的调养,淑妃的气色和精神是越发好了,也不再是病恹恹的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 嘉宁帝知晓是云裳在其中起到作用后, 特赐了她随意进出宫闱的权力,以便更加方便地为淑妃看诊。
“你刚刚肯定是想到云小姐了, 是不是, 珩儿?”淑妃看着儿子,唇角微弯。
霍宁珩闻言一顿,忽然一时无了话,这句话对也不全对,错也不全错, 他方才想的是正事,但也确实是想到云裳了。
于是他只好抿了抿唇, 紧绷着唇角:“母妃,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他不肯承认,淑妃也只是宽和地笑了笑,两人谈起了其他事情,霍宁珩依例过问淑妃的身体情况,淑妃则是问了问他最近的公务可是繁忙。
一番谈论下去,说话之人也费了不少精力,霍宁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该是让淑妃好好休养生息了,便预备告退。
但,临走之前,淑妃却突然叫住了他:“珩儿,有件东西,母妃一直为你存了十几年,母妃估摸着啊,也差不多快要到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了。”
霍宁珩眉心微抬,有些讶异:“是何物,儿子怎么未曾听母妃说过?”
淑妃却笑了笑:“你不知道就对了,按我故乡习俗,长辈在儿女出生那日,都会珍藏一坛美酒,存至子女婚嫁当日,再启封畅饮,以祝佑新人和美幸福。”
“身为母亲,我自然也为你藏了一坛,此酒名为‘相媚好’,取自前朝词人之作,意为祝祷夫妻恩爱绵长,白头偕老。待你大婚那日,我是要将它亲手交到我未来的儿媳妇手中的,封缄十载,只为这一朝开启。”
霍宁珩呆了呆,一时没有回味过淑妃话中的意思,半晌后,才道:“那怎么就到了快要交出来的时候了,母妃,您的未来儿媳如今可是连影子都寻不见呢,我到哪里去给您找。”
“您要是真觉得我在您面前晃眼得烦,直说就可,没必要这样绕着弯子说我吵您清净,想着把我送出去。”
“傻孩子,你在说些什么?你不懂旁人的心,如今连自己也不懂了吗?”淑妃的语气中,有轻微的无奈与叹息。
霍宁珩抬眼,和淑妃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感觉到她温沉的眸子中,有种无形的力量,那股力量渗透到他的周身,穿过了他心灵外最坚实的屏障,令他只能待在原地,继续听完她所有的话,不能动弹。
“之前我说,云小姐是喜欢你的,你没有回答我,就那么紧赶着逃跑了,这次我若说,你也是喜欢她的,你又要如何逃避呢?”
霍宁珩感觉淑妃的目光从自己的脸上扫过,令他裸露在
外的皮肤不自觉地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感觉灵魂都在山呼海啸的呐喊中颤栗,挣扎,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全然不能发出声音,只感觉四肢僵直,立于原地。
淑妃的话,如同一根尖锐的利箭,直直地刺破了他内心之外虚伪的保护膜,让他退无可退,只能被迫正视自己的心。
“儿啊,人生苦短而充满变数,若能找到彼此相爱的真心之人,乃是一大幸事,然纵使这样,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福分能将这份幸运维持到永远,但多年之后,回忆往昔,那依旧是一个最珍贵的宝藏。所以,如果有机会,把握住你所爱之人,千万不要错过,任机缘如黄沙从指间流走,而造就久远之后仍难以释怀的遗憾。”
淑妃的话,悠远又有些伤感,像是代入了她自身的某些经历,某种情绪。
“珩儿,不要为了所谓的面子,或者一时的羞怯,而畏懦不敢言,你要看清自己的心,再大胆地将它表现出来,相信你,终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霍宁珩如同迷雾中被拨醒的旅人,昏沉恍惚的思绪中陡然射进来一股亮光,他的心中好像有什么消散,又有什么落下,有一颗小小的种子慢慢开始萌芽。
临去前,他郑重地对淑妃一拜:“谢母妃提点,儿子这就去了。”
去做什么,他脑中还是有些空空的,并没有想好,他只是觉得,他此时想见到云裳,没有任何理由地,就是想见她,至于见到她以后,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那都是后面的事了。
霍宁珩径直出宫,待宫人牵来马匹,他也不等任何人,也不要人随同护送,就那么翻身上马,踏镫扯缰,扬鞭而去,一路疾驰,为了快些见到云裳,他走的是人少的近道。
总算是到了太尉府,可门口的小厮却说云裳现下不在府上,而是去京郊的庄子上了,霍宁珩便问清了位置,当即改道而行。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的终点之上,以至于出了城门以后,都没有注意到周边有些不对劲的气息,直到一支箭羽破空而来,斜斜地擦过他的臂膀,他这才发现,周边的行道树上,早已出现了许多黑衣人。
霍宁珩拔剑出鞘,并没有太惊慌,身在此位,便是他再怎么不愿同流合污,这些年也多少碰到过这种情境,他不愿害人,伤人,但人若要伤他,他自然不会忍气吞声,束手就缚。
只希望见到云裳之时,身上的情状,不要太过狼狈。
黑衣之人有的依旧在树上举弓射箭,有的已跳下树来,持着利剑向他袭来。
霍宁珩的神色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微蹙着眉,躲闪,格挡着一支又一支的箭羽,同时给自己的部下发去信号。
身在险境当中,他居然还抽出了一分心神,想着布局者为何人——想必也就那几个人了,敢在天子脚下,谋刺当朝储君。
眼下的境况,虽然有些麻烦,但霍宁珩还是自信自己应当能撑到部下赶来,虽然或许不免要挂些彩,受些不大不小的伤,但——他又怎么会去死呢?不会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当面对云裳说出,他藏在心里很久,酝酿又品味,反复琢磨又修改的话呢。
最差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他满身是血,躺在云裳怀中,明明很是虚弱,神智渐渐昏沉,却还要撑着最后一口气,对她挤出笑容,伸手抚着她垂泪的面容,柔声哄她:“不要哭。”
想到此情此景,霍宁珩居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眉目轻扬,一边挥剑方遒,剑花四落,在这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背景中,竟然令人品出了一番如玉公子的味道。
眼前的拦路者,出现在哪天都好,为何偏偏要出现在他即将要去寻云裳的时候呢?
霍宁珩一边抵挡着眼前越发猛烈的攻势,一边又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零碎的事情。
他知忧心无用,便不如想些愉快的事情,比如——与她相关的一切。
当手腕因握剑太久而麻木,虎口也被冲击得发痛,远方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霍宁珩几乎以为这是战斗疲劳之下的错觉,但当他抬眸望去,瞳孔在瞬间缩了缩。
“殿下——”声音被拉得很长,穿过充满难闻血腥味的空气,抵达了他的耳边,依然带着轻灵的味道。
在人群之中,霍宁珩一眼就看见了云裳的脸,方才构筑起来的淡定洒脱,一下子土崩瓦解,轰然倒塌,所有的平静在这一刻纷纷破碎,飘飘扬扬吹了一地,显出他的惶恐与害怕。
云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如此危险,她若是因此受了伤怎么办?
被几人同时近身围攻之际,霍宁珩的心脏都没有如此地惊惶乱跳过,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的情形。
相比于他的不安担忧,云裳面带灿烂笑意,伸臂向他挥手:“殿下,不用担心,我带着人来救你了。”
也不顾他做出如何反应,她就带着手下持剑杀了进来。
霍宁珩用手掌将剑柄握得紧紧的,握得掌心生疼,他一边奋力搏杀,越发用劲,一边难掩担心,频频向她那边回首。
见她割断裙裾,墨发飞扬,持剑拼杀,他竟也从心口品出了一股滚烫的热意,灼人得紧。
“云裳……”他在心底哽咽地默念她的名字,不再是恭谨的“云小姐”的称呼,而是胆大妄为又小心翼翼地珍藏她的名,那优雅纤细,又不失风骨力量的两个字,在他的心底慢慢地描摹出来。
她离他越来越近,无数黑衣之人倒在了她的两侧,构成了一条沾着血腥味的,从她通往他的桥梁,她额角的碎发被削断了一截,从霍宁珩的身侧飘过,他却无暇抓住。
霍宁珩恨自己,恨他将云裳拖入了这一潭深水,还要害她为他涉险。
当她终于到了他的面前,她的眸子湛湛发光,散发着温柔又坚定的力量,她白皙的脸颊染血——是敌人的血,显得妖艳又美丽,和平时的她很不一样。
霍宁珩声音都在发抖:“云裳!”他想立即丢下剑,去拥抱她,仿佛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可惜他不能,周围依旧危机四伏,于是只能用空出来的左手,去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他还没来得及确认她的身上有无受伤,就见一道白刃如疾风闪电,从侧面袭来,若是他不躲,这刀刃必定要刺入他身,可就在最后一刻,那被他握着手腕的少女却反客为主,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将他胳膊一拧,反手向旁推去。
她直面刀刃,以剑相抵,在空中发出激烈的碰撞声,还有那迸出来的火花。
那人最终倒下,但霍宁珩一抬眼,却也看到了一股暗红的血流,自云裳的皓腕流下,白与红,对比鲜明,十分刺目。
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心脏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直剌剌地暴露于外,烈风呼呼往内灌入,如同吹着一件破旧的布袋。
霍宁珩感到天旋地转,头脑晕眩,一瞬间,他便踉跄跌于地面,用剑插在地上,勉强撑着身子,维持着半跪的姿势。
他看着她,如同落叶一般飘落,飘到了他的怀里。
第38章 表白
云裳的身体很轻, 但霍宁珩却双手颤抖得,几乎接不住,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刹那化为了一块又一块的碎片, 零落而下,无法拼凑。
怀中的云裳的身体是温热的, 但他却越发恐惧这种温度的消失, 他鼓起莫大的勇气, 才敢低下头去看她,用尽了生平所有的勇
气。
霍宁珩只感觉眼前的视野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垂下头,便有湿润的水汽汇聚在一起, 凝成大滴的雨珠,滴落而下。
尔后,是怀中人轻微的动弹,云裳仰脸看他,扯出笑来:“殿下, 你怎么哭了呢?”
霍宁珩也想牵出一个笑回她, 但是却笑不出来,清亮的水珠, 还带着热意, 就那么落在了她的颊边,他又立马慌乱般地伸手去擦,一时手忙脚乱,越发难过——他身为大夏太子,在外人眼中尊贵无双, 却连自己在意之人都无法保护,还白白连累她代自己受罪, 那他还有何用。
在方才,霍宁珩是如何也不会想到,他想象中的情景,居然与现实截然相反,不是他抚着云裳的脸让她不要哭,而是她躺在他怀中,笑他为何要流泪。
眼看着霍宁珩的情绪就要无法抑制地低坠而下,一发不可收拾,云裳有些无奈地抬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殿下,我没事呢,真的,你瞧瞧,我并没有受什么刀伤,只是方才兵刃交接,巨力和内力冲撞之下,震破了一点皮肉而已。”
霍宁珩有些不信,但还是转眸望了过去,定睛一看,她的肌肤之上,确实没有刀刃划破的痕迹,但那鲜艳的红,还是刺得他眼睛生疼,令他迅速地移开了眼。
云裳自己倒没有觉得如何,但看着霍宁珩血色尽失的脸和唇,倒是生起了一种别样的感觉——满足与攫取更多的冲动。
“殿下,你还记得先前,你答应过我一个愿望吗?”云裳忽然开口。
霍宁珩怔愣了片刻,很快想了起来,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即点头道:“是,我记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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